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豫华书院中, 学子们刚下课。
天气越发炎热,虽已是太阳西斜, 却还让人感觉闷不透气。
“走走走,赶快回去,这天气真是热死了。”
“是啊,怎么这么热!”
学子们有的挽起袖子, 有的用手扇着风,匆匆走出讲堂。
楚青之身上也汗湿了, 里面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带着一种透不了气的黏热感。
赵肃钦走在他身边,手里拿着折扇, 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
两人到了斋舍门前。
楚青之:“我去偏房让侍砚端两碗冰镇酸梅汤来, 你先进去吧。”
少年匆匆绕过回廊。
赵肃钦抬脚进了斋舍。
窗台旁,一只白胖的信鸽扑棱棱的飞过来, 在书桌上一蹦一蹦,一只大手握住它,然后解开了绑在它腿上的细卷纸。
......
楚青之回来的时候,正巧见到赵肃钦立于书桌旁,望向窗外。
一抹白色一闪而过。
他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便笑道, “你在这儿站着干什么?我刚刚好像看到什么东西飞走了, 是什么啊?”
赵肃钦转过身来,唇角含笑,“不过是只贪吃的雀儿, 跑来要吃的而已。”
楚青之也没放在心上,一边走一边脱了外衫,挂在衣架上,然后躺在已经铺了凉席的床上,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天气,真是要热死我了~”
赵肃钦也走过来,坐在床沿,看着正懒洋洋躺着的少年,似不经意道,“听皇宫里每到夏天都有冰盆,沁凉无比。”
楚青之翻了个白眼,“那也是皇宫里才有的啊,跟我有什么关系。”
凉席上躺一会儿,就不再凉快了,楚青之就像是烙煎饼一样,不停的翻来覆去,又给他折腾了一身汗出来。
正烦的不行呢,侍砚端着冰镇酸梅汤来了,“少爷,冰镇酸梅汤来了。”
楚青之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端起凉津津的瓷碗,喝了个痛快。
心里的燥热减少了很多。
楚青之感觉身上黏哒哒的,“侍砚,我要洗个澡。”
侍砚应了一声,退出去,去准备水。
楚青之又在床上躺了会儿,才发现今天斋舍内有些太安静了。
少年翻了个身,白皙俊秀的脸蛋在凉席上印出一条条粉纹,“容钦,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赵肃钦垂下眼,“怎么了?”
楚青之往他身旁挪了挪,毛茸茸的脑袋正好碰到赵肃钦的大腿边,乌溜溜的凤眼往上一瞧,蓦的撞上赵肃钦漆黑幽深的双眼。
里面的情绪太复杂。
“......你怎么这么安静?”楚青之憋了半天,才问出这句。
平时只要容钦在斋舍中,两人都会话。
这么一安静下来,楚青之还有些不习惯。
赵肃钦轻笑了一声,低眸看着少年脸上印出的一道道粉痕,滑稽可笑,却又显得万分可爱。
他觉得手心有点发痒,想伸手摸摸楚青之的脸。
却被少年嫌弃的避开了,“正热着呢,别碰我。”
的好像脑袋正碰在男人大腿上的人不是他似的。
赵肃钦叹了一声,回答了少年之前问的那个问题,“有一件事,终于得偿所愿了。只是心里并不是那么欢喜。”
楚青之又翻了个白眼,特认真的,“容钦,你真不适合伤春悲秋。”罢,便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坐起身,学着男人刚刚深沉的神色,面无表情,语气沉重,“......只是心里并不是那么欢喜。”
他的声音还是少年清脆的嗓音,脸又俊秀,像孩学大人一样,假装深沉。
赵肃钦坚硬冷漠的表情渐渐融化,喉咙里溢出丝丝低笑,“你真是、真是......”
心尖上软成了一滩水。
他伸出手从楚青之的腰间穿过,少年便不受控制的倒在他的怀里,在少年炸毛前,赵肃钦轻不可闻道,“真舍不得你。”
他登上那个位置后,便不能如此肆意了。
楚青之果然炸毛,“了不要碰我!热死了!”
