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旧怨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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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自量力还纵欲过度的结局,就是自食恶果。

    云濯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腰酸背痛腿抽筋,私密之处一阵阵抽痛,再加上本来就没好的右手,真真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自在的地儿。若不是司徒凛百年难得一见地起早爬起来给自己了热水擦身涂药,还顺便叫侍者送了早饭,这一朝下不来床,怕是要把人彻底丢大。

    现在光熹微,白日正好,他趴在对方怀里,任人揽着揉腰。五指轻掐慢捏的活络手法还算舒服,念着一个巴掌拍不响,昨晚的孽也不全是自己造的,决定心安理得照单全收。

    少顷功夫,对方撒手,他嘀咕着在人怀里翻个身,又勉强撑起来翻腾了两下木盘里的菜粥和包子。正发现那粥里有辣油,包子里没韭菜,一看就是特意吩咐厨房为自己所制,顿觉身上难受劲儿稍消,心甚喜悦,随意将腿往人身上一搭开始大快朵颐,边吃边进行后闲谈。

    “我凛兄。”

    他戳戳那人:“这几天咱们在九淼躺着乐得自在,外边怕是已经炸了锅吧。”

    想想,先是一位江湖余孽借尸还魂露了陷,待众人要口诛笔伐之时,又是炎毒被灭真相昭彰,事情来了个翻天彻地的陡转;再加上苍灼破印九锁被毁,那位倒霉催而重回世间的江湖余孽还因此和他竹马成了对断袖。真真十日工夫不到,大江湖事比过去三年都丰富多彩,不可不谓奇葩。甚至,连云濯这位当事人自己都不知,这些天里,那酒肆茶坊的书先生们要从何开始品评了。

    “炸锅,自然是得炸的。”

    司徒凛闻言手底未歇,边继续伺候自家这位少爷边道:“清起来时,我将这些天的江湖轶报大概翻了翻,你想先听哪件?”

    云濯捻起个包子开始啃:“就从炎毒殿被灭起?”

    “哦,炎毒殿那边,邪教被朝廷带人所灭,无定观不日便将贼子口供昭彰天下,言明天狼君被冤之真相。”

    至此,他面上忽露出点厌色:“啧,不想麒麟君听后只言不信,俞数日独上终南山当场对质。其间心绪激动,口不择言,甚至失手杀死几名炎毒俘虏,好不令人骇然。如此般乱哄哄一闹,终以被闻讯而来的陶青绀带回云崖宫修养身心,安抚劳顿作结。”

    “是,大哥被陶宫主带去安抚了?”

    想起那日君风堂前扔剑让自己走人的兄长,浑身骄傲沉稳皆凌乱到一败涂地,虽往事时隔多年已知不可追,云濯仍感怅然:“……冷静冷静也好,错恨三年有余,莫是他,连我知道炎毒殿真相之时,都深感不可置信。”

    不过思量须臾,又觉好在阴差阳错一番波折,所爱仍在自己身边,还为别人冤枉自己置气至此,暖意渐渐浮上心来。

    于是云濯三两口咽下包子,伸着左手食指把玩那人的长发,又抚抚他略皱的眉心,安抚道:“凛兄,不气不气,那不提这些了,咱再苍灼?”

    “妖狼已死,你我母仇与旧怨皆清,唯一未明的,便是那毁坏山洞机关之人是谁。”

    司徒凛神色稍霁,继续正事:“但我想,若洞中苍灼所言非虚,此人既为仙家弟子,又擅机关之术要图谋害我,怕要与先前诸事也撇不开关系……能勾连南诏雇凶杀人,更能神不知鬼不觉害死清洛道长,我们需得心处之。”

    云濯点点头,继续着转儿蹂躏司徒凛的头发,随声附和:“嗯,有理。何况最后那妖狼还有个要寻回《机关精论》的遗愿。所以,我们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早晚都得把这子揪出来,只不过这事须得循序渐进,怕不能一蹴而就,所以当下多也没用。”

    他顿了顿,眼珠一转望向司徒凛:“所以,还有呢?”

    看着子沾了包子油的手在头发上不安分地转悠悠,司徒凛没急吭声,双眼一眯,就势将爪子一把拎起。四目相望之际,弓着身子把人压到床上,唇贴着唇搜刮一圈,稍带品了品对方口中菜粥的咸香。

    “唔唔——”

    昨夜折腾太狠,如今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这下惨遭偷袭,云濯无力抵抗,只能安分任人所为。

    岂知一来一去,动作扯到身后伤处,一次次被顶到深处的回忆也随痛感浮上心来。眼瞅着二人衣衫渐渐搅成团,脐下三寸的火也有了被点起的苗头,生怕弄不好又被嗯嗯啊啊再来一次,他赶紧瞪着眼睛以示抗议,强行侧过脸去让司徒凛松口:“停,正事!”

