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嘉佑被钟珩按在怀里, 初冬的衣服还不很厚, 隔着卫衣能感受到钟珩结实的肌肉和体温。

    他们今天抱了太多次了。

    在园区的大马路上，钟珩抱着他跌进草丛。

    在医务室的病床上，钟珩抱着他讨要安慰。

    在警察局的大门口，钟珩用可乐跟他换拥抱。

    现在他们又抱在一起。

    岳嘉佑觉得自己几乎要烧起来, 却又第一次发觉, 拥抱这种事，是真的会上瘾。

    他以前怎么从来没觉得自己像是有什么肌肤渴求症一样。

    他还以为自己是不喜欢和人亲近的。

    之前……上一次被拥抱是什么时候？

    可能是节目开拍前去看奶奶的时候吧。

    如果不算和亲人的话, 这两年里, 他也没怎么和人拥抱过。

    要有印象的拥抱，大概也就两个。

    一个是关天华。

    岳嘉佑到现在还能记得那个油腻的拥抱。

    他才刚刚出道，接到关天华聚会的邀请, 以为自己走了大运接到了知名商业导演的影视资源, 开开心心赴约，到了才知道 ，所谓的聚会只有他一个新人。

    那明显是个鸿门宴，堂而皇之，目的昭然若揭。

    面对一群大佬, 岳嘉佑硬着头皮留下了，算之后找机会离开，然而很快所有人都找借口先行一步，只剩下他和关天华独自坐在KTV的包间里。

    关天华凑上来抱他，着只要听话，男主随他挑一类的话。

    岳嘉佑想都没想, 下意识就是一拳，歪了关天华的牙，惹来了后面一连串的事。

    仔细品了一下现在回忆起这件事的感受，岳嘉佑觉得，如果换到今天的他，或许他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第二个是牧怀哲。

    虽然在星影的两年他已经尽可能规避会和牧怀哲产生交集的场合，但架不住他们到底是一个组合的。

    告别演唱会的那个晚上，他们六人彼此相拥，试图在舞台上给粉丝留下最后一次团魂的好印象。

    岳嘉佑觉得那是他经历过的最漫长、最五味杂陈的一次拥抱。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那天硬着头皮和牧怀哲抱了那一下。

    早知道牧怀哲阴魂不散到这个地步，那天他就该和招呼关天华一样，给牧怀哲也来一拳。

    但钟珩不一样，他不想推开钟珩，甚至在想，今天的确挺冷的，他就要离开景城五天，要抱就抱吧，多抱一会也没关系。

    钟珩第二天一早就要开始商务行程，原本是今天下午就要走。

    被下午的突发私生事件耽误了一会。虽然联系各方的事情都能在旅途中完成，景盛芸也足够专业，但他只是舍不得放刚刚经历过恶意的岳嘉佑独自应对。

    机票为了岳嘉佑改到了凌，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

    再不走，就来不及奔赴下一个战场了。

    “最后一分钟，抱完我要去赶飞机了。”钟珩将落在岳嘉佑肩上的脑袋移开，在夜幕下肆意量怀里的少年。

    岳嘉佑皮肤极白，浅琥珀色的眸子映着城市夜晚的光幕，露在微凉空气里的脖子线条拉长，延伸进被卫衣遮住的部分，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

    要不是怕吓到他，这个时候应该给那段线条上个记号。

    钟珩眸子沉了沉，享受他的最后一分钟。

    岳嘉佑乖乖不动，钟珩也不动，在他颈侧慢悠悠地拉长了气息：“公演排练，不许找别人替我的位置。”

    他从周日开始，要在蒙城进行长达五天的拉锯战，回景城是周四，公演的录制也是周四，钟珩能赶上公演，但赶不上彩排。

    他们的彩排必然要有人替补钟珩的位置。

    岳嘉佑被他的气息撩得耳根发软，定了定神才勉强回答：“嗯……知道了。”

    他脑子一片混乱，压根没在意听钟珩到底要他答应什么。

    等下意识“嗯”完了，岳嘉佑才发现这应下的事情不对。

    岳嘉佑不明白钟珩是什么意思。

    钟珩参加不了彩排，为了节目效果，自然需要有人替他彩排，这样才能确定灯光效果、站位、机位。

    但钟珩了，他想着之前答应过钟珩。

    钟珩要他做什么，不管做不做得到，他都愿意去试试。

    一顺口就应了话，岳嘉佑才意识到这事情他可能做不到。

    然而答应都答应了，现在反悔似乎不太妙，岳嘉佑脸色为难地思考人生，最终得到了结论：

    算了，反正到时候彩排的时候钟老师不在，自己和别人彩排他又不会知道。

    然而他刚想着，钟珩已经凉凉开口：“岳嘉佑。”

    岳嘉佑下意识紧张：“我在。”

    钟珩戳他脑门：“撒谎的朋友就不可爱了，知不知道？”

