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云崖旧忆 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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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司徒凛闻声忙顺次去望,却只见窗外深林森森,寂静一片,不似有异:“并没有东西啊。”

    “难道是我眼花?”

    再定睛时果然已无一物,云濯揉揉双眼,不信般皱眉道:“可我方才明明看到了一抹水红色。”

    这色并非寻常,一被提起便很难不让人想起那块牵连着归离疑案的神秘帕子,更诓论还是如今这种风口浪尖的紧要关头。司徒凛即刻披衣下床去看,结果自窗边走过一圈后神色愈发凝重,伸开手来对着窗下比划了一会儿,回身对云濯道:“果然有人。”

    “什么,还真有人?!”

    这下云濯也一个激灵醒了方才的缠绵余韵,踢腾着鞋子“噌噌”上前,果见大开的窗外泥地上存着几枚深深足印,玲珑别致,像是女子绣鞋所留,可偏生一个个皆踩得极深,并不似个纤瘦姑娘所能踩出。

    “怎么回事儿?”

    越看越觉矛盾,他摇头咂舌:“绣鞋足印这么,应是个姑娘所留。可再瞧这深度,她怕得比你我加起来还重。嘶,难不成宁雁是个体态丰盈的胖美人儿?”

    “若真是比你我加起来还重,怕已不只是体态丰盈了吧。”

    司徒凛摇头不予苟同,顿了顿却又想起什么般眼珠上下微转,唇角渐渐浮上笑意。

    此刻情况分明是不明也不妙,云濯看着那人愈发绷不住的笑意,莫名其妙一拍他:“喂,你笑什么?”

    司徒凛仍忍俊不禁:“我在想,三少真是厉害,似乎每次和我行完周公之礼都能引来些大事呢。”

    “啊?”

    深意不明的话语砸得人挺懵,云濯挠挠头:“你是上次在闲幽斋里发现毒香那事儿?”

    司徒凛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拿出扇子掩着脸上的笑:“可不是,查了这么多年都毫无头绪的线索,总这么在你我上床之后就莫名其妙出现,倒让我有些怀疑,和你云雨是不是比我自己苦心调查更有效果。”

    “什么乱七八糟的,闭嘴!”

    见他又在胡八道,云濯眼皮一跳,赶紧伸手捂住那“万恶之源”:“毒香之事分明是你暗布诱敌之计在先所致,如今宁雁露面也不过是因为陶青绀之事已经败露!什么云不云雨不雨的,都是你这人胡思乱想的错觉。”

    “是是是。”

    司徒凛唇角笑意不减,摇摇扇子,不再作声。

    这人虽表面偃旗息鼓,内里心思铁定又是越想越歪,云濯深知其恶劣却也懒得搭理,径直又正色道:“当下情况如此紧急,扯淡还不如正事!你看看这姑娘来都来了,方才一闪而过不进来却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因为被灵障隔了去?”

    司徒凛点头附和:“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嘶,这可真是麻烦……”

    云濯按按眉心:“那现在我们和她,一个进不去一个出不来,偏还和当年归离潭那事又扯上关系,可该怎么办?”

    司徒凛忖道:“放心,她既来寻我们,必是怀有目的。现在你我刚被软禁,那些鬼将肯定盯得紧,若再些时日,不定待防备稍松,便会有些进展。”

    “防备稍松,有所进展?”

    云濯顿悟道:“你是,我们现在只能等。”

    司徒凛点点头:“先等等看吧。”

    等就等,结果一等又是杳无音信,待再有蹊跷已是数日之后。

    彼时窗外温暖晴朗,算是初冬难得的好天气。午后时分,守在门外的鬼将晃悠悠着盹儿,云濯本也正和司徒凛趁着浮生半日闲挤在一处假寐。谁知睡意升腾半梦半醒之时,忽听得耳侧传来阵竹木断裂之声,匆忙惊醒时睁了眼来一看,竟见当日发现足迹那窗的窗轴已断作两半,噼啪落下之际窗框外探出一人脑袋,乌黑的长发束成两髻垂在耳侧,绣着雁纹的衣领颜色水红。

    ……宁,宁雁?!

    那装束之色激得他心神一凛睡意顿消,赶忙一巴掌拍醒旁边和周公对弈的司徒凛,将人连拉带拽拖到窗前:“凛兄,咱们等了许久人好像来了!”

    “嗯?”