    “好。”

    对方从善如流,唇舌分离之际一声轻笑:“还有嘛,就是天狼君重出江湖,又因破洞中机关之事,于生死之间与在下互诉心意,结为眷侣……此事亦已随苍灼之死,闹得人尽皆知了。”

    “啊?这……”

    虽弑父之名暂算洗清,这段多年感情的变味来得也有理有据,但想想自己先前名声颇不佳,又如此明目张胆和别人家一派之长搞起断袖,云濯还是对这传得甚快的八卦消息略犯嘀咕。

    沉吟片刻,他试探道:“那,江湖轶报如何品评此事啊?”

    司徒凛一本正经道:“报上,一对祸害江湖多年的祖宗历经磨难终于互相消化,算是为各家待嫁的闺秀和女修免去了一场灾难,很是可喜可贺。”

    “什么?!”

    虽知那些轶报必不会自己什么好话,但闻此等言论,云濯仍大感愤懑不平,旋即怒道:“我的污名不都被洗清了,还可喜可贺个什么劲儿?!”

    顿了顿,又恍然大悟叹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莫非这报是要嘲我没摸过姑娘的手,倒先和男人成了亲?!”

    “怎么,这样不好?”

    司徒凛不怀好意地加重了在人腰上揉捏的力道,果不其然就感到那人嘶嘶抽起冷气,又趁势蹬鼻子上脸,假作委屈道:“昨晚一夜风流,相公是嫌妾身哪里服侍不周?今竟出此等话来,莫非还想牵旁的姑娘之手?始乱终弃,好生令人伤心啊。”

    瞧瞧,瞧瞧,这的都什么话……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本事,最厉害也不过眼前这位。

    心中有千言万语想骂,但顾念着作痛的腰,云濯没好意思正面反驳,气鼓鼓朝司徒凛望去,留给对方一个天大的白眼:“得,您老人家七窍玲珑心思,我昨晚该做的不该做的都让你做个彻底,现在倒连这都看不透?”

    “当局者迷。”

    司徒凛勾起唇角将人一揽,下巴虚虚蹭在雪白的发顶:“三少,再叫一声‘如止哥哥’,或许我便信了。”

    这话不倒罢,了,偏让他想起昨晚被人逼到口不择言的羞耻经历,倔劲儿上头,就是不想松口。哼唧半天,又想起旧事,板下脸来,冷眼兴师问罪道:“我还就不叫,能待怎的?你昨天先假装受伤又诓我表白心意,现在又要倒一耙?!”

    “哦,这事啊……”

    司徒凛一戳他的额头:“我还没怪你破坏我的计划呢。”

    计划?什么计划?

    云濯不可置信地翻他一眼,深觉这人劣迹斑斑,怕是又在诓自己,不假思索哼道:“行,你接着编,我听着。”

    “哎,这次我的,可是真的啊。”

    平时调侃连篇就是有这个问题,该被信的时候,别人偏生半点不信,司徒凛叹口气,开始同对方耐心解释:“你想,那幕后黑手先知你我在调查真相,又破坏机关害人不成,可不就要着手再翻风浪?”

    云濯仍不明所以:“这不是废话?可他若还想杀你,只管杀他的去,你躺屋里装死人还禀退侍者,和此事又有什么关系?”

    司徒凛又无奈道:“你还记得清洛道长怎么死的么?”

    云濯下意识道:“不就是先被妖兽挠伤了,然后莫名其妙伤势不治……”

    语至此,脑中却忽灵犀一现,抬眼望向司徒凛:“嘶,伤势不治,难道你的意思是……”

    司徒凛点点头:“当初清洛道长受伤在床,本非致命之伤却恶化而死,那人怕是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伤情加重还不为人知。而若害我的与害洛道长的真为同一人,今我假装伤重,便极可能让他轻敌大意,再借当年之法故技重施一次。这不就是教我寻得端倪的绝好时机?谁知你啊……”

    “谁知我?”

    此语入耳思量须臾,云濯马上会意,大仇得报似的笑意盈盈:“谁知,你被我一番言语搅得心绪不宁,这就破了功了?”

