第31章 第 31 章
午时, 盼思伺候洛伊儿服用了一碗清淡的米粥,方瑾凌就坐在一旁看着她。
她靠在藕荷暗花绸缎的靠枕上,因着她身后的伤, 后面垫了些许软和的棉料, 盼思将碗递给一旁的丫鬟, 递给她手帕, 半晌, 她抬起头看向方瑾凌,有些疑惑道:
“殿下今日不用上朝吗?”
“无需。”他摇了摇头,仍旧看着她。
她微动了动身子,不知是因为他那灼人的目光,还是背后隐隐作痛的伤口,她最终还是坐起来,一手揽着双膝,不似她往日那般在外的规矩知礼, 的身子微蜷缩在一起。
方瑾凌目光一凝,敛眉站起来,还未来得及走近一步,就听那人儿轻而又轻的声音:“殿下,伊儿何时方能回府?”
她垂着的眸子里有隐隐的担忧,她能在众多世家女中脱颖而出,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家世, 更因为皇上曾亲口称赞她温婉知礼, 如今夜宿男子府邸, 即使事发突然,那人又与自己身负婚约,也于名声有损。
她将话在唇齿中过了几遍,终究是问了出来。
余光看见男人的脚步微停,随后缓步走过来,凝着她半晌,冷声吐出:“片刻。”
见他似乎要转身,洛伊儿紧抿着唇,突兀伸出手拉住他,她堪堪仰起脸蛋,抬起澈然的清眸望向他,就见他眼底一片淡漠神色,她颤了下眼睫,移开视线,声若蚊呐:“殿下若是得闲,可……可到侯府看伊儿……”
她话音刚落,却又觉得失了矜持,垂着头,悄然红了半边嫩白脸颊。
方瑾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情绪纷杂扰乱,心底的烦躁被她一句话抚平,心底有些话曾几度想要脱口问她,最终,他也只是敛眉淡声道:
“本王派人送你回府。”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抛了几分女子家矜持吐出的话,却隐隐似乎被拒绝,洛伊儿刚染上红霞的脸颊,煞那间发白,她葱白的指尖微颤,松了他的衣摆,勉强勾了勾唇角,轻声应着:“嗯。”
方瑾凌负手转身,洛伊儿余光只能看见他衣袖上的一条条金色蟒,窗外几缕阳光照射下,晃得耀眼,他走到屏风处,刚要转身,却见她仍旧环着双膝而坐,惨白的唇紧抿,他紧了紧扳指,道:
“后日本王沐休,再去看你。”
话落,他就跨步走了出去,床榻上的洛伊儿此时才抬起头,眸子里似乎透着一股复杂。
未时三刻,王府的马车停在了齐侯府门口,洛齐衡看着靖王亲自将洛伊儿送回来,心底紧张之余,又隐隐替洛伊儿感到高兴。
云霞苑,洛伊儿靠在罗玉架子床榻上,楚氏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亲眼看到她身后狰狞的伤口时,只觉得有一刹那头昏,她心疼得直皱眉,还是洛伊儿挽着她的手臂,撒娇着:
“娘亲,别担心,御医,一月余便无碍了。”
楚氏点着她的额头,瞧着她微白的脸色,责备的话如何也不出口,只能交代她好好养伤,然后回去备上东西,让洛煜安带去王府道谢。
楚氏离开后,洛芙等人也过来准备嘘寒问暖一番,洛伊儿乏累,全让盼思挡了回去。
屋里安静后,盼思看着侧躺在床榻上的洛伊儿,浅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洛伊儿瞥了她一眼,垂眸道:“想什么?”
