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祭4】鬼化人
虽然女鬼秋容打定主意不自己在哪学的,可楚凌霄一听这个话就知道,肯定是谁家夫妻房里话的时候被她听了去的。
回院子以后,楚凌霄叫来严庄头一问,就知道了严庄头自己跟他婆娘就住在两个院子之外的僻静角落。
那里靠近下人房,是严庄头一家人常住之所。
楚凌霄想了想,“严庄头这些年在淮山勤勤恳恳照管庄子,果园也打理得很不错,今日我去转了枣林,就发现里面的枣子又大又甜,品质上乘。”
忽然被东家这么夸奖,严庄头一粗老爷们儿,当即脸都红了,连连摆,“哪里哪里,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楚凌霄呛咳一声,笑道:“严庄头不必如此自谦,我向来讲究个赏罚分明,做错了事要罚,做好的事也该得到应有的奖励。这样吧,庄子靠东那边还有个单独的院子,霍青,你明日就跟严庄头一起,去衙门走一趟,以后那院子,就属于严庄头一家了。”
这年头,能有一处属于自家的家产,作为下人,可是稀罕事。
你为何?还不是因为下人多是有卖身契在主家里,他们本人都是算在了东家的财产中。
像严庄头这种能单独帮东家管理一个庄子的人,肯定是要绝无二心。
人心善变,只有被握着卖身契的下人,才能得如此重用。
现在楚凌霄的给他一套独院,还是要去衙门备案的那种,对严庄头来,就是他们一家人以后要赎回卖身契,做个平民,有了能立足的根。
被馅饼砸晕了头的严庄头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当即噗通跪下,嘭一声磕头磕得扎扎实实。
为了充分表示自己对东家的忠心耿耿,严庄头打了鸡血似的,回去立马就招呼婆娘孩子全部搬家,也不管那院子已经许久没人住,需要多加打理才能住人。
跟得到属于自己的房子相比,年久失修不能住人能算问题吗?
当天晚上,严庄头全家老都去了院子里打地铺,隔壁的隔壁院子就没人住了。
女鬼秋容怀着继续学习的伟大抱负竖起耳朵偷听,结果竖了一晚上也没能如愿以偿。
这导致第二天她的心情都很不好,具体表现在逮着什么都怼都杠,楚凌霄只好拿吃的东西来给他们俩送进去。
昨日楚凌霄送进去的两枚枣,女鬼秋容嘴上骂着负心汉居心不良,回头还是偷偷把枣给吃了。
变成鬼产生意识以来,女鬼秋容还从来没吃过人的食物,也没受过香火,所以不仅仅是活了三个月就跟着娘亲一起死去的鬼对食物很好奇,女鬼秋容也觉得新奇。
――因为缺少一魂一魄,虽然她有作为人时的记忆,可一切都如雾里看花,看是看了,却不知道。
然而这厮吃是吃了,吃完了都不用抹嘴,那张嘴还是不饶人,想尽办法使劲戳楚凌霄的痛点。
老实,摊上这么一个跟炮仗一样的妻子,楚凌霄也有些头疼。
不过在头疼的心理下,更有一层庆幸。
虽然女鬼秋容成天就惦记着杀楚凌霄报仇,可真正的恨意却谈不上,更多的是秋容死后产生的强大执念与怨气。
女鬼秋容不能是秋容本人,失了一魂一魄的她,没有七情六欲,只为杀负心汉存在着。
想到这里,楚凌霄刚舒展的眉宇重新蹙拢。
在天一道长离开后的半个月,也就是楚凌霄在淮山暂居的第十五天,王管家赶过来,兴高采烈地跟楚凌霄禀告:“老爷,道长让人传回来消息,是果然在虎啸山下发现了那带崽女鬼的踪迹,现下道长已经把二鬼都给除了,老爷你以后都不用担心被女鬼找上门来了!”
王管家是真心实意的高兴,毕竟老爷没有生命危险了,他这个管家才能当得长长久久啊。
楚凌霄低声咳嗽,霍青连忙捧上一盏温热的白开水。
楚凌霄身体还是像之前那样肉眼可见的脸色苍神不振,咳疾也不见好转,不宜饮茶水。
喝了口水,压下喉咙间的痒意,楚凌霄笑着捏起两枚棋子把玩,一边对王管家道:“这确实是好事,不知天一道长何时回来?”
王管家连忙:“替道长带消息的是城里祥庆镖局的镖师,据道长在虎啸山除了女鬼后回来的路上,碰到个村子被只野鬼祸害得鸡犬不宁。”
楚凌霄表示理解,摆摆,示意王管家可以下去了。王管家迟疑:“老爷,你这,准备何时动身回去?”