    司徒凛点点头,耳根浮上不明显的赫色,却恰被对方一眼瞧见。

    原来这人八面玲珑处变不惊,也有因自己而乱了阵脚的时刻。

    他蹬鼻子上脸凑到人耳前去瞅,越看越觉可爱。顺手提起本舀着欲自己喝的半勺菜粥往司徒凛嘴边送,神情半是调戏半是得意:“不羞不羞,乖,相公喂你喝粥啊。”

    难得对方主动调戏,司徒凛自然奉陪到底,依他所言张了嘴,舌头却缓缓卷上那瓷勺,舔来舐去,故意逗留,颇有些意味不明。

    这幅画面委实诡异妖娆,看得云濯心下一滞,本就因受伤而持勺不稳的左手也跟着微颤。

    ――结果这一抖不得了,浓稠粥液陡然全翻入那人口中,司徒凛被呛了一呛,捂嘴咳嗽数声,肩上起伏不止,喘息也愈来愈急:“咳,咳咳……”

    “凛兄?”

    始作俑者见状,赶紧去拍背顺气,可折腾一会儿,却在那人唇齿间闻到股血腥气,心下一滞忽觉不对,忙掰了他手来看,果然见那掌心除了粥液,还掺着点殷红的血丝。

    怎么回事?喝粥能把人呛吐血?

    殷红刺眼,云濯甚感骇然,下意识便觉是这人身上残雪毒发作,或被苍灼弄出的什么内伤在见不到的地复了发。当即丢下勺子将人一按,开始一点一点检查。

    可,摸索查看了须臾,却半点不见内伤外伤,对方脉象极稳,除过呼吸亦稍急,似并无因伤势或中毒而吐血之意。

    “可以了。”

    任人半扒了衣衫左碰右摸好久,虽是检查伤势不带欲念,可自己也正值血气方刚年岁,深觉再由此下去又要起火。念着云濯昨晚上被折腾伤了不能再行云雨,赶紧将人腕子一抓,拎着吻上掌心和指缝:“别检查了,那伤那毒都没事。”

    “都没事?那吐血还能是怎么回事?”

    见对方气色尚佳,比之先前梦里虚弱光景确实好上很多,但偏又想不通方才被咳出的血,云濯甚觉迷惑:“总不能是你这人身子太虚,洞个房就把自己累吐血了吧?”

    语罢,又自己都不信服般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昨天我比你惨多了,我都没吐血,哪有这样的……”

    “云,千,玄!”

    子自自话还颇觉有理,司徒凛听得额角青筋一跳,身为男人哪禁得此等嘲讽,再度将人摁在床上,一字一顿道:“什么意思?我人道不能?!”

    “别,没没没!”

    云濯赶紧解释:“我在认真分析呢!”

    语罢,又琢磨半天,待瞧见床褥与饭菜时,忽恍然大悟般一叹,开始正经岔:“哎,凛兄,你会不会是这样。昨日那幕后黑手在我来前,其实已想法子给你投了毒,只不过咱们当时折腾太投入,没立刻中招,直到方才才碰到那玩意。但你伤势已痊愈,所以他那加重别人伤势的药没起多大作用,只咯出了点血来?”

    他此言虽有些异想天开,但听来却也不无道理,司徒凛眉峰一皱将人放开,坐直忖道:“有可能,但我这几日未餐未食,伤药饮水也是亲信弟子所带,这毒却能下在哪儿?”

    云濯瞥了眼桌上的半碗菜粥。

    司徒凛摇头:“不可能,那粥是我早上看着厨子现做的,何况你也喝了。”

    云濯挠挠头:“那可能是因我身体好,所以暂时没发作?”

    司徒凛眉间愈皱,并不苟同,目光上下将房内量一番,最终停留在地面角落一处香炉前。

    那香炉乃是青瓷所制,口粗底细,三腿雕镂云纹,腹上纹饰花木,风格并非司徒凛所好。而当中徐徐燃着三根熏香,半粗不细,香杆极长,周遭白烟缭绕,观之有点诡异。

    “这炉子应是薰的,但我并不记得房里有点香的习惯,也不曾记得叫人摆设过香炉。”

    他若有所思道:“不过话回来,倘真是香有问题,此物未直接入口,倒确实不容易被发现。”

    云濯闻言望去,思量片刻也是一惊:“什么意思?是香里有毒?所以你连着吸了好几天,而我只吸了一天,这才会……”

    言未落,司徒凛已起身自角落捻起那三根香,抬脚踩灭,掰开一根细细端详。须臾之后眉间更皱,又回床前将断香递予云濯:“你看。”

    云濯接来一瞧,但见那香竟真有两层,而以假乱真的淡褐香皮与真实香芯之间夹着一圈深绿色的细碎粉末,伸指捻来似有浓烈药气,只是燃灼缓慢,又藏于香本身之味间,令人难以察觉。

    果真是这香有问题?!