    强行被人从睡梦中惊醒,司徒凛略为不满,揉揉眼睛顺他意看向窗外,正见一女子怯生生低头半跪着面前,不言不语,不摇不动,宛如一尊凝滞的雕像。

    水红衣衫在绿林之中太过显眼,这下他也被惊得灵醒,双指捏诀运了灵息以瞳试探,果见那窗处屏障已有几处漏损。迟疑片刻量一番,缓缓伸手去扶那女子之肩:“姑娘,来寻我们所为何事?”

    女子闻言,身形微颤,徐徐抬头望向内室,窗外阳光登时映在她脸庞之上,渐行清晰的容色却引得二人俱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那姑娘肌肤姣好,身量未成,虽是副十几岁姑娘的豆蔻之姿,面上一双眸子却漆黑一片不见瞳仁,毫无活人之神采,自方才至今更是半寸未转,似是琉璃所做;润泽的朱红口之下,竟还存着两道深深印痕,随她一举一动发出金属木器摩擦之声响,甚为惊悚。

    这是,人形傀儡?!

    忽意识到近日困扰他们许久的可能压根不是人类,云濯急忙伸手捉过那女子之腕将水红纱袖撩开。不出所料便见其“纤纤玉手”之关节尽为机括所做,而凝脂般的雪白肌肤虽柔软光滑却冰凉彻骨,竟像是铁木之上覆了一层人皮。

    当年拜读《机关精论》之时,他曾依稀记得其上确有将人尸制成傀儡之法,只不过彼时自己认为这对死者甚为不敬,也就没细细钻研。而今想来,现下世上会机关术的除过自己便是那位阴谋败露后一直无甚动静的陶宫主,云濯震惊之余心下亦将前因后果相连成串,先前怀疑推测被一一印证。

    “正因木身铁器远重于常人,所以纵傀儡之提身量娇,亦能留下如此深的鞋印。”

    司徒凛若有所思,须臾仍有疑惑未解:“可她又是因何被做成傀儡,又因何此刻到了我们这……莫非,是受了陶青绀支使前来刺杀我们?”

    “不可能。”

    云濯摇摇头:“方才你我都睡着,她若真要动手,那时为何不动,只等到如今我们发现察觉,岂不是错失良机?”

    思量片刻亦觉有理,短暂迟疑之后,司徒凛又将手伸向那姑娘:“那宁姑娘,难道你是有求于我们?”

    “呜……”

    余音未落,那傀儡喉间竟真有所应般发出低低呜咽,虽也不过是木块铜片相摩出的刺耳声响,配上此刻情形竟有几分如泣如诉。同时陡睁的琉璃目中亦淌下两行黑红的血泪,一手颤巍巍攥住司徒凛的手腕半分不放,另一手自怀里掏出把极精巧的匕首,在他掌心划开一道痕迹。

    “你做什么?!”

    眼见司徒凛那“多灾多难”的手掌又被开了道口子,云濯第一反应便是自己错信了这和陶青绀关系匪浅的女子。手腕一震无奇出鞘,直指窗外:“难道还真是来刺杀我们的?”

    “且慢。”

    剑刃未及女子发梢,司徒凛却伸手将之一把拦下:“她并不是想害我。”

    云濯执剑未动,更加莫名:“刀都拿出来了,还能不是想害人?”

    司徒凛摇摇头,示意云濯去看那姑娘的动作,只见“宁雁”伸出纤细的食指蘸了蘸司徒凛掌心鲜血,在窗纸之上涂涂画画。

    本就是木躯铁身灵活不似常人,那姑娘连起落手臂的动作都行得分外艰难,断断续续几次险些戳破窗纸,终于在二人面前画下一歪扭非常的法阵印记。云濯乍看之时只觉其神鬼莫辨,可待细细观了半晌后,竟忽觉有些隐隐约约想不大清明的眼熟。

    司徒凛倒比他认得快些,解释道:“你看,她似乎是想借我之血行幻境之阵。”

    “幻境之阵?”

    经此一番提点终于想起那图案是何,可云濯却更加不明所以:“那她千里迢迢来这儿找我们,就是为了给你开道口子再行幻境之阵?”

    “呜……”

    话未完,袖摆便被人拉得一沉,低头时正见窗外画完法阵的女子仰脸望他,虽面容生硬却难掩悲戚,颤巍巍用未沾血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心口,又指了指司徒凛的红眸,嘴唇开合却半晌难言,终只能松开两手,伏下身子双膝跪地,朝二人深深一拜。

    这一番动作看似莫名其妙,却不会无甚依据,前前后后一思量,云濯终于领悟其意,忖道:“宁姑娘,难道你是想借凛兄鬼瞳的回忆幻境,告诉我们这一切的缘由始末?”

