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祭11】下辈子
悟心大师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楚凌霄一个凡夫俗子,是如何让自己掌控魔气的。
即便对方因缘际会,学会了邪术,可邪气与魔气,却有天壤之别。
若非要区分,那便是前者浑浊肮脏,后者纯粹至恶。
都不是凡人可以沾染的。
可楚凌霄不仅沾染了,甚至还将其收为己用,操纵起来也如臂使指。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悟心大师的认知,甚至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耳口鼻及感知――它们都告诉他,楚施主确乃凡人。
然而面对这样一个凡人,悟心大师却相信他所之言,对方要立地成魔,不过转念之间的事。
这样的后果,不是悟心大师能承受的。
所以最后,悟心大师微瞌双目,念了声佛祖,便算是默许了此事。
楚凌霄握掌为拳,抵唇轻咳,“悟心大师心怀天下,实乃天下苍生之福。”
悟心大师长叹一声,“阿弥陀佛,施主日后,好自为之。须知命中无时莫强求。”
妻子去世,都要靠执念将其拉回人世,此等逆天之事都敢做,悟心大师相信他刚才的话并非虚言。
“命里无时莫强求。”
楚凌霄有片刻的晃神,再看面前的大和尚,不由呛咳一声,苦笑道:“非是想要强求,若我不求,已堕苦海的她又当如何?”
悟心大师抬眸,一双如古潭般沉静的眼眸有一瞬间的闪烁,而后似遭痛击,身躯一颤,紧闭双眸,低头双合掌默念经文。
沉淀着岁月佛性的念珠搭在并拢的双拇指间。
楚凌霄若有所思,耐心等待。
亭外,风雪越发的大了,许久都没有第二辆马车经过,更别提行人。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已经白茫茫一片,悟心大师终于吐出一口浊气,双拇指相扣,郑重地收了念珠,对楚凌霄微微颔首:“既是天命,自也有人意。”
冒着风雪,悟心大师走了。
楚凌霄留在亭中枯坐良久,始终在参透悟心大师所之人意究竟是指谁人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麦秆做的帘子被吹得哗哗作响,有雪花穿过缝隙洒落到楚凌霄头顶肩头,亭外隐约传来呼喊声。
楚凌霄回过神,咳嗽不止,原本没有在意,可忽然听见其中夹杂着女人的声音。
咳嗽声憋住,楚凌霄侧耳细听,果然听见了妻子的大喊声。
楚凌霄蓦地笑了,双腿用力想要站起来,可起到一半时,他又顿了顿,转而重新坐下。
怀着一种奇妙的心情,楚凌霄用帕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呼喊声渐渐近了,也更清晰了。
“太太,还是我去找吧。”
“嗦个屁,滚蛋!”