    “我才不会撒谎……”岳嘉佑耳朵一热，心虚地在心里默默嘟囔：反正我本来就不可爱。

    “现在的岳嘉佑就很可爱。”像是知道岳嘉佑在想什么一样，钟珩松开手，转身走了。

    岳嘉佑好不容易降温的脸和耳朵算是彻底熟了。

    看着钟珩转身的背影，他没由来地想起自己的驾照，当时还差一点就能拿到手，却因为没车而没去考完。

    还是去考了吧，这样下次就可以开车送他去机场了。

    等卓一泽他们下楼，钟珩已经走了。

    岳嘉佑站在原地发呆，景焰从背后过来：“钟老师担心你这三天不适合一个人在家，让我和虞汐陪你住。”

    正好园区安保升级，菠萝大厦楼层改造，他们的宿舍暂时全都住不了。

    钟珩一走，岳嘉佑立刻恢复了平日里满不在乎的样子，不屑一顾：“不就是被个高中生泼了点水，能有什么事。”

    虞汐从另一边蹭过来，拉着岳嘉佑胳膊：“嘉佑哥，你别这么嘛，带上一泽哥，我们四个开卧谈会啊！”

    岳嘉佑突然想起景焰，决定扛起助攻的艰巨任务，立刻改口：“行啊，那正好，我们四个车走？不过也不可以太晚，明天早上要回去和队友训练，不能耽误队友们的时间。”

    钟珩的房子够大，一人一间卧室分配好，四个人各自洗漱完，抱着薄薄一床毯子，窝在了岳嘉佑的房间。

    暖气开得很足，岳嘉佑裹着睡衣缩在床头，看见卓一泽一惊疯了一样把屋子上下转了一圈，眼睛都快直了。

    哼哼难得见到这么多人，跟在卓一泽身后猛追。

    卓一泽怕狗，一边提防着哼哼，一边舍不得放过半点细节，转足了一整圈才回到岳嘉佑的房间。

    “岳嘉佑！你就是我哥！亲哥！真的！以后我一定唯你马首是瞻！能住在钟老师家里实在是酸死我了！我疯了！”

    岳嘉佑不想理已经疯了的卓一泽。

    我看出来你疯了，哼哼也看出来了。岳嘉佑默默嫌弃。

    虞汐乖乖坐在地毯上梳自己的长发，景焰换好了睡衣过来，动作自然地接过梳子，极有耐心地一点点梳理那头金色长发。

    四个人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聊点节目组里的事情、以前的事，或者将来的事。

    景焰话少，岳嘉佑不知为何没精采，最后全靠卓一泽带动气氛。

    男孩们聚在一起，又没有摄像头，话题自然会跑到最后的归宿上。

    虞汐未成年，卓一泽不好意思更多的话题，只是挤眉弄眼：“兄弟们，我早就想问了，你们谈过恋爱没！”

    岳嘉佑摇头。

    卓一泽压根不管他：“我当然你知道你那个脑子不可能谈恋爱，谁问你了，你专心做我男神的尾巴就行了！”

    景焰点点头：“没恋爱过，但我现在有喜欢的人。”

    卓一泽顿时起了八卦的心思，不顾哼哼就在景焰边上，挪过去听八卦。

    虞汐也虚虚靠在景焰身前，微微抬起头：“焰哥现在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很可爱，有点，非常认真，很善良，也很漂亮。”

    这些形容词，听起来很像在形容那些精致易碎，从受到极好保护的大姐们。

    卓一泽十分激动：“哇！一听就是个很可爱的姐姐！”

    虞汐低下头，把自己的头发从景焰手里抽回来，往门外走：“我想睡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那么想听景焰这些。

    景焰也站起了身：“那我也去睡了。”

    下次找个机会，在虞汐面前把柜出了吧。

    第二天还要回去排练，本来也该早点睡了。

    卓一泽见大家都散了，也自觉出门，临走前还多看了几眼岳嘉佑：“岳岳，你要是今晚真的有什么觉得害怕的，一定记得和我们，大家都在呢。”

    虽岳嘉佑一向无所畏惧的样子，但这是男神交代的任务，得认真执行。

    在门口的景焰也顿了顿脚步：“我妈是个很好的律师，相信她，这件事会处理好的。”

    岳嘉佑点点头，抱着枕头钻进被窝：“放心吧，真的，我又不是朋友了，你们这么担心做什么。”

    门被带上，岳嘉佑伸手关掉卧室顶灯，拧开了夜灯，哼哼趴在床脚。

    一片朦胧橙黄光晕里，岳嘉佑轻轻叫了声：“哼哼，你冒牌爹今天出差去了。”

    哼哼不回他。

    岳嘉佑想起来，哼哼只会“呜”是Yes，“嗷”是No，于是改了法：“哼啊，你，你想你冒牌爹不？”

