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嘉佑站在床前，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间, 许久都没办法冷静下来。

    要死了, 他和景焰聊天的时候手机一直在和钟珩电话。

    还不是几分钟, 他们居然了整整半个时电话。

    电话是从钟珩那里拨过来的, 大概是景焰来敲门的时候, 哼哼被手机震动吸引, 跳上去踩到了接听。

    岳嘉佑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接受现在的状况。

    就在几分钟前, 他还在思考自己到底是被景焰的话带跑了，还是真的……对某个人起了什么心思。

    这个答案还没思考出结果，然而现在，他首先要思考的问题可能是——

    钟老师听到了么, 听到了多少。

    他电话过来之后什么都没, 那或许也是误触的？

    呆了一会, 岳嘉佑冷静了一点, 先给钟珩发了信息：

    【钟老师, 您刚才是不是给我了个电话。】

    他胆大包天饲主的主意，做贼心虚，忍不住用了敬语。

    景焰还在他背后, 像是很笃定, 平铺直叙地问出名字：“是钟老师吗？”

    岳嘉佑不知道景焰问的是来电话的是谁，还是他可能喜欢的人是谁，但总之反正都是钟珩, 也没差。

    他点了点头：“不过，我分不清楚这是不是喜欢，或者是习惯还是依赖。”

    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见到钟珩，越来越多的事情和钟珩扯上关系。

    一直以来，他都无依无靠，即使摆出最独立、最无所谓也无所畏惧的样子，骨子里，对“值得依靠和信赖”的人，他也一直是抱有期待的。

    岳嘉佑分不清这种感觉。

    是因为那个值得信赖的人恰好是钟珩，还是因为钟珩这个人本身。

    “我和你认识了两年，我们现在也住在一个宿舍里，而我和虞汐只认识了一个多月。”景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但我喜欢的是虞汐。”

    他在回答岳嘉佑的问题，习惯和熟悉感并不能取代喜欢。

    “难道不是因为虞汐是你的理想型吗？”岳嘉佑疑惑。

    景焰似乎就是喜欢柔软善良、会依赖人的男生。

    但自己不一样，他从没想过什么理想型一类的问题，也没办法回忆起自己是不是喜欢过哪一类的人。

    钟珩对他所造成的的影响，所留下的回忆，所有的一切，都是全新的。

    他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可以拿来和钟珩作比较。

    “你想太多了。”景焰从飘窗前起来，走到岳嘉佑面前：“从来都没有什么理想型。”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十年前的那个人，和他的女朋友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用几顿早饭就把班长骗得对他肝脑涂地、成了他的跑腿的。”

    “后来呢？你怎么知道的？”岳嘉佑有些吃惊。

    景焰露出有些嘲讽的表情：“他劈腿了自己女朋友，那个女生把这件事了出去，我在班主任面前和我妈坦白了自己喜欢男人，她觉得我病了，给我办了转学，试图带我去做电击治疗。”

    事实上不是试图，而是真的去了，去了一所封闭管理的书院，没有手机，不能联系任何人，如果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就必须面对“惩罚”。

    但最终，在书院呆了一年多，也没能“治好”他的“病”，反而耽误了一年高考。

    景盛芸还算清醒得及时，没有再执迷不悟下去。

    岳嘉佑看着他的神色，猜到景焰还有没出来的部分，露出抱歉的表情：“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他一直以为景焰是天生沉默寡言，现在才明白原委。

    也对不起虞汐，居然凭第一感觉猜他像个玩弄其他人感情的人渣。

    “没事，我妈早就已经放弃了。”景焰扫了一眼岳嘉佑：“至于那个人，如果不是你问我，我已经快不记得这件事了。”

    并不是假装忘记，而是随着清醒，逐渐发现自己真的没那么在意那个人。

    比起喜欢，那段记忆更像是意识觉醒时短暂、稍纵即逝的躁动，被常识压抑的本能在寻找一个突破口。

    景焰的手机亮了亮，有微信进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虞汐睡醒了，他在找我，我该回去了。”

    岳嘉佑开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所以，喜欢虞汐，不是因为你喜欢男生，也不是因为虞汐符合你想要的样子？”

    “岳嘉佑，你觉得虞汐是什么样的？”景焰停住脚步，反问他。

    “嗯……很可爱，有点脆弱，有一些粘人，还很坦率，比如现在？”