嚓地一声,是有人跳下马车,踩在了厚实的积雪上。
霍青又急又没办法,只能吁了一声,让马停下,自己也跳下了马车,追着太太去找老爷。
秋容回家后直奔正院,一开始就是想着要自保,可在房间里歇了会儿就开始不安起来。脑袋里乱七八糟想了许多,看见房间里的一杯一盏,秋容都能想到那负心汉对自己的好。
神神叨叨念了老半天的话来安慰自己,最后秋容还是忍不住冒着大雪出来找人。
反正她已经被负心汉害死了一回,当人也挺累的,要是这次再被那大和尚收了命,那她跟平安还能早点儿投胎转世,也不用欠负心汉的了,下辈子要去讨债也能讨得理直气壮。
在马车摇晃中,秋容掀开帘子如此想着。
等马车到了楚凌霄离开的那处,周围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见半个人影。
霍青也担心老爷身体不适,这样的天气,在外面逗留久了怕是要出事,于是高声呼喊起来。
秋容拳头捏了又松,松又了又紧,终于憋不住,扯着大衣掀开车帘让霍青停下马车,而后二话不就跳了下去。
这可把霍青吓坏了,要知道太太肚子里可还揣了一个。
秋容挥开霍青要来拉她的,埋头就快步往亭子那边走,她总觉得要是在亭子里找不到人,那负心汉估计就是被大和尚给抓走了。
越想,心就越慌,脚下的步子也就迈得越急切。
哗――
秋容迫不及待地掀开麦秆帘,整个人就定住了。
因为让她担心的那人正坐在那里,玉白的已经冻得有些泛青,却还是用素青的帕捂着嘴,脸上是憋咳憋出来的些微红晕,一双眼里却满是春花灿烂般的笑,笑得秋容一腔焦灼降了温。
回过神来,秋容如何还不知道这人肯定是早就听见了她的呼喊声,却偏偏像做恶作剧的孩儿,故意不出声,等着她找来。
若是刚才在她掀开帘子的时候忽然跳出来大喊一声吓唬她,那就彻彻底底是孩子才会玩的把戏了。
想到若这般俊朗内敛的男人真做那样的稚儿游戏,秋容忍俊不禁,都忘记生气了。
笑在脸上停留片刻,秋容眼睛一瞪,往腰上一叉,从慈母微笑秒变母老虎,右一伸,就揪住了楚凌霄的耳朵:“好哇你这个负心汉,故意躲起来不想被我找到是不是?难不成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娘儿俩的事,所以无颜面对我们?!”
声音咋咋唬唬,动作也风风火火的,把后面跟来的霍青都吓了一跳。
楚凌霄却是反握住她揪自己耳朵的,紧紧攥在心里,“没有,如果可以,生生世世我都要对你好。”许久没开口,又因为咳嗽,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也不知道秋容听见没有。
楚凌霄也不在乎她听没听见,罢就站起身,趁着妻子没回过神的时候展开双臂,一把将人彻底拥入怀里紧紧抱着。
他想了许久也没想出眉目来,可听见她的声音,知道她在如此深沉的恨里也会担心他,不放心他
最终看见她来势汹汹掀开帘子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刹那,楚凌霄倏然明悟:人意即有他,也有她。
他是不想斩断情缘,从此无法像现在这样拥抱她,拥有她。
而她又何尝不是对自己有情,每一世遭遇那般苦痛厄难,对他依旧痴心未改。
现在他来了,就有了转,也就有了与天命相对的人意。
楚凌霄不顾秋容的推搡,甚至更得寸进尺地将脸埋进她的脖颈处,轻声着在秋容听来着实欠揍的话:“娘子,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
秋容乐了,也不挣扎了,干脆双从后面往上攀爬,最后一揪住一只耳朵,“还永远?这辈子遇到你都是我倒了八辈子的霉!等下辈子,我肯定会是你的主子,我要让你伺候我吃饭喝水梳头更衣,等我病了我还要你给我端茶倒水”
“我还要把家里伺候的下人都辞退,然后洗衣做饭洒扫采买,买东西的时候要是买贵了,我就罚你不准吃饭”
越越来劲,秋容都不揪他耳朵了,改为掰着指头数:“家里的马桶要你刷,花草要你打理,若是枯了死了就为你是问”
楚凌霄一点也不介意,反而一边享受着温香软玉在怀,一边把她的那些话都默默记在心里。
站在外面等待的霍青仰头看天,只换来冰冷无情的雪花寒风扑打在他脸上。
霍青有些纠结了:我是该盼望着娶婆娘呢,还是不想娶呢?真是难死个人儿嘞。
回到马车上,被里面的暖气一熏,楚凌霄果然又咳嗽起来。
秋容一边给他倒热茶一边骂骂咧咧:“自己什么样儿自己不清楚啊?还当自己是当年上山砍树下河摸鱼,大冬天去水里滚一圈都没事的年轻伙子?”
