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加油
大概是因为那通电话的关系,岳嘉佑后半夜在钟珩的被窝里睡得极好。
被熟悉气味包裹着, 他没有再做什么梦, 一直睡到闹钟响起。
岳嘉佑是一队的C位, 背负着大家的信任, 更何况队伍里还有待定的刘佳琛, 他希望能尽最大努力, 让全队存活下来,和上一次公演一样。
昨天就是因为他胃疼请假耽误了训练。
下午如果不是因为他, 也不会发生私生进入园区的事件, 节目组也就不需要配合整改、内部筛查,大家的时间也就不会被耽误。
到底,他觉得对自己的组员有责任,害怕因为自己的关系拖累队友。
于是清五点半, 岳嘉佑被闹钟叫醒。
睡了一觉, 头脑无比清醒, 岳嘉佑趁脑子清楚, 开始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原本就不是纠结的人, 如果什么事都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的话,他早该在跟着岳宗城东躲西藏的那几年就把自己纠结疯了。
不过是睡了一夜,起来发了会呆, 他就把自己交代清楚了, 脑子里一片澄澈晴明。
他先前以为自己对钟珩那些奇怪的态度、那些柔软服帖的顺从是因为知恩图报。
或者是习惯使然,也或者是忍不住在最艰难的时候依靠值得信赖的人。
但好像也不对。
柯以北也帮助了他很多,但他不会向柯以北流露自己的担忧和恐惧, 更不和肆无忌惮地和柯以北提出什么无理取闹的要求。
节目组很多选管姐姐和VJ大哥也对自己很好,但他感恩的方式只是替她们做些事,从没有因此特殊对待任何人。
岳嘉佑终于确认,钟珩于他而言是特殊的,他喜欢这个钟珩。
不是依赖,也不是习惯,不是因为感激,也不是因为他对自己好。
他眼里的钟珩和别人眼里的不同。
那是个有血有肉,也有缺点的,离自己近在咫尺的人。
偶尔会起坏心眼逗自己玩,偶尔会流露出极微的脆弱,让自己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是只有自己看得见的钟珩。
岳嘉佑对自己性取向的接受能力十分优秀,完全没有半点犹疑。
但他不确定钟珩是否喜欢自己,或者他对自己的喜欢是怎样一种喜欢。
钟珩离他的生活很远,从含着金汤匙出生,此时此刻正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谈着不知道数额有多少的生意,那是不属于他的世界。
钟珩大概也是喜欢他的。
但岳嘉佑不知道自己能拿什么去回应这份喜欢。
钱?他能给钟珩的钱,和钟珩自己拥有的比起来不值一提。
地位?自己和钟珩在一起,不把他名声搞坏就不错了。
他能给钟珩的,恐怕就只有一腔热情,以及完完全全,毫无保留的坦诚。
岳嘉佑掰着手指盘算钟珩还有几天回来、还有几天过生日。
自己该送什么生日礼物,要不要趁送生日礼物的时候袒露心迹。
随后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确过要送钟珩一个东西。
他刚搬进这个家的时候,曾和钟珩一起看着《银河少年》的报名界面,指着那个代表C位的太阳过:“这个太阳,我预定了,到时候送你。”
他想,那就送个太阳吧。
想清楚了这些,岳嘉佑几乎迫不及待想去练习,想早点站上舞台。
拿下那个太阳,到时候送给钟珩。
想起这次公演的主题,他更有一种心潮澎湃的急切。
在全国观众的眼前,堂而皇之地和钟珩四目相对,用最深情的眼神描摹白月光的轮廓。这首歌真是选得绝了。
他想起自己写的那一部分歌词。
“是不是还没过爱却不知不觉习惯”
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写的时候在想谁。
算换衣服之前,岳嘉佑下意识先看了一眼微信,没有信息。
现在时间还是有些早了,钟珩大概还没起床吧。
他抱着被子纠结了一会要不要给钟珩发个微信,突然发现自己还在钟珩房间,衣服在对面对自己房间里。
再磨磨蹭蹭下去,晚点大家就都要起床了。
他得赶紧在剩下三个人还在睡觉的时候,光速转移,回自己的房间。
不然的话,一会儿推门出去,这场面可就太尴尬了。
岳嘉佑不敢耽误,飞快穿好衣服,捏着手机,心翼翼握着门把手,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吵醒了谁。
很好。
完美关门,没发出半点噪音。
下面只差走过两侧的客房,走回自己的卧室。
岳嘉佑鬼鬼祟祟、蹑手蹑脚走了一步,手机响了。
钟珩给他来电话了,岳嘉佑接了起来,用气音话:“喂,钟老师?”