    哼哼困了，懒得理他无聊的亲爹，呜了一声，哑火了。

    岳嘉佑抱着枕头，辗转反侧，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虽然住在家里的时候，钟珩和他就各睡各的房间，房间里从来都只有他一个。

    但此时此刻，隔壁那个房间里没人，他却总觉得有哪里不习惯起来。

    纠结了一会，岳嘉佑摸出手机，给景焰发了条微信：“焰哥，你睡了没，在房间么，我来找你聊会天？”

    手机很快震动，有消息传回：“虞汐在我房间，睡着了，你别来了，我过来。”

    门被敲响的时候，哼哼大概是被惊醒了，试图蹬着短腿跳上岳嘉佑的床。

    岳嘉佑起身去给景焰开门，听着背后手机从床上掉下去的声音，大概是哼哼的鼻子或者爪子碰到了什么地方，手机传来一点莫名其妙的声音。

    岳嘉佑没管哼哼和手机，和景焰靠着飘窗坐下。

    “哥，我……想问你个问题。”

    景焰看着他。

    岳嘉佑挠了挠头，发现组织语言是一件很困难的工作，他尝试了一下，勉强把自己想的表达了出来：

    “我想继续聊聊白天聊的事情。”

    “哥，你，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

    景焰瞥了他一眼：“我和你过了，我希望虞汐开心，希望他不被困扰，也希望他只关注我，不要总是粘着你。”

    短暂安静了一下，岳嘉佑把头埋进臂弯，声音闷着：“如果我这样想一个人，就明我喜欢他吗？”

    希望一个人一直开心，希望那个人好，也希望那个人关注着自己，这就是喜欢吗？

    “不是。”景焰沉着声音，觉得岳嘉佑无可救药：“你也可以对一个朋友有占有欲，也可能对亲人，甚至是对你的狗，这不是判断喜欢一个人与否的标准。”

    岳嘉佑薅羊毛一样薅下来自己一撮金毛：“换个问题，哥你是一开始就喜欢男生的吗？”

    景焰没回答。

    岳嘉佑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可能有些逾矩，连忙摆手补充：“我不是探你隐私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

    景焰语气带着点轻微笑音：“好奇什么？”

    钟老师看来好事不远了，进度到底还是比自己快多了。

    岳嘉佑不肯把头从手臂里放出来，反而埋得更深：“就是好奇这是个怎么样的心路历程。”

    “也没有怎么样。”景焰并不介意袒露自己：“我在读高中之前都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女生。虽然实际上我也并没有对哪个女生产生过兴趣。”

    “直到高二分班以后，我有了新同桌。”

    岳嘉佑忍不住提问：“所以喜欢男生是天生的吗？”

    “我不知道，或许只是恰好我喜欢的人是个男生，但现在再去想已经没意义了”

    景焰继续讲着他的高中时代：“那时候我是班长，给了他很多帮助，作为回报，他每天会给我带自己做的早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期待第二天的早餐。”

    “后来某一天，他告诉我，他谈了个女朋友，那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没办法再以朋友的身份和他相处下去了。”

    “为什么？”岳嘉佑在旁边冷不丁发问。

    景焰没有半点隐瞒：“因为，如果是朋友的话，我会为他有了女朋友而高兴，可看见他有了女朋友，我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嫉妒。”

    “他不能再给我带早餐，而是给女朋友带，不会的题目不再问我，而是去问女朋友，我开始觉得很空虚。”

    岳嘉佑沉默了，没有话，这显然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

    景焰同样没有话。

    少年时期的懵懂情愫在过了近十年后早已经成了朦胧往事，再去想时也已经模糊。

    过了半晌，岳嘉佑侧过头，开口：“如果我会因为一个人离开而感到空虚，希望一个人把他能给的东西只留给我，那就是喜欢，是这样吗？”

    景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问我的时候，到底只是好奇，还是在脑子里不断用一个人代入我所的。”

    “不管那个人是否符合你问的问题，只要有这个人存在，那我想，你就应该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喜欢这个人了。”

    岳嘉佑顿了一会，低声回答：“我觉得，我可能是喜欢上了某个人。”

    他在脑子里不断将一个人代入那些标准来衡量。

    房间里的一片寂静。

    景焰缓缓开口：“我认——”

    “钟老师，我是方，您在房间里吗？这是明早谈判要用到的资料，我给您放桌上了？”

    突兀的喊声突然出现，隔着电流，略有模糊。

    岳嘉佑一个健步冲向自己的手机，发觉他正在通话中。

    电话那头，是钟珩。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来不及什么，飞快按下了挂断。

    景焰在他背后完了他想问的问题：“我认识那个人吗？”

    岳嘉佑握着手机，心脏猛烈跳动，深吸了一口气：“你认识。”

    那边，钟珩同样握着手机，一边接过方晓伟递来的资料，一边回味刚才听到的对话。

    他的孩，喜欢的人会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