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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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我东昆, 百日诞辰。

    忽有一位身着兽皮的年轻修士, 携带书信,出现在望我尊族百日盛会上, 兽皮修士亲手将书信交给归皂主管。

    便见那封信印有带着强悍灵力的花押, 图案古朴精致。

    见此花押, 归皂悚然惊动:“这是……这是野岭仙峰的记号。兄弟,你可是野岭仙人的弟子?”

    “不。”那年轻修士抱拳有礼道:“在下只不过是野岭仙峰上的一名杂仆。仙人不便下山, 是以由我代为跑腿。”

    尽管年轻修士自己是杂仆, 一向倨傲的归皂却也没有瞧了他。

    皆因野岭仙人被称为“正梧洲第一仙人”,他有雷霆手段, 战力强悍不, 更是精通占卜算术。

    他博古通今, 可知上下三千年之事。

    只要是野岭仙人出手,没有他算不出来的命。

    想到这里,归皂毕恭毕敬,行了个大礼:

    “却不知兄台来望我族, 有何要事?”

    “不敢当, 弟怎会知晓仙人之意?请主管拆开信笺,便能得知。”

    归皂不再推辞, 将印有野岭仙峰花押的信封拆开,神识探入。

    这一看, 真是惊得一身冷汗。

    “什么?!”

    归皂大吼一声, 将宴会上的宾客吓了一跳。

    “野岭仙人……主人会早早夭折,注定活不过二十岁。什么!怎么会这样!”

    归皂形象尽失, 他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冲,提了年轻修士的领子,大声道:“野岭仙人得都是狗屁!我一个字也不信!”

    年轻修士丝毫没有惊讶,任由归皂对自己施暴,口中还道:“仙人已将你家主人的命格演算结果附录于上,你一看便知。信与不信,皆在你心。”

    归皂浑身颤抖,松开年轻修士的领子,捧着书信又看了下去。

    他情绪激动,薄薄的书信被他的手指震得不住颤抖。

    当他读完信后,整个人瘫软着坐在木椅上,抱住了头。

    “这信上写……若要救主人性命,就要将他送到野岭仙峰。”

    “此后东昆不得步入凡尘,成为野岭仙人门下弟子。”

    “这……”

    望我东昆,年有三岁。

    归皂牵着幼年东昆的手,将他送到野岭仙峰山峰之下。

    “主人,老奴无用,只能送你到这里。这野岭仙人占卜之术,惊为天人。老奴请了无数德高望重的修士,想要算主人的命格,都被告知,只要是野岭仙人出手,那便没有错的可能。……接下来的路,只能您一个人走啦。”

    归皂跪在东昆面前,大哭出声,满眼泪水。

    东昆心中既忐忑又害怕,可他看归皂如此伤心,强忍着,硬是没掉一滴眼泪。

    东昆抬起手,将归皂脸上的眼泪擦净。

    “好了,你回去吧。”

    “主人!请一定保重好身体。”

    东昆点了点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雾之中。

    山路崎岖曲折,东昆年纪太,走了一会儿便累了。

    他坐在路边一块颇为光滑的石头上,伸手搂住自己的膝盖。

    便在这时,有一个男音自头顶传来。

    “臭子,你想哭吗?为何不光明正大的哭出来,反而躲躲藏藏?”

    幼年东昆猛地抬起头来。

    头上树叶簌簌响起,光影斑驳。

    有高大的修士,头发花白,自树上跳下,瞪着东昆。

    东昆果然满脸是泪,可他竭力忍耐,的身体无法遏制地颤抖。

    “因为……因为我是来见这里的仙人的。我第一次见他,如果……如果哭了的话,”东昆用衣袖擦着自己的脸,哽咽道:“他会以为我心里不开心,以为我讨厌见他,这实在是太失礼……呜呜……”

    那头发花白的修士双眼微微睁大。

    他全没想过,这样体贴的话,会从一个三岁的孩子口中出。

    修士蹲下来,仔细看着东昆的脸。

    “那你没有不开心了?”

