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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嘉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 默默点了保存。
见岳嘉佑在看照片, 钟珩观察少年的神色:“很喜欢?”
岳嘉佑顿了一下,在钟珩视线落到手机上之前划开了微博界面,试图遮掩自己保存照片的行为,声道:“喜欢。”
对于很多人而言, 照片不是什么稀奇的存在。
尤其是艺人, 与他们相关的照片连起来,几乎能还原他们每一天的生活轨迹。
这些照片意味着他们的公众形象, 没有艺人会在挑选自己的照片这件事上表现出遮掩或者不好意思。
相反, 他们会主动提出自己的要求、最想要的修图方向等等。
于是,作为一个出道两年,习惯镜头的偶像, 岳嘉佑的这句“喜欢”便显得极为羞赧。
照片对他而言是一种很奇妙的存在, 他手机里几乎没有自己的照片。
时候他没有什么拍照的机会。
岳宗城不会带他出去玩,母亲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家就更没必要拍照留念了。
那时候还没有数码相机,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在一次又一次搬家后也终于全都没能留下来。
于是最后,岳嘉佑除了出生证居然没任何童年留影。
他还记得过去一档综艺上, 节目组拿出大家的童年照片要现场粉丝来认领。
通常这个环节,艺人们都会用一张表情模糊或者搞笑的,用来增加趣味性,也防止有人用脸部细节来对比出道后有没有微调。
然而屏幕上显示的岳嘉佑,是初中学生证上的件照。
那张照片因为过分好看上了热搜,吸引了一批颜粉的同时, 不少黑粉都岳嘉佑是故意贴证件照,拉踩同一个节目的嘉宾。
当时还惹来一堆后期特效师判断岳嘉佑有没有P图,最后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找不出任何问题,连黑粉都不得不承认岳嘉佑的颜值。
出道以后,一切又截然相反。
他突然有了太多照片。
各种各样的硬照、街拍、抓拍、表情包、黑照、丑照,在网上随便搜一下他的名字,就能有数不清的照片。
不知不觉,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在镜头前摆出最好的表情、选择最好的角度,也学会了时刻注意自己的表情,随时心着到处都可能有的镜头。
不能大笑,也不能哭,表情会崩。
不能面无表情,会被目中无人,也不能左顾右盼,看错了方向会被和其他人拉上关系。
于是最后只剩点到即止的微笑。
岳嘉佑不喜欢那些表情如出一辙的照片。
钟珩拍的他不一样。
那张照片上的他眼角全是笑意,就一张合格的商业硬照来,眼睛因为笑容显得有些了,嘴角又笑得太过。
但这是岳嘉佑第一次见到自己在镜头里笑得这么开心。
事实上,他也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了。
他的喜欢,并不是一个艺人面对形象管理时的“喜欢”,不是喜欢这个镜头、视角或者后期。
他只是喜欢那一刻,钟珩眼里的自己。
心念一动,他开自己的信息界面,点了更换头像。
以前在星影微博由公司管理,现在没人管了,他可以自己决定换什么头像。
“等等。”钟珩看见他的动作,猜到他要做什么,拿起手机:“我给你无水印的。”
带着水印的是岳嘉佑自己保存的。
不带水印的是他主动发给岳嘉佑的。
这在粉丝眼里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前者是蹭热度抱大腿,后者是被宠着哄着宝贝着的狼狗。
岳嘉佑没那么多心思,想不到这些关节,换完就放下了手机,等他抬头,火锅早就点好了。
少年们嘴上什么都要。
一个个喊着牛油麻辣涮猪脑,番茄特浓涮面筋,叫着要吃茴香油条,红糖糍粑。
卓一泽还十分得意地翻出保存已久的视频给大家显摆他刚学会的网红调料碗,肖宙不服气,折腾了一碟川味干碟,表示这才是王道组合。
两人调完用筷子尖蘸蘸,给归国子弟、好奇宝宝虞汐抿了一口,尝个味道,随后就放得远远的,碰都不敢碰。
最后,大家嘴上过了瘾,过的东西什么也没碰,点了一个“清汤养生锅”,锅里浮着几片可怜兮兮的白萝卜和菊花假装自己不是一锅清水。
高油高盐的加工类食品是不敢吃的,最后上来的不是牛肉海鲜就是蔬菜,再不然就是豆制品。
少年们调料连麻酱和花生酱都不敢沾,最多沾点盐或者生抽,桌上的水果只有黄瓜。
岳嘉佑无辣不欢,吃这些味同嚼蜡,吃了一会,终于停下筷子,用视死如归的眼神看着清汤寡水的桌面,发出了灵魂提问:“这和我们在宿舍食堂吃的白灼西兰花到底有什么区别?”