虽老也不在家,管家称大王。
可眼看着就是秋收后佃户要交租子的时候了,要是老爷不回去,那许多事他也不敢自作主张地沾啊。
楚凌霄捏棋斟酌,一下意识地抚着陶罐,听到里面女鬼秋容又在嘀嘀咕咕,他刚才放进去的点心没早晨的水晶虾饺好吃,“你这良心被狗吃了的负心汉”
楚凌霄露出一抹笑意:“那就准备明日回去吧。”
王管家跟霍青都笑着应了,忙不迭就下去准备行李去了,虽然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距离四十九天,还有三十四天,刚好带他们出去走走。
回到云鹤别庄后,楚凌霄果然没在家多停留,第二日就带上霍青并几个孔武有力的护院,坐上马车开始了他一年两次的田地巡视。
作为一名拥有上千亩良田的大地主富员外,楚凌霄每日要处理的事务不算少,可要想让自己清闲一点,也很容易。
每年春耕的时候,下去看一看农田耕地,一个季度查一次酒坊布庄以及山头庄子的账本,秋天的时候再忙活一下秋收后的收租。
到了冬天该猫冬的时候,有想要借粮的佃户,自有下面的管事来禀报,楚凌霄窝在家里就行了。
要麻烦的事,大概也就是每年都要上交的孝敬以及维持人脉的应酬。
不过捐钱得了个员外郎头衔后,楚凌霄就保持着低调,也不热衷于发展生意,反而努力维持在一个既不会太穷,也不会太富的程度。
总体来,就是个富家翁的平凡生活。
要最不平凡的,大概就是这位员外郎老爷,都三十好几了,身边却从来没有过一个女人。
秋收后,乡下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致,到处都是刚收割后光秃秃的农田耕地,只偶尔路过山野,能看见成片的野菊花。
虽是为了收租子而去的,楚凌霄却并不需要亲自去每个村子里走动,只到了一个地方就在镇上客栈下榻。
等玩够了,顺便了解一下当地当年的秋收情况,就可以赶着马车继续摇摇晃晃前往下一个地方。
一个月之后,辗转多处,楚凌霄抵达了盐城隔壁的慧城。
“去买个院子,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刚在慧城一个僻静的客栈住下,楚凌霄就让霍青去安排。
霍青满心疑惑,面上还是抱拳应了一声,转身就马上去办事。
自从遇到女鬼后,老爷的很多行为都让霍青不解,比如那个奇怪的陶罐,比如在女鬼没解决之前忽然去淮山住,比如陆陆续续要的那些千奇百怪的东西
又比如,每次到了一个地方,都要找最冷清偏僻的客栈下榻。
霍青能感觉到老爷藏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还事关能让老爷牵肠挂肚不得开怀的人或事。
这年头,有钱,很多事都好办。
当天下午,霍青就找到了一个院子。
第二日中午,楚凌霄就得以住了进去。
随行的护院都被安顿在了前面,楚凌霄独自住在后院,拒绝了添置丫鬟厮的提议,只让霍青随便找几个洗衣做饭洒扫的婆子在前面忙活便是。
晚上,诺大的后院空空荡荡,傍晚的时候,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如今夜风裹挟着牛毛细雨斜斜地飘飞,没关的窗户边,一张刚买回来的梨花木书桌上,被雨水打湿了一大半。
楚凌霄上拿着块木头并一柄凿刀,在偶尔跳动的烛火下安静地刻着一只马。
马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抬起一只前蹄,歪着脑袋回头看着翘起的马尾,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看起来十分安静,可楚凌霄却能听见妻子叭叭叭地嘀咕:“负心汉,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我这段日子越来越沉了?都要飘不起来了,平安也总是睡觉”
“咳。”楚凌霄掩唇,把咳嗽憋下去,眼眸专注地看着上的马,眼底是黄昏烛光倒映的暖光。
“能睡总是好的,至于你飘不起来,岂不是挺好的,至少以后不用担心一阵风来,就要把你吹得飘到天上下不来。”
“无知!你见过那只鬼会被风吹跑?”
