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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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门外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咚咚咚。

    楚青之偏头, 轻轻道,“进来。”

    门开了。

    陆星阑和裴轩走了进来。

    陆星阑一看到楚青之额头上渗着血的纱布时, 眼里便闪过心疼之意,担忧的问,“青之,今日感觉怎么样?”

    他伸出手来, 好像要轻轻触摸。

    楚青之连忙偏头,避过了那只手, 就剩这最后几天了,可不能在这时让人发现了。

    为了使动作不那么刻意,楚青之装虚弱道, “还好, 就是头还有些疼,一碰就更加疼了。”

    陆星阑闻言, 果然眼含自责的将手放了下来,“对不起,我刚刚太莽撞了。”

    裴轩的目光却凝在那节露出来的白皙手腕上,目光沉痛。

    因为在室内养伤,楚青之便穿了一身轻软透气浅素色的衣衫, 袖口有些宽大, 稍稍一抬手, 便露出了淤血遍布的手腕。

    本来白皙柔嫩的手腕,现在已是青青紫紫,好不骇人。

    裴轩心翼翼的指着那伤问, “青之,手腕还疼吗?”

    楚青之将衣袖挽上来,“已经不疼了。”他还转了两圈手腕,看的直叫人吸气。

    如玉的肌肤上,擦伤的痕迹很多,有的开始结痂,露出粉红色的嫩肉来。

    怎么可能不疼呢!

    裴轩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别别别,青之,你别动,我们都知道你好了。”

    在裴轩心里,青之肯定是为了让他们不那么担心,所以才故作坚强,真是......让人的心软成了一滩水。

    又为此心疼极了。

    楚青之:......我是真的不疼了。

    隐藏在暗处的赵肃钦,如今真正亲眼看到少年额头上,手腕上的伤,才明白他究竟做了怎样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的目光死死黏在少年的伤口上,眼中闪过震惊、心疼、愧疚等等复杂的情绪。

    手掌都快被攥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

    心口好像被戳破了一个洞,冷风呼啸而过,浑身冰凉。

    这边陆星阑和裴轩左一句右一句,都坚决不要让楚青之再动了。

    “青之,你好好休息,千万别再乱动了。”

    “对,好好养伤,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两人生怕楚青之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来证明他已经好了。

    因此完几句话,便匆匆走了,走之前,隐约能见到两人脸色悲伤的神色,以及偷偷摸摸擦眼泪。

    楚青之:......

    文昌阁中又安静下来。

    楚青之一瘸一拐的蹦跶着回到了床榻上,他的脚腕有一只好了,另一只还要心呵护着。

    赵肃钦于心不忍的闭上了眼。

    他怕再看下去,就要忍不住现身了。

    吱呀。

    门忽然又开了。

    赵肃钦身形一闪,快速退出了文昌阁。

    来人是楚承鹤,楚承鹤的功夫不错,他现在情绪不稳,不定会暴露。

    楚承鹤果然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

    环视室内一圈后,没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便没放在心上了。

    他见到刚蹦跶到床上的楚青之,声音一沉,“脚伤没好之前,不要乱动。”

    楚青之知道哥哥最近心情不太好,便抿唇讨好的笑了笑。

    楚承鹤缓和了神色,走了过去,拿起桌上放着的药膏,开,用手蘸了一点,拉过楚青之的手腕,动作轻柔的给他上药。

    有些痒,楚青之忍不住想要避一避,然而还是尽量控制自己。

    楚承鹤稍稍抬头,便看见自家弟弟眼里被迫露出的笑意。

    纯澈动人。

    楚承鹤心中沉重,面上却似不经意的随意道,“这几天宫里出事了。”

    楚青之敏感的听出他语气中的低沉,警觉问道,“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一只手臂抹好了药,楚承鹤拉起弟弟的另一只手,低头上药,语气明朗,“父亲已经三天没回来了,不过,应该没什么事的。”

    自从三天前楚老丞相被急召进宫时,不,应该是许多大人都被急招进宫,如今,宫门却没再开过一次。

    如今京都已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只有这远在郊外深山上的豫华书院,尚能保留几分平静罢了。

    楚承鹤心中有预感,恐怕是太子和三皇子最终斗法,只是不知道最后赢家是谁,他心中担忧父亲,却不愿将这份担忧让受伤的青之知晓。

    楚家,有他和父亲扛起来就行了。

    楚青之却并不是那么好糊弄,他急急问道,“爹爹呢?爹爹是不是进宫去了?”