柯以北吃得满头大汗,头也不抬:“我觉得挺好啊,大家热热闹闹多好啊,这肉不好吃吗?”
所有人盯着他。
柯以北抱紧了自己手里卓一泽调出来的那碗网红调料:“别看了!我退圈了!我不混了!我不需要控制身材!”
大家怒了,盯着柯以北的筷子,他朝哪里下筷子,就有人跟着抢,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
岳嘉佑清楚自己胃不好,吃了几口放下筷子,趁大家闹闹哄哄的,声拱到钟珩身边:“你今晚做这些是不是得花不少钱?”
一下买了这么多热搜,营销号和网红博主组成的矩阵把节奏控制得死死的,舆论管理这块,一个大号就要上万,一片矩阵就是明晃晃的上百万。
至于联络能发声的艺人们、官媒下场更是不仅需要钱,更需要人脉,联系一个人,就是欠下一个人情。
岳嘉佑对财富的估量能力实在有限,一亿、十亿或者百亿在他看来没有区别。
他完全忽略了对钟氏所拥有的财富体量来,这点钱真不算什么,艺人们能给钟氏的大公子卖个人情,上赶着还来不及。
钟珩看着他真情实感替自己钱包担心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半开玩笑道:“是啊,花了不少,我都差点穷了,以后你要替我管钱?”
他语气轻松,听得出是玩笑,唯独岳嘉佑置身其中,作为既得利益者,听着立刻紧张起来,生怕自己当真花了太多钱。
别真把钟珩花穷了吧。
他最近好像有什么合约在谈,做生意需要流动资金,资金链不能断。
岳嘉佑神情认真,埋头算了一会:“我……上次的可乐广告有八十几万,还有之前直播的通告费用,加上之后谭老师约的垫场,节目组要走额外的程序,还有星影时候留下的一些版权和渠道上的费用有个两三百万该到了……”
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加了几次,得出了结论:“林林总总,能有个四百万,不知道能不能有点用?”
钟珩点点头,笑得纵容:“有,很有用。”
四百万对他的生意来什么都不是,但对岳嘉佑来,是他一路跌跌撞撞,从一无所有回到一无所有之后,好不容易攒出来的钱。
他掰着手指,不是想自己留下一些,而是恨不得把每一分都给自己。
钟珩面上不动声色,整个人早就心猿意马,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明天要去签个合同,总价值三点二四亿的股权转让,他即将收购一家早就算收入囊中的公司——星影传媒。
岳嘉佑的四百万,正好是零头中的零头。
到时候自己再用岳嘉佑的名义添一些,添个两千万,把零头补全,就算是岳嘉佑入股了。
岳嘉佑没有这些数量上的概念,听钟珩有用,立刻开心起来:“那就好了,等钱到账了,我都给你。”
他本来就欠钟珩三千万,欠了钱总得有点自觉,债主需要资金周转,他当然要补上。
钟珩看了他一眼:“嗯,那你自己的生活开销呢?”
岳嘉佑虽然是在银河少年的宿舍里,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但总有放假和需要社交的时候,不能身上真的没钱。
他的男孩,不能再别人面前跌了份,不能别人有什么他只能看着眼馋。
他得什么都有。
总之,不管岳嘉佑什么,他都算找个理由把人圈在自己身边,让他搬不出自家,一放假就跟在自己身后,他要什么自己就给什么。
然而岳嘉佑想了一会,满不在乎又全然信赖地开口:
“在节目组有食堂吃,不需要花钱,穿的都是制度,也不需要攀比私服。”
“出了组,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你难道还养不起我和哼哼两张嘴吗?”
钟珩沉默了一下。
没想到岳嘉佑居然自己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甚至不需要他兜着圈子忽悠。
“那万一你放假赶巧我出差呢?”试探到了少年对目前生活状态的接受能力,钟珩越发得寸进尺起来。
岳嘉佑不假思索:“我等你回家啊?你难不成还算一出差就去个十天半个月,扔我和哼哼在家独守空房?”
热闹的包间里突然有了一瞬间安静。
整个房间泾渭分明。
识相的李异、景焰面无表情。
面对钟珩还不算很放得开的陈凡、刘佳琛和杨灿集体尿遁。
年纪的虞汐和缺根筋的卓一泽压根没听见那边的对话,只是跟着众人一起沉默,面面相觑。
只有人精肖宙拽着他哥竖起耳朵,还有无所畏惧的柯以北眼巴巴地看着岳嘉佑和钟珩,露出八卦的眼神:“岳岳,咱俩认识这么久了,你家在哪还没告诉过我?”