女鬼秋容也有些精力不济,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要被负心汉这个陶罐给炼化了,没能杀了负心汉报仇雪恨,是挺让鬼不甘的。
可吃吃喝喝骂骂这么久,她也差不多接受了这个现实。
“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负心汉,等你下了地府,上刀山下油锅,十八层地狱在等着你”
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彻底没了响动。
楚凌霄咳嗽两声,捂着嘴回头看陶罐,眼里有不舍,也有等待最后结局的如释重负。
过了今夜,以代表他寿命的掌心血浇灌,以妻子跟孩子的骨骸灰烬孕育,死去的人,亦能回归。
烛火摇曳,发出轻微炸裂的哔啵声,楚凌霄看着陶罐愣愣出神。
许久之后,楚凌霄起身,抱着陶罐一步步走到早就以血引魔,绘制出繁复阵法的床榻上。
陶罐被放到阵法中间,在那里,陶罐会破碎,然后一个生命,将会在充满邪魔之气的阵法中心复苏。
放好后,楚凌霄站在那里看着陶罐,良久没有动弹。
楚凌霄不禁想,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那个还未经历过两个世界的自己,大概率绝对会无动于衷。
哪怕是为了证道,他也一定会选择就这样把她关在陶罐里,等到她七魂六魄都融合在一起,再花几十年的时候用语言去哄骗她。
脚站到麻木的时候,楚凌霄收回视线,转身回到桌前坐下,拿刀垂眸,继续雕琢马。
凿刀被放下,玉白的拿着砂纸,一点点打磨着马。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在即将天亮的时候终于停歇了。
附近不知谁家养了鸡,一声高亢的鸡鸣骤然响起,一夜未睡的楚凌霄迟疑了一瞬,放下上已经打磨好的马。
站起身的时候因为浑身又麻又僵,既是太久没动,也是因为太冷了。
昨夜心神不宁之下,楚凌霄忘记披上狐裘了。
第一声鸡鸣已响,夜已尽,天将明。
就像是跟楚凌霄的思绪同步,身后的床榻上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破碎声,然后是稀稀嗦嗦的杂音,不清楚像什么。
像蛇游动,像鱼游到水面吐泡泡,又像老鼠偷偷搬动鸡蛋,杂乱无章,又繁杂多样。
听在楚凌霄耳中,却汇聚成一种象征:像是种子发芽,钻出土壤,成长为一个茁壮的,能坦然生活在阳光下的生命。
咳嗽的冲动涌上来,楚凌霄皱着眉抿唇压住。
不再做无用的犹豫纠结,楚凌霄转身抬眸,一步步走近床榻,掀开一层又一层遮光严密的帐幔。
最后,楚凌霄在阵纹已经消失的床榻上看见了一团正在飞速生长的粉红肉球。
这个画面称不上好看,甚至可以是恶心。
只见肉球像是有生命一样,在不断抽搐弹动,外围,粉红的肉芽像蛆虫,向周围蠕动伸展。
很快,肉球变成了一个仿似孕妇的肚子,而后,上下同时延展。
向下,腰部,三角地带,双腿,膝盖,腿,脚踝,脚掌,脚趾
向上,肋骨,胸部,锁骨,肩膀。
肩膀处又一分为三,一为脖颈头部,二三则为左右双。
到最后,只有头部的重生缓慢细致。
下巴,嘴唇,鼻子,鼻梁
到了此时,床榻上这个物体,也只能看出来是个怀孕的女人。
长相如何,却是因为没有皮肤,外貌着实狰狞可怖。
楚凌霄却看得眼都不眨,眼底是最后放纵的柔情。
女人的生长已经到了收尾,皮肤一点点覆盖,指甲,头发也缓慢生长。
正当楚凌霄屏息凝神等待她睁开那双眼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霍青的大喊声。
楚凌霄浑身一震,再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女人,终是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重新整理好一层层床幔,自己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这就快步走了出去。
“霍青,发生了何事?怎地如此大呼叫!”
楚凌霄走到房间外,看见霍青带着个婆子进来,没见别的陌生人,心下松了口气。
霍青看老爷没事,走路都能生风,虽然面色还是苍白憔悴,可瞧着精气神竟然比昨日好上不少,也是放了心,憨厚地笑:“老爷,这都日上三竿了,你怎地还没出来用早饭?”
是日上三竿,那就是夸张了。
可比起平时老爷的起床用饭的时间,确实是晚了许多。
霍青在前面左等右等,等了这半个多时辰都不见老爷像往常那样出来,哪里还坐得住,就怕老爷赶走了所有伺候的人,自己在房间里生病失去知觉了也没人发现。
霍青也是担心楚凌霄,现在看楚凌霄没事,又愧疚起来,觉得老爷好不容易睡个懒觉,都是他吵了老爷兴致。
楚凌霄没心思跟他多耗时间,三言两语就打发了霍青带着婆子出去,至于早饭,他直接端着回了房间里。
吱嘎一声,房间门被打开,楚凌霄单端托盘,转身一关门。
就是这么一转身的功夫,楚凌霄忽感身后一阵邪风袭来,心头一凝,身体的意识先于思维,脚下一转,整个人往旁边一闪。
只见一只皓白臂出现在楚凌霄视线中,呈鹰爪抓来的五指恰好扑了个空。
电光火石间,楚凌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右刚要拍击而去的托盘瞬息之间就转了个方向。
哗啦啦一阵碗碟破碎的声音中,那女人也吓了一跳,连连跳着后腿好几步,然后就看着自己脚背上的一条红色发呆。
楚凌霄看着穿一身红衣的女子,也是愣愣出神。
半晌,女人陡然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燃烧着两簇火苗,愤恨地瞪过来,“就知道你这负心汉坏心眼多得很,原来你关我这么久,就是为了让我变成现在这样?”
现在她浑身沉得很,甭飞了,跑都不容易。
还有身体也变得脆弱得很,看她脚上,只是碗碟的碎片就能伤了她!
负心汉现在肯定准备杀了她!
秋容想明白后,恨得牙痒痒,当即怀着同归于尽不成,魂飞魄散前也要咬他一口的决心,尖叫着就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到得近前就是往上一跳。
楚凌霄吓得魂儿都差点飞了,连忙展开双臂将扑上来的妻子抱了个满怀。
刚沉甸甸地抱严实了,楚凌霄就是一声痛嘶。
秋容咬着他肩膀不撒口,唔唔地:“唔唔唔唔唔!”我要咬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