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此刻, 百忍宗主与凤昭明离得极近, 鼻尖都要贴在一起了。
所以凤昭明眼中那种强烈的厌恶,百忍宗主看得清清楚楚。
“……”
百忍宗主松开凤昭明的衣领, 向后退了一步, 勉强笑了笑, 道:
“本尊……本尊是开玩笑的。”
剑兽一族繁衍困难,想要诞下后代, 需要取一百个凡人的心魂。
猎杀凡人, 是魔道行径,向来为正道修士不齿。
也难怪凤昭明露出这样的神情。
百忍宗主这样想着, 揪心的感觉才稍微平复了。
“……有些事情, 是不能开玩笑的。”
镇秽峰顶, 凤昭明微不可闻的叹了声气。
当他再次抬起眼时,又变成了那个冷清孤高,漠然不动的仙君之首。
“百忍宗主……你我之间,再无任何可能。”
“你……回去吧。日后……不必再来见我。”
九百年的恩怨情仇, 只不过因为这几句轻飘飘的话, 便一笔勾销了。
百忍宗主的神识,仔细的量凤昭明的一举一动。
他忽然发现,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凤昭明,又变回了九百年前, 自己第一次见到凤昭明时的样子。
那个正阳仙宗的仙门弟子, 面无表情,眉眼间淡无波澜。
好似一株傲然屹立在悬崖顶, 雪山巅的榆梅高树。
而自己,还是那个被五花大绑,伤痕累累的剑兽族余孽。
永远追不上,永远无法靠近。
“呵,凤仙君……你要同我恩断义绝,你好,你好啊!”
百忍宗主冷笑连连,内心深处的恐惧,把他逼到了极致,他阴测测的:
“不知凤仙君还记不记得,本君成名的 ‘光阴四式 ’中,首招名叫 ‘纵使相逢应不识 ’?中了这招,想要恢复被击碎的光阴碎片,非要本君的鲜血不可。可是你以为,本君的精血,是那么好用的吗?”
“……”凤昭明双眉紧蹙,盯着百忍宗主。
只见百忍宗主状若疯狂,额头上有青筋跳动:“是你逼我的。凤昭明,如果你想要千晴活命,就绝不准再与本尊恩断义绝的话,绝不准娶连珑玉。什么子孙满堂,你是不要想了。”
“……”
“你若不听我的,便休怪我无情了。本尊只需勾一勾手指,仙主的脑袋便会炸个粉碎。凤仙君,你那么疼爱千晴,可别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凤昭明神情肃穆,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百忍宗主,听了这话,他轻轻点了点头,迈步向百忍宗主那边走去。
眼看凤昭明离百忍宗主越来越近,还抬起右手,看上去是要将他拥入怀中。
百忍宗主心中舒了口气,露出毫无防备的表情,轻声道:
“这样不就好了?你我还同往常一样。你知道,我总是不舍得逼你——”
便在这时,撕裂般的剧痛,自丹田处传来。
百忍宗主双眼陡然睁大,瞳孔收缩,冷汗涔涔自额间滴下。
眨眼间,冷汗便将他的衣衫湿。
“你……”
百忍宗主不敢置信地低下头。
就看凤昭明右手成爪,整个探进了百忍宗主的丹田内。
他掌心抓着一颗透明色的明珠,珠体浑圆,散发着磅礴灵气,此刻正激烈的颤抖。
但在凤昭明手中,宝珠也没有反抗能力。
只见凤昭明手背骨骼暴起,手指用力,缓慢但坚定地将百忍宗主丹田处的宝珠,一点一点,掏了出来。
此物,乃是百忍宗主修行的内丹。
寻常修士,修行借助灵力。
而百忍宗主乃是由兽类修行为人,与寻常修士不同,修行根本,是靠一颗藏于丹田处的内丹。
这内丹极为重要,被凤昭明抓住后,百忍宗主便感受到了一种强所未有的虚弱感。
他猛地抓住凤昭明掏他内丹的右手,咬牙切齿:
“凤昭明!你敢……你敢?!”
凤昭明一声不吭,冷冷看着百忍宗主骤然变色的脸,手下动作毫不手软。
“呜……”
只听得骨肉剥离的黏腻声响,百忍宗主浑身剧颤,当内丹完全脱离他的身体,被凤昭明掏出体外后,百忍宗主再也忍耐不住,低低痛哼一声。
这透明的内丹一被剥离,镇秽峰立时弥漫着一股诡异的芳香。
四周内外,万籁俱寂,飞禽鸟兽,无一嗡鸣。
百忍宗主脸色惨白,瞳孔收缩,细若竖针,露出狰狞兽状。
“凤昭明……!快把本尊的内丹还回来!”