    “宁雁”将头重重一点,指尖轻触法阵轮廓,旋即二人只觉灵力四起白光闪过,再睁眼时周遭景色不复,是已至一方幻境之中。

    那幻境所映乃是昔年云崖宫,彼时那处仍是山青水秀,一如今日。云雾缭绕的院之内琴音阵阵熏香缥缈,而弟子房外一处假山之后端坐着名十岁上下面容尚稚的儒雅少年,青衫白袍活像根儿葱,正是少年时的陶青绀。

    此刻,他正独自看着远方若有所思,略显孤独。须臾后微风乍起,假山另侧的一池静水被撩得波澜涟漪,也陡添了几分寒意。缩缩灌了冷风的脖子,少年本是起身欲走,岂知抬脚之际却忽又一顿——原来地上不知何时飘来块水红的帕子,不偏不倚正落在他脚下。

    那帕子乃丝锦所制,上纹归雁,轻薄至极,大约是哪个女弟子在风中脱手遗落所致,陶青绀下意识俯身将之捡起,再抬头时正见远处有个姑娘向他招手:“师兄,我的帕子可是你捡到了?”

    在云雾深处的那片身影亦隐约是水红颜色,待姑娘蹦跳及近时,但见其襦裙衫,双丫垂髻,端得一副豆蔻年华,灵动不失温婉。陶青绀看得神色稍滞,讷讷地冲她点了点头:“是,给你。”

    “谢谢师兄!”

    姑娘柔柔一笑接下帕子,旋即撩起裙摆坐于陶青绀旁边,毫不见外地冲他拱手:“你就是陶师兄吧?我已有些耳闻。”

    陶青绀亦回个礼:“你是?”

    姑娘笑道:“我是师尊近日新收的弟子,以后同处一门之下,还请多多照拂。”

    陶青绀神色稍霁:“那敢问师妹芳名。”

    “宁雁。”

    宁雁仍是明眸带笑:“宁静的宁,归雁的雁。”

    “原是师尊新收的宁师妹,幸会。”

    陶青绀又道:“只是此地僻静少人,师妹却因何来此。”

    宁雁摇头道:“刚入门不认路,胡乱玩闹一时找不到归处,这才遇到了师兄。”

    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般问道:“那恕我冒犯,师兄如今又为何在此地独自出神呢?”

    “这来倒让师妹见笑。”

    陶青绀黯然道:“有人师尊作恶多端并非好人,可我不信,与之争执不得结果,这便有些心情烦闷。”

    “什么?竟有人如此言论师尊?”

    宁雁一抬眼,神色疑惑:“可我姐弟二人父母双亡流落街头,若非师尊收留便只能饿死,至少依我看来,师尊对我们有救命之恩,必是极好之人啊。”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陶青绀亦道:“我家本乃天山医家,世代守护那山中雪莲。岂知数年前恰逢雪莲失盗引来一只狼妖不满,大闹天山大开杀戒。我爹娘兄姊尽命丧于此无妄之灾,当年若非师尊在妖狼爪下相救,我便已是死人……可他们竟师尊残害别派挑拨离间,简直岂有此理!”

    “残害别派挑拨离间,还有这等言论?”

    宁雁一惊:“这些人怎如此污人清白?!”

    陶青绀摇摇头:“不知道,或许只是见师尊出任宫主而心生妒恨胡言乱语吧。”

    “嗯,师兄所言有理。”

    宁雁点点头,耳畔的髻一颤一颤,伸开手来拍拍陶青绀的肩膀道:“不过师兄,别人什么是什么,但我们信什么也由不得别人。师尊对你我有恩,你觉他是好人而我亦如是,那坚信己心便是,何须在意风言风语呢。”

    姑娘柔柔的动作宛如春风拂面,这话也语声娇俏却字字坚定,陶青绀听得一动,须臾终攥紧了五指道:“嗯,师妹所言甚是。今次一番让我豁然开朗,当真感谢。”

    “嗐,这没什么。”

    宁雁笑着摆摆手:“一番胡言也算不得什么,就当是还师兄替我捡了帕子之恩吧。”

    陶青绀也报以一笑:“师妹迷路前可用过午饭了?”

    宁雁先摇摇头,又马上点点头,面生几分绯色。

    陶青绀疑道:“到底吃了没?”

    “自,自然吃过了。”

    宁雁几乎不假思索,可话还没活完,腹部却霎不合时宜地传来阵“咕噜”声,在空阔的池边分外清晰,登时面上一臊,低下了头。

    陶青绀皱了皱眉:“你没吃。”

    宁雁不话,耳根有些泛红。

    陶青绀道:“为何骗我吃过了?”