一下子从赵肃钦怀里出来,少年恼怒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离他远远的。
这时洗澡水烧好了。
楚青之用手试探了下,一皱眉,“侍砚,再兑点冷水吧。”
侍砚还没话,赵肃钦便道,“太冷了对身体不好。”
楚青之抱着衣服站在床边,闻言又瞪了他一眼,凶巴巴道,“本少爷要洗澡了,还不快出去!”
赵肃钦侧了侧身,将已经汗湿透的袭衣露出来,声音低低的,竟显得几分可怜,“之之,外面那么热,我能不能不出去?”
楚青之果然犹豫了一瞬。
赵肃钦再接再厉道,“我保证就躺在床上,哪也不去。”
然而楚青之犹豫的并不是这些,他只是在犹豫要不要去侍砚的偏房洗。
他是绝对不可能在有人的情况下洗澡的,除了洁癖外,便是心中过不去的那道坎了,虽然嘴上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可若是真不在意,也不会有那些敏感的玻璃心了。
楚青之:“那我去偏房洗算了。”
赵肃钦立马从床上起来,笑了笑,“算了,我这就出去了。”他的本意就是和青之在一起,既然青之不习惯,那他还是出去罢。
等到关上了门,赵肃钦才若有所思。
茂盛的竹林里,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老人对着赵肃钦躬身道,“七皇子,是时候回宫了,再不回去......”
赵肃钦断了他的话,冷静道,“明日就回。”
老人脸上惊喜一瞬,连连道,“哎,哎。”
这段时间在书院里,发生的种种事情,让他都以为七皇子不想回宫了。
老人试探道,“那您在书院里的身份......?”
微风拂过,竹叶飒飒作响。
赵肃钦闭了闭眼,他知道李总管想的是什么,但一想到青之可能会有的反应,他就不出口。
他现在甚至觉得,从一开始隐瞒身份接近青之,就是错的。
李总管急了,“七皇子!成大事者不拘节,您不能留有后患啊。”
赵肃钦沉默不语。
李总管一下子跪在地上,赵肃钦忙伸手去扶,“李老,你别跪。”
李总管眼眶湿润,“七皇子别折煞老奴了,这最后一步,万万不能出错啊。”
赵肃钦松开了扶他的手,咬牙挥袖,“那就让‘他’死了吧。”
***
夜晚,凉风徐徐,白日的燥热被驱散了很多。
楚青之盖着薄被,睡的香甜。
窗外知了的叫声一阵一阵,漆黑的夜空中,只有几颗星星闪烁。
赵肃钦睁开了双眼,手指在少年颈边轻轻一按,少年便沉入更深的梦境里了。
他坐起身来,借着月光,仔仔细细的看着少年的脸。
像是要将他永远刻在心间。
“真想将你一起带走。”
赵肃钦弯下腰,慢慢的抚摸那柔嫩的颈边肉,青之向来怕痒,若是醒着的时候,定是要躲开的。
赵肃钦眼眸一暗,俯身便吻了上去。
少年刚刚洗完澡,身上带着不知名的清香,却极其好闻,乌发柔顺的披散在床上,露出一张秀美昳丽的脸来,乍一看,竟雌雄莫辩。
心浮气躁,却求之不得。
......
伺候少年舒服了以后,赵肃钦微微低喘,胸膛起伏不定。
他低头又吻住了那张有些红肿的浅樱色唇瓣,带着凶狠之意,撕咬啃啮,满心的不甘。
......
一刻钟后,男人起身离去,消失在斋舍中。
再没回头看一眼。
寂静的斋舍中,少年鸦羽般的睫毛长而卷曲,静谧的睡颜安静而美好,纯白的眉心中间,一朵极其鲜艳的殷红花瓣,若隐若现。
***
第二天醒来后,楚青之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唔,好久没睡的这么舒服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身边空无一人。
“咦,容钦呢?”
楚青之自言自语,“不会又出去拿早饭了吧?”