虽然大家从上次之后就隐约知道岳嘉佑能出入钟珩家,但坐客、留宿和刚才的并不一样。
主人不在的时候留在家里看家,这不是客人的待遇,这是另一个主人才有的待遇,或者是需要对一个家尽的义务。
岳嘉佑下意识看向钟珩,把棘手的问题抛给他。
钟珩镇定自若地开口,大大方方毫无保留:“岳嘉佑家住在景城滨湖区雨前路滨湖花园3号楼。”
也是他家。
卓一泽知道钟珩住在哪个区,于是这次终于听明白了,兴冲冲地问岳嘉佑:“卧槽!我能去坐客吗!不求住在男神家!只求吃口男神家的饭!”
卓一泽问的是岳嘉佑,看的人也是岳嘉佑,但岳嘉佑没有回答,而是转头去看钟珩。
他在卓一泽问的一瞬间意识到,这是钟珩的房子,他只是习惯性把那个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家。
连哼哼都已经越来越融入那栋房子。
别墅的厨房里,柜子都加上了儿童锁,为了防哼哼拱开抽屉偷东西吃。
门口的鞋架换成了有门的,为了防哼哼偷拖鞋,他最爱的是钟珩的拖鞋。
家里到处都有哼哼的玩具和零食,来做饭和扫的阿姨家里是开肉铺的,每天都带着下水来给哼哼。
他不在家的日子,都是钟珩和阿姨在照顾哼哼,现在哼哼看见钟珩都狗腿起来,钟珩也一直在做脱敏治疗,现在已经快要好了。
那个家,到处都有他和哼哼生活的痕迹。
但归根结底,那依旧不是他的家,是钟珩的。
岳嘉佑在想起这些的时候,情绪骤然低落下去,指指钟珩:“你得问钟老师。”
少年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一切都显得太过明显。
钟珩端起茶杯,靠进椅背,悄悄安抚:“你是岳嘉佑的朋友,问他就行,那也是他的家,他能做主。”
“啊?”岳嘉佑一瞬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那也是他的家……吗?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想好接什么话,他和景焰还有虞汐、肖宙的手机就响了。
四个人同时收到了信息。
岳嘉佑中断刚才的对话,低头念短信。
“因为菠萝大厦正在施工,原本安排好的A班学员宿舍目前无法入住,请A班学员前往周边酒店或自行决定住宿。”
钟珩听他念完短信,敲敲桌面:“那回家住吧,也能陪陪哼哼,不想一个人呆着的话让你的朋友陪你,我正好要出个差。”
他要出差去把星影买下来,给岳嘉佑准备一份惊喜。
岳嘉佑不问他去干嘛,而是问:“那你要去几天?”
火锅已经差不多吃完,卓一泽听只要岳嘉佑点头就能去男神家,心安理得坐着玩手机。
钟珩先起了身,在桌下朝岳嘉佑勾勾手指。
少年立刻心领神会,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还是大大方方跟着钟珩起身。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好不容易靠撒娇求来的可乐,恋恋不舍,一口干了。
虞汐以为这是要走了的信号,想跟着出去,被景焰按了下去,替他整理吃火锅时胡乱扎起的金色长发。
李异看看蠢蠢欲动的卓一泽和肖宙,默默提问:“你俩这周的数学卷子带出来了吗?”
两个人燃烧的八卦之魂顿时被浇了个透心凉。
外面天已经黑了,初冬的花园里穿堂风不,没有客人进去。
钟珩量了一下可乐不足饭不饱,还有些魂不守舍的少年:“怎么,我还没走就舍不得了?”
“倒也不是。”岳嘉佑不知道怎么。
只是他前一刻还在想着自己依旧是流离失所的状态,后一秒就就有了家。
这一瞬间,他希望那个家里有全部的,关于家和家人的元素,比如钟珩这个人。
钟珩靠近了他一步,收紧手臂,将岳嘉佑揉进怀里:“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
岳嘉佑脑子一热,不知道钟珩指的是什么。
钟珩将脑袋落在他肩上,哑着声音:“不是拥抱管够吗?”
岳嘉佑脸腾地红了:“你需要安慰吗?”
事情都解决了,法律程序已经开始了,第一轮的舆论风向也旗开得胜,钟珩应该不需要安慰才对。
钟珩唇角勾起浅浅笑意:“我要去出差,会想家,所以需要安慰。”
岳嘉佑原本还不安分的身子瞬间不动了。
他太懂“家”这个概念对离家的人来多么重要了,于是彻底放松了身体,任由钟珩的体温包裹他四肢百骸。
直到……
“钟老师……你都抱了快五分钟了!”
虽然头顶有凌冽干燥空气下清晰明了的星辰,但抵不住背后阴嗖嗖的穿堂风。
“乖,我要走五天,先预支个五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