    燃香杀人,神不知鬼不觉,循序渐进积少成多,还如此隐蔽,委实好一个深藏不露!

    “我不过吸了几日,身体无恙便已咳血,若洛道长有伤在身,还吸了这东西数个月,想来真是必死无疑。”

    看着手中的“双层毒香”,司徒凛神色凝重。

    云濯闻言不语,嗅了嗅指尖药气,又掰开那香芯细细量,须臾后忖道:“凛兄,医理我不懂,这毒药成分是何也不明,但光此香中添的沉香和楠木,怕也不是一般人能负担起的。”

    司徒凛抬眼望他:“沉香楠木?”

    云濯点头:“我当年最爱摆弄这些富贵的稀奇玩意,鼻子又灵,肯定错不了……”

    语罢,又补上一句:“这么吧,我觉这幕后黑手,八九不离,至少得是个名门出身不差钱的公子哥儿。”

    “名贵之物,富贵公子……”

    司徒凛闻言一皱眉,又看看那香炉,不可置信:“难道是薰想害我?”

    “凌薰?不对吧……”

    云濯摇摇头:“归离潭出事那会儿他才多大,而且,当初这子也没什么法子去那终南山靠近洛道长的房间不是?”

    司徒凛略作思量,亦为赞同:“不错,若薰真是凶手,想要事情永不水落石出,当初又何必将你那妖骨给予隐汐……让我们去查洛道长之事,岂不作茧自缚……何况他熟知我心性,如此明目张胆用自己的香炉,必然引我怀疑,纵这子算不得聪明绝顶,也不至于蠢到这般地步。”

    语至此,二人相视一眼,心中皆已隐隐有了答案。

    ――这怕是有人借了凌薰之手杀人。

    “会不会是这样。”

    又沉默片刻,云濯分析道:“一派之长重伤,别派亦会前来送礼探望,这助眠之香自算是众礼之一。凌薰不知香中有毒,只道给你点几根香或能帮助愈伤,又加之被你‘重伤昏迷’之戏蒙在鼓里,便好心办了件坏事。”

    字字入耳,司徒凛也觉有理,当即抬手推门,引来一阵风动。

    守在门口的七闻声迎上来一拱手:“掌门好。”

    司徒凛郑重问道:“这些天都哪些人来探望于我,又有哪些人送了香?”

    “禀掌门。”

    七回身一拱手,答道:“这几日您重伤在床,探望者赠礼甚多,但若属下没记错,当中有香的唯云崖宫而已。”

    云崖宫?又是云崖宫……

    看着手中断香,各方线索渐汇聚一处,想起当初断在半截的调查,司徒凛略一皱眉,又问:“先前叫你们所查宁雁之事,可有进展?”

    七摇头道:“宁雁姑娘确实死于自杀,此后云崖宫内诸事便查不得获。但也不算一事无成,因我等借此之机,翻出了不少关于吕宫主的恶行。”

    “哦?是何?”

    当年那丑恶之人杀害白暮生一家之举仍历历在目,云濯闻言亦顾不上浑身酸痛,披衣下地蹬靴上前。

    来人里衣之下露出的点点红痕,七无心瞥见,略尴尬地别开眼,轻咳一声继续道:“传闻吕宫主当年资质愚笨,却极擅权谋离间,背后捅刀之术。在任期间为增强自己修为,甚至不惜挑拨离间五派之外的其他派而从中得利。苗疆与天山当时各有一脉习医传人,皆被他害得家破人亡。而天山那件事,似乎还与苍灼有些关系。”

    甫一听到天山,便又想起洞中所闻白暮生与苍灼之渊源,想来那温润青年定居于茫茫雪原之上或正是为友人赎罪。云濯心中怅然之余,亦是疑窦渐生:“苍灼,什么意思?”

    司徒凛解释道:“若我没记错,当年那妖狼发狂害人的原因,是因其为九淼魔尊郭启风前往求药,却闻那原答应给他的药已被人所盗,心绪大乱。故先在求药之所大开杀戒,回九淼正见友人不治身死,又至林中陡然发狂,好死不死教你我之母碰上,方才铸成惨祸。”

    顿了顿,又问:“所以莫非,当初苍灼求而不得的那味药,正是被这吕印彬给偷了?”

    “掌门所言八九不离。”

    七点头,须臾又道:“此外关于吕宫主条线索,我们还探得一事。”

    司徒凛道:“讲。”

    七道:“当年天山遭害而死的一家人中,最的儿子曾被人所救幸免于难,后来被吕宫主带回云崖收养,纳为亲传弟子。”

    他顿了顿,又郑重道:“而那家人,姓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