    虞汐家庭和睦美满，是从被爱着长大的，这令他看起来精致无暇。

    如果换做自己，不管是不适应还是害怕，都只会自己一个人睁着眼睛熬过一夜，不会透露半个字。

    景焰放下回完信息的手机，抬起头：“在我看来，虞汐很认真，也很努力，从第一次看到他开始我就这么觉得。明明害怕得不行，还是一边哭一边跟着你跳主题曲。”

    从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注意着虞汐的一举一动。

    “还有，你误会了，他去我房间找我是为了练舞，他很担心拖队友后腿，跳累了才直接睡着了。”

    “我眼里的虞汐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影子，也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个虞汐。”

    他喜欢的是那个安静却充满力量的，才华横溢的少年。

    岳嘉反应过来自己的确误会了。

    或者，他从没有认真观察过虞汐，只能用几个简单的印象概括。

    “岳嘉佑，你眼里的钟珩呢，他和别人眼里的钟珩一样吗？”

    岳嘉佑楞了一下，景焰已经开了门，没等岳嘉佑回答问题。

    见景焰要走，岳嘉佑追上去一步：“我觉得……”

    “我们认识了两年多，我第一次真的认识你。今天晚上，很谢谢你。”

    岳嘉佑拍拍景焰的肩膀：“以后兄弟替你助攻！”

    “不用了，你还是考虑你自己的问题吧。”景焰并不领情。

    他这里还得再等两年，等虞汐成年，这急不得。

    景焰走了出去，岳嘉佑冷静下来，又看了一次手机，钟珩没有回复，看起来是真的在忙工作的时候不心碰到了通话。

    那倒也好。

    岳嘉佑钻回被子里，开始思考景焰问他的问题。

    钟珩在他眼里是怎样的。

    偶尔有点烦，总是管着自己偷吃不能吃的、偷喝碳酸饮料，又喜欢逼自己吃不爱吃的西蓝花，是对胃好。

    但其实明明钟珩自己也会挑食，只不过就是家里财政大权在他手上，他直接就不买自己不吃的葱和香菜。

    下次得和他谈谈，他吃香菜自己就吃西蓝花，不然不公平。

    不过有时候很帅，其实挺有正义感，要帮助放放的时候毫不犹豫，总是还没已经先把事情安排好了，就像今天。

    这点还是得夸夸他的，等他回来，要好好当面夸夸。

    人家都钟珩是行走的衣架，穿麻袋都帅，可真是太年轻了，钟珩穿的衣服，再普通的白衬衣都是量体裁衣、手工定制的，这不合身还有什么是合身的？

    岳嘉佑想了一会，发现他并不能像概括虞汐一样概括出几个能形容钟珩的词。

    他能想到的，都是具体而琐碎的东西。

    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事别人都不知道。

    他为这点隐秘的心思感到心满意足，一边思考钟珩还有些什么只有他知道的事，一边扛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或许是因为钟珩不在的关系，他睡得并不好，刚一入睡就开始做梦。

    钟珩在他的梦里出现。

    男人立体的五官隐没在黑暗里。

    他在朝着黑沉沉的夜里走，岳嘉佑忍不住跟着追进夜幕。

    他靠近了几步，直到走进黑暗里，才发现自己即使在梦里，也是个夜盲。

    黑暗顿时笼罩上来，他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方向。

    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随即是胸膛，岳嘉佑被他半抱着，一点点带着朝朦胧的光源走去。

    离光明越近，钟珩似乎就离自己贴得越近，即将走出黑暗的同时，他感到自己几乎完全被钟珩桎梏在了怀里。

    “叮。”微信响了。

    岳嘉佑从昏昏沉沉的睡意里醒来，仿佛把梦里的燥热带了出来，背上甚至出了一整片汗，像是被梦里钟珩的体温烫出来的。

    他掀开被子，咽了咽口水，双手盖住瞬间红透的脸，发觉连手心都滚烫。

    可能是暖气开高了，也可能是听景焰了些有的没的，大冬天的做些不该做的梦，有些不该有的反应。

    岳嘉佑默默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起身拿了套新睡衣和内裤，去重新洗澡。

    就要进浴室的时候，他突然改变了注意，偷偷抱着睡衣出了门，朝钟珩的卧室走去。

    “岳岳，你干嘛呢？钟老师又不在家，你去他卧室干什么？”卓一泽的房间没有洗手间，他水喝多了，半夜醒来，恰好遇到岳嘉佑。

    岳嘉佑没话，整个人僵在原地，从头红到了脚，紧紧攥着自己的睡衣。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幸好卓一泽困得要死，也没和他废话，转身钻进了走廊里的洗手间。