他从床上下来,习惯性的对着梳妆台看了眉心一眼,发现没有显露出殷红印记后,松了口气。
这些天他一直提心吊胆,盖因为点数全部用完了,他竟也买不起隐藏符了,只好慢慢的等着点数增加。
每张隐藏符最少都能用三个月,距离上一次买隐藏符,也不过只过了两个半月,所以楚青之虽然担心,却也并不是很慌乱。
再过十几天,他就应该买的起了。
此时的楚青之却不知道,有时候“催熟”,也会迫使隐藏符失效。
斋舍外忽然传来极其凌乱的脚步声——
门被忽然推开。
外面站满了窃窃私语的学子,夫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深衣的中年男子。
夫子对深衣中年男子道,“孙仵作,这便是容钦的斋舍了。”
仵作?
楚青之心中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夫子转过头来,寻常见到楚青之,定是要和蔼的笑笑的,这次却神情严肃道,“青之友,请你先出去一下。”
楚青之茫然道,“出去一下?”
斋舍外,学子们的声音渐渐嘈杂了起来——
“舍友死了,他竟然还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楚少爷也不过是刚醒好吗?”
“我就是一而已,你那么激动干嘛。”
“好了好了,吵什么。”
......
楚青之好像产生了幻听,他有些呆愣的站在原地。
孙仵作皱了皱眉,夫子刚想话,外面便有学子大声道,“楚监长来了!”
楚承鹤匆忙赶到,神情憔悴,见到自家弟弟完好无恙后,狠狠的松了口气,大步走过去,将弟弟抱在怀中,“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楚青之见到最亲近的人来了,心中莫名的有了踏实感,他从哥哥的怀里费力的抬起头,问道,“哥哥,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见到那双清澈的眼睛,楚承鹤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知道弟弟心软,怕他承受不了,便轻声哄他,“先回文昌阁,这里太乱了。”
楚青之眼中蓦然掉下泪来。
他颤着嗓音道,“容钦他,是不是......死了?”
楚承鹤不语,沉肃着脸,将楚青之的头扣在怀里,带着他向外走去,“先回文昌阁再。”
怀中的弟弟没有话。
楚承鹤却感觉到,胸前的衣襟渐渐湿了。
他心疼的皱眉。
他没和容钦长时间的相处过,因此容钦对他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学子,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就是他是青之的舍友。
所以楚承鹤并不伤心,他只是担心自己心软的弟弟受不了。
到了文昌阁。
楚承鹤轻轻拍着楚青之的肩膀,无声的安慰他。
楚青之忽然抬起头,露出两颗红肿的眼,“我不信容钦死了,我要去找他!”
他刚刚一下子被这个消息懵了,一时没控制住自己,但是仔细想一想,容钦怎么可能会死呢?
楚承鹤叹了口气,轻声道,“容钦的尸体,现在正放在后山的竹屋中。”
楚青之一下子不话了。
楚承鹤拿了块轻软的帕子,心的给他擦拭眼泪,徐徐道,“今早凌,一个仆役在后山断崖下,发现了容钦的尸体。”
“断崖上没有脚步凌乱的痕迹,初步断定是自己跳下去的。”
后山那个断崖,在豫华书院建立的百年间,不知道有多少名学子为了自杀跳过。
豫华书院被誉为天下第一书院,当然课业很重,有时候学业不顺,科举失败跳崖的有;有时候受到欺侮,一时想不开跳崖的,也有。
但是楚青之怎么也没想到,容钦竟也会跳崖。
他昨天还和我开玩笑呢......
楚青之眼前有些模糊,他吸吸鼻子,“我不信,我要去后山看他。”
那样一个人,怎么会跳崖呢?
楚承鹤犹豫,“要不明天再去吧?”
楚青之的眼睛肿的像个核桃,身体不自知的颤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
楚青之坚定的摇摇头,“不,我就要现在去看。”
他着,声音忽的哽咽起来,眼泪不停的往下流,“天气这么热,一两天过去,尸体就腐烂了.....”
楚承鹤无法,便带着楚青之去了后山。
走在路上,楚承鹤忧心忡忡的想,青之实在是太娇气了点,不过是死了个人,便如此伤心难过......
现在朝势不稳,若是哪一天,父亲和自己都离去了,青之该怎么活下去呢?
在楚承鹤看来,人死如灯灭,伤心悲痛可以,但却不能太过了。
反正,在护弟狂魔楚承鹤心中,任何让他家弟弟伤心难过的东西,都不应该存在!