百忍宗主从未想到,凤昭明会对自己出手。
也是因为他毫无防备,所以便给凤昭明这样轻而易举地挖了内丹。
被挖了内丹的兽族修士,便如给凡人绑住四肢。
百忍宗主无法动用法术,哪怕他要抢,也无法将内丹夺回。
凤昭明将那宝珠对准自己的丹田,用力一按。
宝珠狠狠颤动,似乎是要反抗,但最终还是被凤昭明镇压下去。
凤昭明道:
“百忍宗主,为了千晴的安全,你的内丹暂且留在本君这里。待本君清除千晴脑内属于你的精血,再把它还给你。”
“胡闹,你知道内丹对我来到底……”
百忍宗主忽然停了下来。
他冷冷看着凤昭明,闭口不再言语。
凤昭明当然知道,内丹对于百忍宗主来有多重要。
可即使知道,他也毫不留情地把内丹从百忍宗主丹田里挖了出来。
在凤昭明眼中,自己当然比不上仙主。
为了仙主的安危,自己的一颗内丹,又算得了什么?
百忍宗主总算是想明白了,他甚至勾起嘴角,点了点头,然后后退几步,靠在身后一颗老树上。
此时,天光乍亮,云海翻腾。
不远处,宣榭峰下熙熙攘攘。
演武盛会便要开始了。
凤昭明神情不变,转身离开镇秽峰顶。
他再也没有回头看百忍一眼。
百忍宗主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靠在身后的老树上。
若非如此,他早已无法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周围没有一丝声息。
目盲的百忍,听着声音,察觉出凤昭明已经走远后。
百忍宗主方才扶住树干,试图直起身子。
剧烈的疼痛在丹田处炸开,百忍脚步踉跄,铿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百忍宗主强行用单手撑住身体,没有当场倒下。
另一只断腕狼狈的捂住腹,有大量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涌了出来。
“呵呵……”
喉咙尽是血腥气息,百忍宗主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双眼锐利,瞳孔竖起,带着不顾一切,绝不善罢甘休的毁灭、疯狂气息。
百忍宗主清瘦的身体,逐渐蜷缩起来。
他的指甲紧紧扣住镇秽峰顶锋利的岩石。
“凤昭明……呵呵呵……”
正是:
“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
擎天之柱,正阳仙宗。
此刻,天光破晓,星隐月藏。
宣榭峰下,百万修士鱼贯进入演武堂内。
只听他们低声交谈:
“今日演武盛会正式开始。”
“众所周知,演武盛会分为两个部分。”
“第一部 分是擂台战。各洲派五名代表上场,哪一洲的修士战到了最后,便是赢家。”
到这里,其中一个年轻修士,自袖口中掏出一枚骰子。
这骰子与之前四君子抽签时用的骰子差不多,不同点则在于年轻修士手中的骰子六面均是白色的,没有任何凹陷,没有任何颜色,只是一颗白板。
“只要站到最后,参赛的五名代表均可获得五点分数。”
那修士将手中的白板骰子用手指夹起,放到眼前量:“也就是,能够在这骰子上,增加五个红点。”
“第二部 分,便是单决斗战。每战胜一位对手,便可在自己的骰子上,增加一个红点。”
“正阳仙宗是此次演武盛会的东道主,有权选择擂台战的出战名单以及出场顺序。”
“而其他三洲,参加擂台战,只能选择出战名单,却无法选择出场顺序。”
“正阳仙宗占据绝对的主场优势,也不知此次擂台战花落谁手。”
“……”
“……”
不多时,演武堂内,百万修士分别入座。
台下熙熙攘攘,年轻的修士们激情亢奋,摩拳擦掌,拭目以待。
演武台上,则插/着两支分别属于正梧洲与徜空洲的战旗。
首轮擂台战,便要在正梧洲与徜空洲之中决一胜负。
战旗猎猎,迎风狂舞。
待台下修士入座完毕后,雕有两洲图腾的战旗晃然一荡。
有五个金丹修士的人名,分别印在了两支战旗旗面上。
正梧洲:
蒲青萝。
木门七。
明是。
临子初。
望我千晴。
正梧洲五人名单一出,台下便有人道:“正阳仙宗将出场修士顺序安排的极为稳妥,五位修士代表着正阳仙宗金丹修为的修士中最强战力。其中蒲青萝头阵,临子初与望我千晴兜底,阵容强悍。”
“不错,再看看徜空洲。”
徜空洲旗面:
楼风随。
江游。
蛮然。
荔峙。
吴潦。
名单一出,全场哗然。
“——楼风随!”