    东昆肩膀颤抖,道:“我只是……有一些难过。”

    “好孩子。”修士长臂一伸,将东昆搂在怀里,站了起来。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野岭仙人唯一一位弟子。有我护着你,再不会叫你伤心,叫你难过啦。”

    望我东昆,年有十五。

    野岭仙峰,锦鲤水潭之底。

    “师父,”少年东昆盘膝端坐,忽而道:“为何自我开脉之后,便要每日来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坐修行?”

    “臭徒儿,你体质特殊,在母胎中便已受损。这水潭之底有为师亲手布下的五行八卦大阵。你好好在这里坐着,少不了你的好处。”

    “师父,我听归皂过,我这一生无法开脉,也活不过二十岁……”

    “哼!那是他们望我一族无能。到了师父这里,区区开脉,又有何难?”

    三枚长嘴的铜钱飞在两人身边,吵闹道:

    “就是!就是!”

    “东昆,你好好在这里,不要出山,便能活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们绝不会让你死于非命哒!”

    东昆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

    他人虽,头脑却很聪明。

    开脉之前,便已读了许多古籍,越发了解自己师尊的厉害。

    他不算卦则已,一旦出手,便是绝对正确。

    当年野岭仙人曾经指出,东昆命格险之又险,呈早夭之象,活不过二十岁。

    而当东昆坐在这水潭之底时,忽然发现一个令他脊背发凉的事实。

    那便是这野岭仙峰,实际上是一个以野岭仙人为阵眼的超级阵道场。

    只要野岭仙人不出阵眼,野岭仙峰便是无所不能的神,他可以做出任何他想做出的事。

    比如……比如延续东昆二十岁后便会空白的寿命。

    可这分过来的寿命,究竟从何而来?

    东昆不敢去想。

    望我东昆,二十七岁。

    “你这个混账子!”

    野岭仙人怒急拍桌,一跃而起,破口大骂:“我都和你过了,如果你出山,便会不得好死!你你你……你这孽徒,想出山参加什么演武会?那是什么狗屁东西!”

    少年东昆一身红袍,额有金点,气质端庄高贵,闻言不卑不亢。

    “师父在上,请听徒儿一言。徒儿自三岁上山之后,再没踏出野岭仙峰半步。可此次演武会,正梧洲没有修士代表,正阳仙宗委托望我尊族出人。我身为望我族主,不可不去。”

    “不准!什么都不准!”

    “师父,我去意已决。”

    “臭子,你想找死吗?”

    “大丈夫死则死耳。”望我东昆脊背挺直,眼神明亮,“死亡并不是值得恐惧的事情,死亡只是另外一个开端。这个道理,我现在才想明白。”

    野岭仙人微微一怔。

    眼前这个比他年岁了不知几百八十万年的后辈,眼神中有一种清明至极,令人肃然起敬的凛然神情,叫野岭仙人愣了一会儿。

    可他很快反应过来:“你想找死,也得看我同不同意。我不同意!望我东昆,你休想走出野岭仙峰一步。”

    完伸手一拽东昆衣领,狠狠一抛,将他扔到了水潭之下,叫他无法浮上水面。

    “这几日,你留在水潭下好好反思!”

    野岭仙人气哄哄的走远了。

    过了一日。

    野岭仙人偷偷潜入潭水之底。

    便见东昆用佩剑在水底刻着什么。

    野岭仙人神识探去,心胆俱裂。

    便见东昆无心坐,不断写着“东昆之墓”“绝笔”之类的话。

    “你写的是什么东西!”

    热血涌上野岭仙人脑袋,他猛地抓住东昆衣领,对着他的脸颊狠狠一拳。

    尽管是在深水之中,这一拳还是的东昆头偏吐血,脸上迅速浮现红印。

    “师父,如果我再困在野岭仙峰,我就要活活闷死啦,与其闷死,不如自行了断。……总会有人要死的,不是我,便是别人。旁人死了,你不会伤心。可若是我死了,你该多难过啊……所以我提前练习,给你留下遗言。日后你想我了,便能摸到徒儿写的字。”

    “胡八道……你这混子,是要用性命威胁我吗?真是气死我了,你想死,我现在就叫你死!”