盼思抿了抿唇,压低声音问出来:“奴婢听……姐的伤是为了救靖王殿下才……”
洛伊儿猛然抬眸看她,眸色浅淡,却让盼思脸色一白,低下头。
洛伊儿的声音微凉:“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你别忘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若出事,在场的人都无好果子吃。”
当时卫风等人为何拼死冒着大火,也要救他们,不过也是因为这个道理罢了。
身为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更甚至是储君人选,他若出事,得死多少人,才能平息那位的怒火。
她闭上眸子,淡淡道:“日后莫要再妄言。”
盼思脸色微白,紧紧抿着唇:“是,奴婢知道了。”
……
靖王所三日后来看望洛伊儿的话并未实现,因为就在洛伊儿安心养伤时,京城中突然起了一道流言:靖王与齐侯府嫡女八字不合、相生相克。
这道流言一出,不过短短几日就传遍京城,红豆向洛伊儿禀报此事的时候,脸色都气得微红,她瞪大了眼睛:“靖王殿下和姐的婚事,那可是皇上所赐,金口玉言,是顶好的亲事!传出这个消息的人,真是太过分了!”
在红豆的话落下后,云霞苑内一片沉寂,洛伊儿脸上温柔的笑浅淡了些,平淡地看了眼有些激动的红豆,盼思等人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迟疑道:“姐,此事不知是何人传出,必是对姐有不满之心,姐万不可当真。”
“不必多言。”洛伊儿轻抬了抬手,垂眸浅声道。
盼思见她神色似乎若有所思,连忙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自己也低头后退一步守着。
洛伊儿最近的伤口正在愈合,每日都痒得难受,心情本就不好,此时又听到了这则对她来并不算好的心,心情愈加烦躁,眸子里藏了丝丝凉意。
锦被下的手指捻了捻布料,她玉白的脸微垂,她自然是知道,京城中传的消息是真的,因为原文中也曾有过此事,这也是后来原主和靖王解除婚约的关键。
只是原文中并未明,此事是谁在背后动的手脚,原文中的齐侯府为了澄清流言,特意请了□□大师算卦,却由他亲自所言,两人八字不合、相生相克的确属实。
而且此事闹得可不仅仅如此……
那此事究竟是针对她而来,还是针对靖王而去,尚不可知。
毕竟,若是能以此为借口,断了齐侯府和靖王府的牵连,其他几位王爷自然是乐意至极的。
洛伊儿轻轻抬眸,不经意扫到梳妆台上的羊脂白玉佩,眸光微凝,那日她去明净寺时,将此玉佩带上了,后来靖王送她回府,特意将这块玉佩给她系上,整个人坐在马车的阴影内,淡漠矜贵地垂眸与她:“莫要再弄丢了。”
洛伊儿倏地一敛眉,唇角微勾起一道浅柔弯度,她在担心什么,她又不是原主,她也能看出靖王对她的心思,那她便安静等着他处理就是。
更何况……洛伊儿弯了弯眼眸,不再多想。
洛伊儿将将用过午膳,便见前院领着一人到了云霞苑。
一道屏风隔着,洛伊儿眸色微垂,听着来人的话:“……王爷,让洛姐不必担心,此事自由他来处理……”
玲珑从外面递进来一封信,来人也拱手退下。
来人的话似乎让云霞苑的人都放下了心,面上都带了几分笑意,便是盼思也是眉梢微扬,洛伊儿将抬眸将众人神色看在眼底,抿唇浅笑,抬起手接过信封,一点点看起来。
大抵也不过就是刚刚来人那些话的意思,不过短短三行字,洛伊儿只消几眼便看完,她唇角微弯,将信纸折起,又重新放在信封里,轻浅道:“收在匣子里吧。”
盼思轻笑:“是。”
待其他下人退下后,盼思伺候着洛伊儿休息,她眼中透着几分高兴,抿唇轻声道:“王爷心中还是有姐的,此时还特意派人来与姐明,怕姐担忧。”
洛伊儿神色微淡,不知心中如何想法,只是躺下后,她阖上眸子,轻声了句:“好了,莫提了。”
盼思一顿,见姐如此神色,心中隐隐不解,却也不敢再多言。
与此同时的靖王府
书房内,方瑾凌坐在青檀木椅上,金丝线边的青蟒绣在衣袖边,垂在椅柄上,遮住椅柄上的纹路,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半垂着眸子,听着侍卫的汇报,直到听到侍卫洛姐似乎情绪不高时,才微顿了顿,良久,他才轻轻颔首,示意那人退下。
侍卫下去后,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从书房门口到方瑾凌办公的书桌,中间隔了一个书架,横竖半面墙的面积,卫风站在书架旁的青花瓷花瓶边上,他微蹙了蹙眉头,犹豫着上前道:“王爷,此事越拖,似乎对洛姐越不利。”
如今流言还只是二人八字不合,等过些时日,不定就变成了洛姐命格不好,毕竟他和王爷都知道,此事是谁在背后搞鬼。
虽然卫风并不明白皇后为何如此不喜洛姐,但是他如今也从皇后的行为中懂得,对于洛姐,皇后便是再狠毒都是有可能的。
方瑾凌一手敲在桌面上,眸子里不含一丝温度,他看向卫风,淡漠道:“你可处理好了?”