后山的那片竹屋,是用来放杂物的。
楚承鹤带着楚青之走上台阶,竹屋外守着两名学子,见到楚承鹤后连忙行礼,“楚监长好。”
楚承鹤淡淡的点了点头,“我带青之进去看看。”
少年低垂着头,却遮掩不住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眼角通红,可怜极了。
那两位学子的目光在楚青之脸上一扫,心知里面躺着的那位就是眼前少年的舍友,心生同情,安慰了一句,“别太伤心了。”便很快的放行了。
竹屋中已经有了淡淡的尸臭味。
楚承鹤握住楚青之有些颤抖的手,将他带了进去,“走吧。”
竹床上躺着的尸体,便一下子映入眼帘。
尸体被清理过,那张俊美的脸上被尖锐的碎石划了好几道血痕,但也能认出原本的相貌,胸膛凹陷,大片血渍已经变成了乌黑色,腿脚还断了一只,断的那截被放在断裂处。
死状惨烈。
楚青之怔怔的看着,忽的伸出手去。
楚承鹤一下子握住他的手,不赞同道,“看看就行了,不准碰。”
楚青之沉默了一会儿,从得到消息到现在,他的大脑中一直处于茫然的状态,现在看到尸体了,终于落在了实处。
容钦,是真的死了。
事实摆在眼前,楚青之却不知道为何,直觉有哪里不对。
楚青之眩晕一瞬,被楚承鹤抱住,焦急道,“青之,你怎么了?”
楚青之苍白着嘴唇,“我没事,就是有点晕。”
楚承鹤不由分的将他抱起,往外走去,“现在必须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
楚青之稍微偏头,看向躺在竹床上的尸体,闭上了眼,“好的,哥哥。”
***
是夜,文昌阁内。
楚承鹤简直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暴躁,“青之!你知不知道刚刚多危险!”
少年面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手掌、脚腕、腿处,都包着纱布。
楚青之轻轻的安慰大哥,“只是看着严重些,其实没伤到筋骨。”
楚承鹤咆哮,“你还想伤到筋骨!?”
天知道他赶到断崖时,看到自己弟弟差点掉下去的那种惊心感,楚承鹤一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若不是容钦已经死了!
楚承鹤都有再杀他一次的想法了!
楚承鹤深吸一口气,下了死命令,“从现在开始,养好伤之前,不准离开文昌阁。”
楚青之睫毛微微颤动,心中早就知道了这样的结果,便沉默着不话。
楚承鹤气急,坐在床沿,语气严厉道,“我知道你和容钦是朋友,他一时想不开自杀了,你心里难过......”
楚青之断他,“不是自杀。”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杀呢。
楚承鹤:“......”
若不是青之现在受伤躺在床上,他都想动手教训教训这个兔崽子了!
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楚青之也知道自己多嘴了,于是闭紧嘴巴,再不话了。
楚承鹤头疼的看着自家弟弟,看着看着,发现有些不对......
“青之,你调的那个药,是不是失效了?”
楚青之一时没反应过来,“?”
楚承鹤起身拿了个铜镜过来,语气微沉,“你自己看吧,怎么这么不心,这次你受伤了,药方就交给我,我去帮你调。”
是的,楚青之无法解释系统的存在,所以一直骗楚承鹤是用药掩盖的。
铜镜中清楚无比的映照出眉心的殷红花瓣。
楚青之手腕一抖,连忙闭眼看系统内的点数——290点。
而隐藏符,需要1500点。
楚青之咬咬嘴唇,声道,“这个药只能我自己调。”
楚承鹤语气暴躁,“你现在躺在床上,怎么调药!?我还不信有什么药非要自己调!”
楚青之低声保证,“半个月后一定能调好的。”
少年有些软糯的声音击中了楚大哥的心,他软和了脾气,道,“那这几天便将额头上也围上纱布吧,我去给你请半个月的假。”
楚青之乖乖点头。
作者有话要:
剧场:
登基后,赵肃钦问暗卫:“青之在书院里怎么样了?”
暗卫欲言又止。
赵肃钦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暗卫:“楚少爷去了您‘跳崖’的后山,伤到了脑袋......”
赵肃钦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