    野岭仙人大怒,真想在给他一巴掌,可他看到东昆脸颊上肿起的痕迹,终究没办法再抬起手来。

    野岭仙人颓然松开手,他心底有一种预感。

    他这徒儿,不定已经知道了……

    早在东昆三岁上山时,自己便以牺牲寿命为代价,施展通天神术,帮东昆逆改命格。

    若东昆一直待在野岭仙峰,便会有其他的人,代替东昆去世。

    复又过了几日。

    东昆仙主身着劲装,动身离开野岭仙峰。

    野岭仙人面色不好:“若你走出这山半步,日后再也不要回来。”

    东昆笑道:“怎么会呢?师父,我终究还是野岭仙峰的人,是你唯一的弟子。临走前,弟子给您算上一卦。”

    野岭仙人嗤笑道:“你算卦,可准吗?”

    “比不上师父,却也准的。”

    东昆微笑着,他自袖中摸出签筒,摇出签条,背对着自己,递给野岭仙人。

    野岭仙人翻开一看,神情骤变,双眼瞪大,身体颤抖。

    签条上如是写着:

    年乖数亦孤,

    久病未能苏。

    岸危舟未发,

    龙卧失明珠。

    这野岭仙人精通占卜之术,方一见到签条上的内容,便已解出其中含义。

    这四句卦词,每一句均有所暗示。

    首句“年乖”,意指望我东昆,“数亦孤”则是到了这个年纪,仍是独自一人,没有玩伴和道侣。

    次句“久病未能苏”,“病”是指望我东昆的凶煞命格,暗示无论野岭仙人做了什么,都只可减缓东昆死于非命的步伐,而不能根治扭改。

    下句“岸危舟未发”,的便是野岭仙人施展卦术,将自己化为大阵阵眼之事。虽然他举手投足间,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却终生都要被困在野岭仙峰中,不得迈出半步。

    至于末句“龙卧失明珠”……

    野岭仙人瞪大双眼,双手忍不住颤抖,他面色通红,额间青筋暴起,情绪十分激动。

    “师父?”

    “……”

    “师父!”东昆在野岭仙人面前摆了摆手,问:“你怎么啦?”

    野岭仙人猛地一哆嗦,反应过来后迅速将签条藏到袖口中,勉强笑道:“我,我没事。”

    “你的脸色很不好。”东昆担忧道:“签条上写的什么?”

    “嗯?”野岭仙人看向远方,不自然道:“没什么……”

    东昆看着野岭仙人,不久后垂下眼帘,他平静道:

    “师父,你也给徒儿算上一卦罢。”

    “……”

    野岭仙人算了一辈子的卦。

    可那日,在少年东昆临走之时,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去摸签筒了。

    他有些害怕自己再次看到有关东昆的卦象。

    野岭仙人忘了自己是如何推脱的,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拒绝了东昆,示意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为他算卦。

    记忆中慈眉善目、笑容温润的孩子,临走时,眼中却有了令人难以察觉的忧郁。

    他道:“师父,徒儿走了,珍重。”

    野岭仙人一直送他到了仙峰山门处,他站在仙峰最高点,看着东昆远去的背影。

    “好徒儿,”野岭仙人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什么时候回来?”

    望我东昆回首,对着师父笑道:

    “——我很快就回来!”

    果然如东昆所言,没过几日,少年东昆便赶了回来。

    他衣袍整洁,只是左脸颊还有淤青未曾消去。

    “师父,这次下山,徒儿见识了许多有趣的人,他们跟我差不多大,也有金丹修为,也有来自其他四洲的修士。”

    “我们一见如故,徒儿同他们约好,下次再一起比武论剑。”

    野岭仙人见东昆眉开眼笑,一副十分开心的模样。

    他见东昆归山,心中本就大喜,又听徒儿他此行遇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暗自想到东昆自便陪着自己在荒山中长大,没有伙伴,登生怜惜之情。

    “师父,我这次参加演武盛会,幸不辱命,没有丢了野岭仙峰的颜面。”

    野岭仙人傲然道:“那是当然的。你是我的徒儿,还能差得了吗?你在演武会中夺得了头筹,是也不是?哈哈,好子,你才二十几岁便成为甲首修士,都是师父我教得好啊!这次下山,便是要让正梧洲那群乡巴佬长长见识,知道你师父我是何等风采,哈哈哈!”