卫风低头:“王爷放心,他不会乱话的。”
方瑾凌垂眸,余光看到那块玉佩,他的眼神无端端地更冷了几分,缓缓吐出几个字:“明净寺一事,查得如何了?”
卫风眉头紧皱,显然此事有些难度:“回王爷,已有些眉目了。”
“。”
“属下查出,当夜的裕王府曾有些动静。”
卫风的话音刚落,书房内的温度瞬间降低,似如三九月的寒冰,方瑾凌偏开头,外面依然是黑黝黝的一片,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朝东南方向看去,眼底冷意盎然。
东南方向,正是裕王府所在的方向。
半晌,他收回视线,看向桌面上的卷宗奏折,淡漠的声音带着一丝入骨的凉意:“裕王送了本王如此大礼,本王自当有来有往。”
隔日早朝,工部尚书突然上奏,参户部侍郎掌管国库,却监守自盗之责,户部侍郎是裕王一派,裕王及其附属恳请圣上严查,却不想工部尚书准备充分,证据一摞摞递到景帝的案桌上,景帝当场大怒,撤了其职,以判流放,家产充公。
后又因工部尚书上交的证据中牵扯甚广,尚在极怒中的景帝将此事交于靖王全权处理,不过半月,裕王在户部所有暗子人手皆被铲除。
户部掌一国之财,裕王失去这一助力,几乎相当于折了双臂,失了大半的势力。
对于方瑾凌,他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想,方瑾凌只是平淡地看了他一眼,留下一句:“这只不过是本王对于王兄的回礼。”
裕王脸色一变,陡然想到自己最近做了什么,却是不知自己哪里露了马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徒留自己在原地气得满目狰狞。
此番事宜后,京城中有关靖王和洛伊儿的流言愈传愈凶,齐侯府自然不会毫无作为,刚要派人压下流言,就发现其中有那几位的手笔在里面。
虽然此事是皇后主导,但是其他几位王爷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都在里面浑水摸鱼。
不过几日,此番话便传进了宫中,皇后当即派人去御书房请皇上。
景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坤宁宫的人,直到那宫女:“娘娘,请皇上到坤宁宫商量靖王和洛姐婚事一事。”
景帝眸色微凉,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起身向坤宁宫而去。
皇后看着景帝的仪仗,眼底一喜,皇上已经好久未曾到坤宁宫来,她紧张地上下量了一下自己,刚要转身去宫门口迎皇上,却在转身之际,突然从铜镜中看见自己发髻边有一根银丝,她脸色突然阴沉下来。
张嬷嬷不解地看向她:“娘娘,皇上就要到了,您怎么不走了?”