    岳嘉佑松了口气，溜进钟珩卧室。

    他用了钟珩的浴室。

    沐浴液也换成了柑橘味的，清新自然又能放松身心的气味。

    岳嘉佑舒舒服服重新洗了个澡，把一身粘腻汗水洗去，顺便做贼心虚地把内裤立刻洗了，晾了出去。

    换上睡衣，岳嘉佑犹豫了一下，索性钻进了钟珩的被子里。

    岳嘉佑拉起被子，深吸了一口气，看来保洁阿姨今天拿去晒过太阳，很好闻，松松软软的，但似乎少了什么。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原本是想闻到什么气味。

    等躺平了，岳嘉佑终于想起来看一眼刚才收到的微信。

    吵醒他的微信来自钟珩，隔了许久钟珩才回复了他。

    【工作的时候不心碰到了。】

    和岳嘉佑猜得差不多。

    钟珩的手机应该一直连着蓝牙耳机，他既然是工作的时候误触，那恐怕是一边讨论工作，一边把耳机放在了一旁。

    看来他什么也没听见。

    岳嘉佑原本应该庆幸钟珩没听到自己和景焰的对话，但此刻却突然觉得有些失落。

    他看了一眼时间，凌两点四十。

    太晚了，不该再扰他。

    但——

    他忍不住编辑了微信：

    【嗯，哼哼接的，浪费流量，回头他。】

    明早钟珩大概会比自己早起，等他睡醒应该就能看见钟珩的回复了。

    那边，还在看合同的男人拿起手机，勾着嘴角回复：

    【扣他罐头。】

    趁岳嘉佑进宿舍看不见的时候，赏他罐头。

    岳嘉佑握着手机，兴冲冲点开，就四个字。

    他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对钟珩的惜字如金十分不满。

    他光顾着不满，倒是完全没想起来，凌两点四十分还能秒回，这四个字背后到底还有多少想的话。

    钟珩不，但他还有话想。

    岳嘉佑想起刚才从睡梦里一身汗水醒来的窘迫，忍不住悄悄向手机那头的人撒娇。

    【家里暖气开太足了，睡得我一身汗，一直在做梦，怎么都睡不着。】

    他发完才想起，这话絮絮叨叨，毫无意义，连忙补充：

    【不过我刚才重新洗了澡，正要去睡，这次应该能睡着。】

    还没点发送，那边发起了视频请求。

    岳嘉佑下意识点了接听，随后脑子轰地一炸，拿着手机的手一个不稳，手机落在仰躺着的自己脸上。

    “嘶——痛！”

    完蛋了，他还在钟珩的卧室里。

    确切来，是在钟珩的被子里，钟珩的枕头上。

    岳嘉佑顾不上自己的脸，迅速拿起手机捂住摄像头，一个健步弹射起来，到了空白的墙前。

    “你……”电话那头，有含着淡淡笑意的声音：“枕头边上有睡眠喷雾，睡不着的话可以喷一下。”

    完了，果然还是被看出来了。

    岳嘉佑不敢吱声。

    “被子厚了的话，柜子下面第三格有薄的。”

    “嗯……已经不热了……”岳嘉佑声音得不行，人是不热了，但脑子已经濒临沸腾。

    “鼻子疼吗？”

    岳嘉佑委委屈屈点头，疼是真的疼。

    “过来，给你吹吹。”

    太幼稚了，隔着电话这种话，这是什么电视剧台词吗。

    然而鬼使神差地，岳嘉佑一边内心吐槽，一边下意识将脸靠近摄像头。

    岳嘉佑以为会听见气流声，然而没有声音话筒里传来。

    他想，钟珩好歹还是要点脸的，不好意思真的隔着电话吹吹。

    离景城四百公里的北方城市，有人薄唇离开屏幕，重新拿起正在看的文件，若无其事：

    “等我回家。”

    岳嘉佑对那边得寸进尺的行为全然不知，老老实实回答：

    “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