    楚承鹤点了点头,安慰他道,“今天应该就能回来了。”

    楚青之垂下眼,“那爹爹就是前几天都没回来吗?”

    楚承鹤:“......是。”

    楚青之不是活在象牙塔里的人,前段时间赫连大将军去世时,他就隐隐的感觉到不对。

    想到赫连大将军,楚青之连忙又问道,“赫连烨呢?他出来了没有?”

    楚承鹤点点头,“出来了。”只是闭门谢客而已。

    所以他才有预感,今日父亲估计就要从宫里回来。

    楚青之微微松口气,“他没事就好。”

    楚承鹤现在也不阻止弟弟亲近赫连烨了,毕竟赫连大将军如今已经去世,也不用避嫌。

    两人又了会儿话。

    少年有些困意了,了个哈欠,眼角出现了晶莹的泪痕。

    楚承鹤便道,“青之,你休息吧。”

    楚青之倦倦的躺下去,含糊道,“恩,哥哥再见。”

    楚承鹤给他掖了掖被角,便抬脚离开了。

    是夜。

    床榻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僵立了半晌。

    床上的少年睡的香甜,呼吸一起一伏,只是看起来太过虚弱,手腕细的仿佛一折就断,额头上渗血的白纱,在月色下刺眼无比。

    似是夜晚有些燥热,少年的脖颈微微偏了偏,在凉枕上蹭了蹭,顺势翻了个身,手腕搭在一边。

    眉尖羸弱的蹙了蹙。

    应该是扯到伤口了。

    赵肃钦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然而想到白天楚青之的话,赵肃钦还是忍住了,他慢慢的半蹲了下来,平视着少年的睡颜。

    眼里溢满了心疼。

    他心的掀开少年轻薄的袭衣衣袖,入眼的青紫淤血让他瞳孔一缩,于是更加心的先开了袭裤裤腿,如玉般的腿上,也遍布擦痕。

    “青之......”

    赵肃钦的手指几乎要碰触上去,却又抖着缩了回来。

    凭空勾勒着那些伤口。

    仿佛一碰,就会疼痛不已。

    赵肃钦怔怔看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有些急切的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白的膏盒,轻手轻脚的给少年上药。

    每抹到一处伤口,心尖便要抖上一次。

    到了最后,那蘸满药膏的手指几乎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

    楚青之第二天醒来后,竟觉得浑身清爽无比。

    他“咦”了一声,掀开衣袖看了看,那淤血竟散了许多,自言自语道,“看来哥哥的药,药效很好呀。”

    伤口本来已经不疼了,楚青之便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盛夏炎热无比,阳光斑斑点点的落在窗台上,外面的竹叶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走廊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楚青之往门口看去。

    楚承鹤蓦然推开门,“青之!”

    楚青之很少见到楚承鹤这样失态的样子,不由得问,“怎么了?哥哥?”

    楚承鹤走过来,一边拿起衣架的上的衣服,一边道,“永和帝薨了,豫华书院放假,现在先跟我回家。”

    外衣已经被楚承鹤撑开,楚青之反射性的伸出手套进衣袖,任由楚承鹤给他系上盘扣,半晌才反应过来,“什么!?”