皇后阴沉着脸色不语,她对着铜镜将那个银丝拔下,声音阴沉地可怕:“本宫不想再看见今日为本宫束发的那个奴才。”
张嬷嬷早在看见她拔下那根银丝时,就察觉不妙,此时听到她的话,也只是低头应下。
皇后脸色极其阴沉,她不敢置信,刚刚若是自己没有看见,是不是自己就要顶着那根银丝去见皇上?越想,皇后心底怒意越盛,恨不得此时就让将那奴才拖下去。只是顾忌皇上马上就要到了,她才放下这个念头。
张嬷嬷替她将头上的簪子扶正,两人快速走出坤宁宫。
刚到大殿门口,景帝已然下了仪仗,她眼睛一亮,笑得明媚,弯下腰来:“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景帝目不斜视地从她旁边走过,连余光都未曾看向她。
皇后眼神顿时一暗,景帝走到正殿坐下后,才冷声道:“起来吧。”
皇后抿着唇,在转身之际又重新扬起笑脸,冲着一旁宫女吩咐道:“将宫中的碧螺春泡壶茶端上来。”
“皇后不必忙了,”景帝陡然出声断她,暗沉地扫了她一眼:“朕还要朝事要处理,并无太多时间,皇后有事还是直的吧。”
皇后神色一僵,抚着张嬷嬷的手微微捏紧,心底止不住愤恨,皇上到底记不记得,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居然为了一个女子,冷落自己多年,今日若不是她因为靖王和那女人的孩子,他是不是根本不会到坤宁宫来!
皇后此时早已忘记,身为一国皇后,为了一己之私,陷害臣妇,还被大臣亲眼撞见,是多么有损皇室颜面。
张嬷嬷看着皇上越来越冷的神色,忍不住碰了碰她,皇后此时才回过神来,勉强勾起一抹笑:“如今京城传遍了凌儿和伊儿的流言,依照臣妾的意思,不如请□□大师进宫一趟,□□大师佛法高深,由他出声破流言,他人定是没有异议的。”
她话音一落,景帝就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皇后对上他似看透人心的视线,呼吸一滞,止不住背后生出冷汗,她挺直了脊背,勉强笑着,却是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
景帝望了她良久,最终带着不明意味地轻嗤了一声,让皇后脸色一白,就听见景帝平淡的声音:“那便依皇后的意思。”
皇后陡然松了一口气,还没来的及露出笑脸,就见景帝甩袖站起来,向外走去,路过她时,眸色无甚温情地留下一句:“皇后好自为之。”
皇后来不及挽留,就听见宫人尖细的一声“起驾”,她身子有些软地倒在张嬷嬷怀里,仰头近似偏执地问她:“皇上是何意思?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张嬷嬷还未来得及安稳她,就听见她低下头自言自语似的喃呢:“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的!他只是不相信本宫!”
这句话落下,她脸上竟然流下长长两行清泪,张嬷嬷紧紧抱着她,心底泛着些酸涩疼意,却不知如何劝导她。
大殿内,刚刚皇后吩咐上茶的那名丫鬟,垂着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退出了大殿。
皇后提议起□□大师下山,一事很快传开,不知情者以为皇后是心疼其亲侄女,而楚氏听到后,却是忍不住碎了一套茶具,此时的洛煜安也在芳韵堂,见此,他微蹙眉尖,却并未什么,只是轻轻抬手,示意下人们都下去。
楚氏一想到当初她做下的事,如今又使这下三滥的手段污蔑自己的女儿,便气得浑身发抖。
洛煜安上前握住她的手,沉着道:“阿念!”
他看着楚氏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当初的事情埋在她心底多年,他怕她久积成疾。
洛煜安将她拥入怀中,深深皱眉道:“阿念,你冷静些。”
楚氏闭着眼睛,近乎咬牙切齿道:“她欺人太甚!”
洛煜安哑然,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他深知,当初那事在她心中已然成了死结,他敛下眸子,抬手抚上她的青丝,莫名沉声道:“别急,就快了……”
楚氏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却并未发现他垂下的眸子里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