    宁雁道:“师兄,我告诉你,你可别给别人。”

    陶青绀点点头:“好。”

    宁雁道:“我和幼弟乃是新入门的弟子,饭食由陈师叔门下的一位师兄下发,可师兄给我二人分得食物实在太少,幼弟根本吃不饱,我这就只能把自己的口粮都省给他了。”

    “竟有这等事?”

    陶青绀闻言一惊,眉间刚恢复明朗的神色又沉下来:“他这是克扣你二人应得之物,你为何不上报?”

    宁雁扯了扯他的袖子,犹疑道:“我和弟弟本是颠沛流离父母双亡的可怜人,有一处安歇之所已是奢求,更何况还能入仙门修法术。那师兄乃是长老亲眷,万一上报或会适得其反让我二人被逐出门去,我不想开罪于他,还请师兄也帮我瞒着。”

    陶青绀一叹:“那也不能一直这样吧。”

    宁雁眼神虽哀瞳中却仍有光,唇角一丝笑意略显勉强:“没事,忍一忍便过去了,总有熬出头的那天。”

    “哎,那这样。”

    陶青绀牵起她的手:“我房里有些几日前师尊拿给我的点心,你且随我拿了去吃吧!虽不算顶饱,也尚能果腹,总好过整日肚子鼓。”

    “师兄?”

    宁雁抬头犹不置信,须臾后终于反应过来,朝他重重行一福礼:“谢谢师兄。”

    余音渐落,山水远去,二人身影于弟子房前渐行消失,须臾画面一转,已到了几月之后。

    场景仍是云崖宫弟子房那处假山旁,此时那路上落了一地秋叶,暗黄干瘪的薄片被一群人的靴底磨来蹭去到凄凉残破,略显可怜。而踩在落叶之上的那群人正围着当中跪地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年幼双目懵懂似还不知事,女孩年岁已长眼含怒意,正是宁雁和宁攸姐弟俩。

    “你们要做什么?”

    被一群年岁与体格都远甚于自己的人团团围住,宁雁浑身上下因恐惧而瑟瑟发抖,却仍吊着最后一丝勇气将幼弟牢牢抱在怀里:“何等道理,你们污蔑掌门被我发现指责,今竟还要挟私报复么?!”

    “哼,污蔑?”

    那观者当中的为首之人一声冷笑:“你师尊为了当上宫主,暗地里使了多少绊子陷害我们师尊?如今我们不过闲谈两句却还要被你这丫头片子指责,简直岂有此理!你不信是吧?好,那我们便到你信为止!”

    语罢,便听得周围数人已拔剑而出,纵方才语气如何坚定,到底也只是十岁不到的姑娘,宁雁吓得身形一颤,抱着宁攸紧闭双眼,等待殴降临。

    “住手!”

    岂知,还未及那些人抬剑去攻,忽又听得一声低喝,弟子房中急急走出一人,衣衫微乱,气息不匀,正是闻讯而出的陶青绀。

    他一见这架势面上便惊怒交加,三步并作两步拦在宁雁姐弟身前,瞪着一圈乌合之众中的为首者:“你什么意思,污蔑我师尊本就是妄自论上,被我师妹指摘后竟还欲如此明目张胆地殴同门?”

    “是你?陶青绀。”

    为首者一声嗤笑:“云崖首徒,真是吕印彬养得好一个乖徒弟,好一条走狗啊!可惜你信他至此,他救你却未必出于真心,如今被蒙在鼓里这许久,真是好生可怜……”

    被人如此言语岂能罢休,陶青绀几乎不假思索拎起他衣领:“你胡八道些什么?!信不信我也在此教训你一番?”

    被他威胁的人不为所动,挑眉微笑:“你不信也罢,我们言尽于此便是。”

    陶青绀并未松手,只一指一旁跪着的两姐弟:“言尽不尽于此随你,但你所做无凭无据,向他们道歉!”

    为首者反攥住他的腕子,掐得:“哼,道歉?道什么歉?!那吕印彬本就是擅钻空子的贼人一个,我又没错。”

    “你!”

    陶青绀怒意更甚,两步上前欲再行理论,却被那人趁不察之机反手一击,正中腕骨,因疼痛动作稍滞时又被掐住脖颈,十指于其上勒出印痕。

    “哎,真可怜啊……”

    为首者“啧”了一声,捏着陶青绀的下巴强破他与自己对视:“欲路见不平却反把自己搭进去了。既然你俩都这么笃信那吕印彬,不如现在就一并让我们教训教训吧,啊?”