    楚承鹤有些喘气,“先穿衣服,路上。”

    楚青之连忙弯下腰,将靴子穿好,“好,走吧。”

    两人急急忙忙的出了文昌阁,往豫华书院外走去,路上的学子们的脸色都很静默,走路轻不可闻,匆匆而过。

    豫华书院外便等有马车。

    等上了马车后,楚青之才大大喘了一口气,白皙的脸蛋染上了红晕。

    楚承鹤倒了两杯凉茶,递给他一杯。

    楚青之喝了一口,目光便看向楚承鹤,眼里满是好奇,催促着他快。

    楚承鹤叹了口气,便徐徐道来,“父亲昨晚从宫里回来后,便派人来豫华书院告诉我,让我带你早点回去,永和帝三天前便仙逝了,如今是七皇子登基。”

    楚青之喝了口凉茶,疑惑问道,“七皇子?”

    楚承鹤:“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有回去,让父亲告诉我们了。”

    楚青之将茶杯放在桌上,“只要父亲没事就好。”

    楚承鹤笑了,摸了摸弟弟的头,“恩,只要我们一家人没事,就很好。”

    虽然现在不知道七皇子是何方神圣,但是父亲既然已经从宫里出来了,便大约没什么问题。

    吁——

    马车停在相府外。

    楚承鹤和楚青之下了马车,便匆匆往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门口,楚承鹤推开门,“父亲,我和青之回来了。”

    楚老丞相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大儿子身后的儿子身上,在看见那渗血白纱后,声音一怒,“这是怎么回事!”

    楚青之讪讪的将纱布解下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爹爹,我没事。”

    楚老丞相眉头皱的死紧,“掩藏身份的药,失效了?”

    少年眉心中间正是一朵开的极艳的三瓣梅花,殷红如血,衬的那张俊秀至极的脸蛋多了几分艳色。

    楚青之的手抚上眉尖,“没有,药正在配,再有几天就能配好了。”

    楚老丞相点点头,不再多。

    他走到书桌前,沉沉的叹了口气,“这三天发生的事,你们大概已经知道了,太子和三皇子,如今都在天牢中,现在登基的是,七皇子。”

    楚青之对谁登位都没感觉,他只希望不要影响到楚家便好,于是便十分好奇的问,“这个七皇子怎么从来没听过?”

    楚老丞相看着二人,出了一桩陈年旧事。

    ......

    听完了这个故事后,楚青之感叹道,“这个七皇子,也算是很可怜了。”

    楚承鹤冷哼一声,嘲笑弟弟的天真,“他既然能从冷宫皇子奋斗到如今登上皇位,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楚老丞相点头,同意大儿子的判断,“这个七皇子,我瞧着便是个手腕厉害的,只三天时间,便清理了一大批人,杀就杀。”

    书房内陷入静默。

    如今楚家的情形很尴尬,楚老丞相乃是文臣之首,却并没有支持七皇子上位,比不得那些一开始便暗中跟着七皇子的官员。

    等到新皇登基后,必然要笼络自己的势力,而楚家除了一个楚老丞相,两个儿子都没有入官场。

    楚老丞相年纪也大了,实乃新帝敲官员、杀鸡儆猴的绝好人选。

    楚老丞相突然道,“过几天我就向新皇上书乞骸骨,请求辞官回乡。”他的目光落在儿子眉心的梅花印记上,“新皇杀伐果断,若是发现了青之的身份,更是一个绝好的借口,恐怕我们一家都逃不过。”

    欺瞒圣上,当诛九族。

    楚承鹤点点头,温柔的目光望向楚青之,“青之的年纪也快大了,总不能一辈子遮掩身份,如今在京都战战兢兢,唯恐哪天被人发现了身份,还不如回江南老家。”

    一直以来,楚老丞相和楚承鹤对楚青之,都有种近乎极端的溺爱,如今到了这种境况,两人依旧在为楚青之考虑。

    楚青之眼睛有些湿润,吸吸鼻子道,“爹爹,哥哥,我可以一辈子隐藏身份。”