卓一泽被电话声音吵醒,睡眼惺忪地推开门,恰好听见岳嘉佑又在念叨着钟珩的名字,电话得像是偷来的。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红毛,卓一泽抓抓头发:“岳嘉佑!天都还没亮!你在走廊上学鬼叫吗,钟老师出差了,你喊什么钟老师!”
岳嘉佑一把将卓一泽推回去:“你在做梦,回去继续睡吧!”
他也不知道还能和卓一泽什么,总之先应付一下再吧。
好不容易揣摩到了点自己的心意,岳嘉佑得仔细咂摸一下这股十九年来从未有过的心思。
再他也舍不得挂钟珩的电话,没工夫管卓一泽。
要是再早一点想明白,他就不用一大早只能从电话里听钟老师的声音了。
岳嘉佑自己都觉得这借口实在是太过敷衍,然而卓一泽居然真的信了,絮絮叨叨:“钟老师怎么回事,好不容易做个梦,还是我自己的梦,居然还是不给我电话给岳嘉佑?”
岳嘉佑哭笑不得,趁他没反应过来,迅速蹿回自己房间,一把关上房门。
“应付完卓一泽了?”电话那边,钟珩像是能看见少年鬼鬼祟祟又做贼心虚的样子,好笑地问他。
岳嘉佑对着空气里假想的钟珩瞪眼:“卓一泽一定不知道他男神又挑食,又龟毛,自己明明不吃葱不吃香菜不吃芹菜不吃海带,还喜欢逼我吃我不吃的东西。”
“对了,他肯定还不知道,他男神宠物过敏,强抢民犬,非要自己是我家哼哼的爹。”
钟珩眼里笑意更深,见旁边整个团队已经走过来,朝助理比了个稍等的口型,继续哄着电话里炸毛的少年:
“哼哼是咱家的狗,我怎么就不是他爹了?”
岳嘉佑倒也不是真的和他计较狗的归属权,也不是想吐槽他挑食。
他不过就是觉得,连身为粉丝的卓一泽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却全都知道,那都是只属于他和钟珩的秘密,不由感到心情愉快。
“你是不是要去工作了?”他以前都没怎么关心过钟珩都在做些什么,现在心里起了不一样的心思,忍不住事无巨细关心起来。
“对,要去谈个大生意。”
在他谈过的生意里,或许不算最大的,但某种意义上而言,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一桩生意。
再过几天,星影的收购案就会拍板,走完一系列程序和公示期,他就能给岳嘉佑送一份极大的惊喜了。
岳嘉佑不知道他的大生意有多大,对着话筒一字一句:“老师,您要加油。”
岳嘉佑是故意的。
他老师,您,加油。
每个字都饱含他的刻意为之,声线含糊,带着毫不收敛的亲密和信任。
电波模糊了声音,将少年的声线传递到距离景城四百八十七公里的北方蒙城。
在电话那头,有人听到的声音是:“老师,您要嘉佑。”
他昨天夜里还在想,岳嘉佑和景焰最后的那段话,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岳嘉佑身边,长得好看的男孩太多了。
他还一天到晚粘着李异学数学,没事还和景焰、卓一泽他们混在一起。
外面那些追星少女,给他拉起CP毫不手软,连长得帅一些的VJ哥都不放过。
人一旦泥足深陷,就容易自我怀疑。
他本就忙着工作,边看文件边控制不住自己走神。
钟珩一整夜都在思考,那个电话接通的时候方晓伟怎么就进来了,怎么就开口的这么不是时候。
方晓伟再晚点开口的话,他就能听见岳嘉佑亲口喜欢的是谁了。
然而现在,他真不想这个问题了。
岳嘉佑这个语气,分明是在撩拨。
以前岳嘉佑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凭借本能行事,就已经让人心痒难耐,满心柔软了。
现在他疑似开窍了,语气听起来单纯无辜,咬字却带着十足的勾人意味,天然,坦率,毫不遮掩。
更难把持住了。
钟珩几乎一秒确定,岳嘉佑就是故意的。
他现在只想早一点,再快一点,解决这里的事,带着自己准备送给岳嘉佑的惊喜回景城。
最好是一回家就把岳嘉佑卧室的门锁换了。
然后把他那些家伙事连着哼哼全都扔进自己屋里。
让那个趁自己不在,偷摸睡自己房间、还胆大包天在电话里撩拨自己的鬼就扎根在自己卧室里。
他隔着电话,顶了顶腮,咬着字:“为什么不带上姓氏了?”