其实当年没出事前,这负心汉待她也挺好的,哪怕没有多少男女之情,却还是在娶她回家后就担负起了身为相公的职责。
秋容有瞬间的走神,很快又回过神来,刚要唾弃自己,却没想一抬眸就对上了一双眼眸,眸底是全然的恬淡满足。
就好像看见她,这个人就能餍足到眯着眼安心趴伏在她身边。
秋容愣了愣,嘴上再抱怨,就显得没了力度:“你要记住我跟平安现在是你债主,你这条命都是我跟平安的。别想一辈子就还完债”
楚凌霄嘴角始终抿着笑,看得秋容心里别扭得很,也不知那大和尚到底干了什么,总觉得负心汉相公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回了别院,楚凌霄跟秋容都喝了一碗驱寒的汤药。
此时已经快到晚饭时间,楚凌霄换了一身衣裳坐在八仙桌旁开始处理账本,旁边是抱着针线篓缝虎鞋的秋容。
既然孩子要重新降生,秋容少不得要提前给他准备些衣裳鞋子帽子。
哪怕现在负心汉家大业大,秋容还是要自己亲做这些。
若负心汉亏欠他们母子俩,那她就亏欠孩子良多。
是她带他来到人世,也是她在死后强行催生,让他以鬼的姿态来世上走了一遭。
那阴暗鬼气的十年,并不是孩子应该过的,秋容希望这次孩子能过上正常的快乐的孩童生活。
二人各忙各的,却总能在片刻的停歇时抬头看向彼此。
一开始楚凌霄还只能得到妻子的怒目而视,到后来,就终于能得个笑颜了。
晚上躺在床上,楚凌霄给妻子压被角的时候没有被撵走,这让楚凌霄心情很好,心里都哼起了上一世妻子爱唱的那首渔歌。
秋容若有所觉,好笑地扭头看他:“哎,我,你到底乐个什么劲儿啊?”
楚凌霄坦然自若:“我高兴娘子在乎我。”
秋容也气不起来了,哼他一声,死鸭子嘴硬:“谁在乎你了?我那是怕你早死,若是我当了寡妇,这一大摊子事儿,我都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呢!”
楚凌霄笑眯了眼:“好吧好吧,那为夫就是娘子的管家,等娘子什么时候愿意当寡妇了,为夫再走。”
秋容皱眉,心里有些不舒服,却又不知道该什么,只能转移话题:“今天那大和尚到底什么来头?”
负心汉虽然人坏得很,可一直都有种奇特的气质,那就是从容沉稳。
然而今天看见那大和尚的瞬间,负心汉就脸色大变,临走时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回不来了。
这让秋容十分在意。
在这一点上,楚凌霄也不隐瞒:“那位是关外普陀山上的悟心大师。”
完,楚凌霄又叮嘱:“这段时间大师都会在城里钱府逗留,你就暂且不要进城了。”
虽然大师放弃了寻妻子,可若是妻子主动撞了上去,楚凌霄到底还是不放心。
一听是大师,秋容咬了咬唇角,转身面对着外面的楚凌霄:“喂,你我现在到底是人还是什么?平安生下来真的跟其他孩一样吗?”
楚凌霄也变仰躺为侧躺,与她面对面:“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至于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楚凌霄避而不谈。
以骨灰与人血塑造而成的,自然算不上真正的凡人。
正如大和尚所,秋容如今是靠魔气重塑而成的,身已成魔,只不过他们只是肉身如此,其他的一概没有魔化。
秋容却没被糊弄,追问:“也就是,我跟平安其实现在还不是人?”
楚凌霄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现在还有点鬼气,不过再喝一段时间的药,等平安降生以后,你们就是凡人了。”
到那时,楚凌霄已经用自己的血为他们祛除干净了血肉里残存的魔气,他们就会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过完这一辈子。
悟心大师只是意外,这世间,能有如此高深法力的人,一只都数得过来,楚凌霄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遇到一位。
这让他有了紧迫感,决定加重药剂里添加的血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