    他心里清楚,就算回了江南老家,也不能太肆无忌惮,恢复他双儿的身份,毕竟他爹是前丞相,他哥是豫华书院的前监长,他们楚家在江南也是豪富。

    无数人的眼盯着他们家,不能出一点差池。

    而他确实没有恢复身份的想法。

    楚承鹤摸摸青之的头,“什么傻话。”

    楚老丞相直接决定道,“以后的事,等回了江南再,现在便可以收拾起来了,半个月后乃是新皇的登基大典,等新皇登基后,我便上书请求辞官。”

    楚青之犹豫的问道,“新皇......会不会不准啊?”

    楚老丞相哈哈一笑,看着儿子清澈明晰的双眼,一一解释给他听,“我们楚家虽然没有从龙之功,但也没有站太子和三皇子任何一派,新皇找不到理由来为难我们家,如今我请求辞官,新皇估计还求之不得,这样,他就可以扶植他自己的势力上位。”

    楚青之一听,果然十分有道理。

    楚老丞相想通了后,便自觉解决了一桩大事,他慨叹道,“我已经在官场上混了四五十年啦,这辈子算是活够本了,如今再没什么遗憾,等回到江南,让你哥娶个媳妇,我便可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楚承鹤的脸黑了。

    楚青之扑哧一笑,心中也轻松许多,想到江南那秀丽的风景以及温婉的水乡,心中也不禁生出向往之意,“好呀,到时候我便可以四处游学,见识许多风景了!”

    书房内凝重的氛围一扫而光,变得和乐融融。

    ******

    永和四十六年七月初八,登基大典的工作准备就绪后,礼部尚书奏请即位。

    乾坤殿外,三座白玉龙纹拱桥,连接九百九十九阶天梯,文武百官依次垂首而立,场面宏大。

    新帝到保和殿降舆,先到中和殿升座,各级官员行礼,礼毕,官员各就位,礼部尚书再奏请即皇帝位。

    身着九爪明黄龙袍,头戴十二冕旒,眉眼锋利,面容俊美的新帝,一步一步,走向那至高无上的地位。

    咚——咚——咚——

    悠扬深远的登天鼓声敲响,群臣行三跪九叩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居高临下,万众朝拜,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利尽握手中。

    新帝面容沉静,抬手,“众卿平身。”

    众臣齐声,“谢皇上。”

    此时,传诏太监宣旨,尖细悠远的声音回荡在乾坤殿外,远远的传出三重宫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永和皇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兹欲兴适致治,必当革故鼎新。事皆率由乎旧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其以明年为永熹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所有合行事宜,条列于后,钦此!”

    后世史书上记载的永熹盛世,便由此拉开了序幕。

    ******

    登基大典后,便是国宴。

    靖元帝大赦天下,与民同乐,正三品以上官员,皆需带领嫡妻嫡子,前来宫中赴宴。

    楚老丞相身着官服,有些焦急的在厅堂中走来走去,时不时的抬头看看天色,过了一会儿,实在等不及了,便对管家道,“去催催青之,怎么还不来,时辰都快到了。”

    管家刚准备出去,楚青之和楚承鹤便来到了厅堂。

    楚承鹤身着宝蓝色绸缎长衫,显得沉稳可靠,楚青之穿着浅青色锦丝织云长衫,乌发用翡翠玉冠束起,两缕鬓发柔顺垂在耳边,墨眉星眸,好一个俊秀的公子!

    只是那额头上的纱布,让人看着碍眼极了!

    楚老丞相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抖着声音问道,“那药,还没调好......?”

    楚青之羞愧的垂下头。

    然而时间快来不及了,楚老丞相狠声道,“只能这样了,等会儿青之在宴会上就站在承鹤身后,宴会开始后,便你不胜酒力,先送你出宫。”

    作者有话要:  啊啊啊晚了十几分钟,今天走人家,回来的太晚,对不起大家!!!

    备注:传位诏书百度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