“这次擂台战竟然抽中楼风随头阵,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擂台战头阵十分重要,赢了能够鼓舞士气。可是一旦输了,后面的修士压力极大。”
“蒲青萝虽然是正阳仙宗有名的修士,也是蒲知彰仙君的独女,受到良好的教养,可我不认为她能败楼风随。”
“这样美丽的女子落败,叫我十分不忍。”
楼风随的强悍实在是深入人心,一时间,没有任何一个修士认为蒲青萝会赢,纷纷开始惋惜的感叹。
不远处,看清自己对手名字的蒲青萝狠狠咬了一下嘴唇。
她眼神倔强,轻哼一声,大步迈上台去。
蒲青萝身着杏黄色劲装,两根长长的绷带将少女的腿裹紧,露出女儿家修长笔直的躯体。
在台上一站,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众人感叹道:“不愧是蒲知彰仙君的独女,如此姿态,当真是正梧洲第一仙子了。”
“正梧洲历经孽龙劫难,女性修士本就稀少。同一时期,只有木华仙宗的柳是冰仙子,能与蒲青萝齐名。”
与蒲青萝形成鲜明对比的,自然就是徜空洲,空柳仙宗的天骄,楼风随了。
他双腿有疾,无法直立行走。
此刻推着轮椅,慢慢走上演武台。
与偌大的演武台相比,楼风随便好像是长在湖岸的一棵病柳。
他一袭白衣,身子瘦弱。
眉眼间谦和优雅,可大概是因为常年生病,所以眼底又有挥之不去的忧郁神情。
方一上台,这位性情极为柔和的修士便拱手作礼,道:
“蒲仙子,久仰大名。”
蒲青萝向天翻了个白眼,对楼风随的客套十分不屑。忽然,她自袖口里摸出一颗浑圆的黄豆。
那黄豆见风而张,“呼”的一声,黄豆在蒲青萝掌心猛烈颤抖,不断拉长。
很快,就有一根手腕粗细的青藤出现在蒲青萝手心里。
蒲青萝握着那青藤,右手随意一挥。
“啪!”
犹如焦雷般的脆响,瞬间划过众人耳畔。
蒲青萝挥舞青藤,好似挥舞一条有生命的灵蛇。
抽在地上,将坚硬的青白石板都抽出隐隐的裂痕。
“这……这难道是早已灭绝,只存活在上古时期的神奇植株,鞭豆?”
“传中,此豆吸收灵气,便会化为长鞭。”
“长鞭攻击之力极强,最适合木属修士。”
“为了自己的独生女,蒲知彰仙君也是下了血本啊……”
蒲青萝亮出武器,众人议论纷纷。
更显得立在台上的楼风随形单影只。
楼风随看着对面,蒲青萝手执长鞭,威风赫赫的模样,不由微笑,鼓掌赞叹:
“好植株,果真厉害。”
“谁要你夸了?”蒲青萝哼了一声,微微躬身,向楼风随方向疾驰,道:“——快来受死!”
楼风随丝毫没有动怒。他抬起右手,手掌对着自己。
左手则是将手腕处的衣袖缓缓卷起,露出苍白到有些病态的手臂。
他的动作优雅又缓慢,不似在战场上对战,更像是文人墨客在提笔前准备净手作画。
“既然如此,”楼风随轻声道:“便请蒲仙子不吝赐教了。”
“废话少!”
“……”
不久之后。
蒲青萝单膝跪在地上,喘息急促。
她右手握剑,剑尖朝下,撑在地上。
若非如此,蒲青萝恐怕要当场出丑,无法直起腰来。
“可恶……!”
蒲青萝心中咒骂不休。在她的身上,原本干净整洁的杏黄色衣袍,已然沾染了不少墨痕。
墨迹连在一起,构成了一个隐约的图案。
整体看来,蒲青萝的衣衫好似被人当成画布,而楼风随则在这块画布上,画了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图。
蒲青萝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袍,一阵咬牙切齿。
她心中愤懑,却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然到了极限。
带着强烈的不甘,蒲青萝深深低下头,声音比蚊子还:
“我……我认输了。”
楼风随立即收回自己的武器,大气不喘,微笑道:“承让了。”
话音方落,演武台上空透明的结界,忽然沸腾了一般。
一股极为宽容,极为强悍的气息凭空出现。
在场的百万修士隐隐察觉到,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硬生生从结界脱离开来。
那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向下,一把抓起蒲青萝,将她挪移到了演武台外。
这只看不见的手,是亿万年前,远古修士施展大能之术,布置而成。
演武台上双方激烈交战,可只要有一人出“认输”,这双手便会出现,将落败一方拎出演武台。
一方面,是要展示比赛的胜负;另一方面,也是想保护落败的修士,给实力稍弱的修士一个保命的机会。
那双看不见的手动作极为迅猛,蒲青萝尚且还在愣住,便被整个提起,移出了阵外。
演武台上,只留下楼风随一人独自坐在轮椅上。
他表情宁静,喘息均匀,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