    野岭仙人仰头大笑,绵绵不绝的话,不让东昆插嘴。

    东昆微笑,等了一会儿后,拿出一块金色的令牌,道:“师父,徒儿……不是甲等,而是乙等。夺得头筹的,是来自潦极洲的一位修士。”

    “什么?!”野岭仙人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是第二名?怎么可能!你输给谁?”

    “一开始我不懂比斗规则,输了也便罢了。可是比试到了后期,遇到一位身受重伤的武修。她拼了性命不要,求胜心极强,徒儿实在是下不了手,只好认输。”

    “你……你……”

    “第二名,也很好啊!”东昆笑道,“师父,快看我的令牌。”

    “不看!区区第二名,什么东西!”

    ……

    自那之后,东昆出山愈发频繁。

    正梧洲修士在演武会中,见识到了望我尊族这个身份尊贵的少年,实力何等强悍后,诚心诚意想要与东昆交好。

    东昆性格温润,心系天下,吸引了许多生死与共的好友。

    每次出山,他都有不容拒绝的理由。

    而每次下山,东昆的身上都会带着伤,叫野岭仙人大为恼火。

    有一次东昆下山后身处险境,身受重伤。

    他害怕师父责怪,在好友家中养伤,拖了许久没有归山。

    终于回到野岭仙峰时,野岭仙人闭门不见东昆,独自一人生着闷气。

    东昆早已料想到师尊反应,是以他上山前,尽心尽力,带回来十几条手指大的仙家锦鲤。

    “深潭之下,有聚灵神阵,寻常锦鲤无法存活。”东昆站在空无一人的深潭边,呐喊道:“这些锦鲤乃是大铭圣山特有的仙兽,它们日夜听修士诵读佛经,开生智慧,至洁至净。徒儿走了许多的路,方才找到这些能够承受聚灵神阵的锦鲤。”

    “什么?大铭圣山的锦鲤,那可稀罕的很。”

    野岭仙人的身影从深潭上的树丛中探出,他敛去气息,心翼翼,不叫东昆发现。

    原来野岭仙人虽然气恼,却藏身在望我东昆附近,看这兔崽子回来后到底怎么样。

    他藏的很好,明明就在东昆身边,却也看不到人影。

    现下野岭仙人听到东昆喊声,有些好奇,探出头看。

    便见东昆如玉的手掌轻轻抚摸深潭水面。

    一片死寂的潭中,立时冒出大片生机盎然的接天荷叶。

    荷叶清香,舒展叶片,引起潭水涟漪。

    东昆微笑,又俯身将锦鲤苗放入水中。

    野岭仙人见潭中锦鲤游曳,只觉得十分可爱,很是稀罕,心里痒痒的。

    可又怪东昆这孩子太不听话,不想轻易放过他,是以野岭仙人忍耐着,没有从树梢上跳下来。

    “师父,”东昆声嘶力竭,喊道:“徒儿真的知错了。”

    “……”

    野岭仙人哼了一声,心道才怪。

    “徒儿来向您赔罪,若您便在附近,请看一看。”

    着,东昆右手轻轻一挥。

    数十条锦鲤身上忽有灵光闪动,雾气氤氲。

    所有锦鲤都按照东昆手指的方向游动,身形虽然缓慢,但胜在极有秩序。

    却这十几条锦鲤不过手指长短,却均有一条长而薄的鱼尾,拖在身后,端庄沉稳,,与寻常凡间锦鲤不可相提并论。

    鱼尾游动,好似哪家贵族姐,一不心将细纱丝布掉入水中,被潭水全然展开。

    便见东昆仙主右手连连布局。

    那十几条锦鲤首尾相连,又有一条纯黑、一条纯白,两条锦鲤,自下而上,收拢身体,化而为圆。

    斑斓炫目的锦鲤,缓缓下沉。

    映在水面上的,赫然是一副尽显仙家气魄的太极阴阳图。

    美不胜收也便罢了。

    可这操控仙兽的法术,当真是巧夺天工。

    “好啊,好!”

    野岭仙人忍耐不住,连连拍手,大声叫好。

    这一出声,登时破了功力。

    东昆仙主已然知晓了师父的位置,他仰起头,微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