“因为我心上只有您一个老师。”少年明目张胆地得寸进尺:“只有您一个,当然不需要姓氏。”
明明是一句无比严肃的,带着敬语的陈述,但从岳嘉佑嘴里出来,只让人恨不得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他。
之前恨他不开窍。
现在恨他偏偏要挑个自己不在的时候开窍。
钟珩看了一眼时间,他即将开始奔赴战场。
“挂个电话。”
他没再和岳嘉佑话,而是伸手接过助理递上来的材料。
岳嘉佑眨眨眼,猜到钟珩不想主动挂电话,却兜着圈子问:“你不方便挂电话吗?”
哪有什么不方便,不过就是舍不得先挂电话。
钟珩自己都觉得,这种幼稚得要死的心思,发生在自己身上实在有些好笑。
但他就是舍不得。
“手里都是文件,腾不出手,一会最后复盘一次,然后就要开车去对方公司开始第一轮谈判了。”
这些事情远远没有他这样轻描淡写得那么简单。
估值、反复拉锯般的谈判、庞大链条上每个环节的融合、难以估量的利益链条。
这件事,看起来是五天的谈判,实际上从提案、判断可行性和商业价值、接洽星影开始,已经酝酿了两年。
岳嘉佑听他不挂电话,翻出耳机戴上:“我不话,也不扰你,能不挂电话吗?”
“最多半时,一会要关机。”
半时后开会,所有人的手机信号都会被屏蔽。
岳嘉佑开手机,调了个半时的定时器,开始收拾自己。
电话那头,有微弱细碎的声音。
钟珩似乎正在翻阅资料,岳嘉佑还没见过钟珩工作的样子,有些好奇,忍不住边刷牙边想象起来。
另一个城市里,钟珩一边和团队吃早餐,顺便讨论一会的行程,一边听着耳机里,少年叮叮当当的生活声音。
刚才开了水龙头,大概是在刷牙。
那声很短的声音应该是在点火。
他开冰箱了,大概是要开始做早餐了。
钟珩侧过头,避开正在讨论的团队,低声道:“冰箱里的酸奶过期了,昨天我不在家,忘记扔了,别喝,喝牛奶吧。”
岳嘉佑害怕吵醒还在睡觉的三个伙伴,同样压低声音:“我没喝,我又不是傻子,你忙你的,少喝点咖啡。”
“嗯。”他不能在团队面前太多,回了个嗯,继续加入讨论。
岳嘉佑听见杯子碰撞桌面的声音,忍不住问:“真没喝咖啡?”
钟珩有一点神经衰弱,摄取咖啡会加剧症状。
一分钟后,有照片传了过来,杯子里是柠檬水。
岳嘉佑十分满意,也拍了一张照片传过去。
桌上放着四份早餐,地上是一个狗粮盆。
只是烤吐司、煎蛋、培根,简简单单。
钟珩扫了一眼,把手机扣过去,方晓伟终于忍不住关心一下自家老板:“是景城出了什么事,还是其他的?或者是本家有事?”
如果不是什么眼中的突发状况,他不至于在团队面前频频看手机。
钟珩摇摇头:“在看家里的监控,不是养了宠物么,总担心着。”
对面立刻有也养了狗的女生接茬:“真的,养了宠物就是这样的,就出来五天,虽然托付给我妈了,但还是担心死我了,没想到老板也会担心?”
那边,岳嘉佑听见钟珩又把自己成宠物,压着嗓子:“汪!”
“东西粘人又爱吃醋,怕是回去还要咬我一口。”
女生很懂地回:“养宠物嘛,就是这样,连老板都一样,是埋怨,其实还不是秀,话老板以后出差的话可以给我妈妈照顾,反正照顾一只还是两只也没差!”
钟珩喝了一口柠檬水,慢条斯理地拒绝:“不行,东西凶着呢。”
岳嘉佑想,你还演上瘾了,当心我现在就凶你。
然而想归想,他并没有挂断电话的算。
这种感觉就像钟珩在家,他们各自忙各自的事,互不干扰,却格外和谐。
他忍不住将脸贴在拿出来的牛奶盒上,让脸上的温度降低一下。
电话里,钟珩语气波澜不惊:“他只认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