    “不,不要!”

    见形势陡转,宁雁急急上前抱住那为首者之腿,哀道:“师兄,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怪我幼弟亦不怪陶师兄,还请你放过他们啊。”

    那姑娘憋红了眼眶,垂泪欲泣好生可怜,可为首者仍不为所动,冷哼一声:“不放。”

    “哦?你当真不放?”

    众人僵持之际,弟子房院外又传来一声质问:“看来江湖上所,云崖仙宫弟子皆恬淡知礼,温婉不争,皆是些瞎话了?”

    余音落时,但见云雾缭绕的径之间又徐徐走来一人。这少年年岁尚幼,散发半披,身量未成,神色却已隐约有些端方之意,一袭白袍之上的苍松金绣分外醒目,正乃武陵少家主云华。

    “你又是什么人?在这里絮絮叨叨多管闲事!”

    为首者毫无自知,稍松开制着陶青绀的手,嚣张一望云华:“我们在此理论本门之事与你武陵有什么关系?劝你趁早滚蛋!”

    闻言量一圈僵持不下各有狼藉的众人,云华的脸上已有几分不怒自威:“我是何人?你我是何人?”

    语至此,他又一把抽出腰间佩剑,刃有星纹锋带流光,直指那群乌合之众:“某自幼习礼知义,却从未曾听在背后妄论长辈被人察觉还有反咬一口的道理。今在此看不过这等失礼之举前来相劝,你竟问我有什么关系?”

    此剑一出,那执剑之人的身份便是不言自明,众人见状皆面露惊色,几名弟子心生退意,悄悄行至为首者身边,低声道:“师兄,这剑是凌寒啊。若这子真是云家那大少爷,只怕咱们继续纠缠扯上两派恩怨,待引来宫主他们就不好办了……要不,今天先道回府?”

    “凌寒?这人是云华?”

    到底是色厉内荏,为首者眯眼将人量一番,也觉这位外家少主有些不好惹,咬牙切齿权衡利弊半晌,只得暂时作罢:“呸,算我倒霉,先饶了你们!”

    语罢,那为首者便领着一众人寥寥而散,云华冷哼一声收起佩剑,忙扶住伏在地上喘息的陶青绀,又看了看哄着无知幼弟的宁雁,关切道:“公子和姑娘可还好?”

    陶青绀朝他一拱手:“多谢云公子相救。”

    宁雁行个福礼:“公子大恩大德,女子没齿难忘。”

    “嗐,反正你们维护自己的师尊毫无错处,我更看不惯那群人欺凌他人之态,路见不平罢了。”

    云华摇摇头,又道:“方才看你护着这姐弟俩也算义气,今次机缘相识,姑且就与几位交个朋友吧。”

    “能与云公子结交,当真幸甚。”

    陶青绀揖礼未动:“在下云崖陶青绀,这方有礼。”

    二人身影相对而立,这一幕幻境终究渐远,云濯却是看得一阵摇头叹息:“唉,这陶青绀和宁雁当年的心思可真单纯,甚至不惜被人威胁骂也坚持相信吕印彬是个好人。真是不知待他们识破其真面目那天,内心该是何等感想啊。”

    司徒凛神色复杂地忖道:“恩义信仰崩塌,仰止高山无存,大约会是天塌地陷的毁灭之感吧。”

    余音未落,画面果已转至数年之后,云崖正堂旁一处偏殿烛火稀疏,气氛甚为诡异。正中软毯上正跪着陶青绀,双目通红,形容狼狈,而吕印彬端坐石阶顶处的雕花椅之上,冷眼看着身侧几名弟子将衣衫凌乱泪痕满布的宁雁牢牢缚住。

    只听他慢条斯理道:“徒儿,为师救你性命又抚养你多年,可是该到报恩之刻了?”

    陶青绀看向殿中之人,又看向哭泣挣扎的宁雁,仍不可置信:“师尊何意。”

    吕印彬道:“你家世代为医守护雪莲,自有不少典籍秘方吧?”

    陶青绀目露疑色:“是,可那些典籍在妖狼之祸中已尽数遗失,我当时年幼并不……”

    吕印彬道:“哦,那典籍遗失了,秘方却未必吧。”

    陶青绀闻言,气息一滞。

    见他惊惶之态,吕印彬又解释道:“听闻你死在妖狼之灾中的父母曾留给你一副名为‘溶玉散’的祖传药方,为师想求一觑,不知徒儿答不答应啊?”

    “师尊?”

    隐隐领悟言中深意,陶青绀的声音开始颤抖:“你,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