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祭10】渡魔
这还是秋容第一次踩着雪走在人来人往的宽阔街道上,哪怕这会儿过往的商队已经陆续离开,街头上依旧颇有繁荣之景象。
――再过一段时间,就该要过除夕了。
楚凌霄这次进城是为了换粮之事,原本该是去副会长府邸拜访一二。
不过现在有了妻子同行,让她离开自己视线半盏茶的功夫他也放心不下,因此只去得胜楼时,找上次那位李管事了粮已换好,好叫副会长那边安排人马过来拉粮食。
李管事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闻言十分感激地朝楚凌霄拱,又道:“楚老爷此番在得胜楼的花销一应免费,这都是老爷早就吩咐过的,还望楚老爷莫多推辞。”
这么一,楚凌霄就明白了是所有来交粮食的人都有此待遇,自也就不多客套。
只是李管事所谓的老爷吩咐,少不得让楚凌霄多想了些事。
得胜楼乃钱会长家的产业,李掌柜刚才的话里“老爷”吩咐,钱会长已经变得如蛇一般,自然不可能再吩咐什么事。而钱府其他公子少爷,又称不上一声“老爷”。
所以,副会长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不过诸多内情,楚凌霄也就是随意一想,转眼就抛之脑后。
钱会长盘踞盐城多年,与多方势力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副会长乃后起之秀,两人明面上和谐共处,暗地里却没少争斗。
秋容没关心别的,只听懂了这次他们吃饭免费这个意思,登时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
等到离开得胜楼的时候,秋容碎步地歪靠在楚凌霄怀里,楚凌霄扶着她,满腔无奈:“娘子,你是不是嫌为夫银子太少?”
秋容撇嘴,有心想要怼他,可一运气,肚子就撑得慌,只能作罢:“免费的能跟自己花钱买的东西比吗?况且得胜楼里的锅子实在好吃,比当年咱们自己瞎弄的锅子不知美味多少。”
楚凌霄垂眸悄然打量,发现妻子真的只是随口谈起曾经,并没有触动什么情绪。看来另外的一魂一魄正在润物细无声地与她融合,楚凌霄心神放空半秒,自己也不知自己该做何感想。
一切随缘,这个想法,是楚凌霄曾经无比唾弃不屑的,现在却莫可奈何别无选择。
“比起这里,自当还有更好吃的。”
上了马车,心翼翼地把妻子安顿在软塌上,楚凌霄忽然出声:“等你生下平安,我带你去游遍山川,如何?”
原本神色慵懒的秋容睫毛轻颤,而后缓缓抬眸,一双清凌凌的眼眸无波无澜地注视着楚凌霄,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偏偏那张因为刚吃了锅子而越发娇艳如花瓣的唇,此时此刻吝啬得只言片语,甚至一个冷哼都未吐露。
楚凌霄心脏骤然一缩,似被一只无形的握着猛然一攥。
疼得血液冷凝呼吸不得。
苍白的俊脸上,脸色越发惨白,楚凌霄抬袖掩唇咳嗽不止,不上来是真的咳嗽止不住,还是他自己不想止住。
“咳咳,咳咳咳”
安静的马车里,只剩下沉闷压抑的咳嗽声。
咳嗽中,楚凌霄得以名正言顺地垂下眼眸不去与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对视,也可以怀着倦怠任由咳嗽出的水汽浸润睫毛眼角。过了片刻,马车外终于传来霍青忍不住地出声询问:“老爷,要不要去请个大夫看看?”
叮――
一枚薄胎瓷杯被翻转过来,素拎起固定在炭盆上温着的茶壶。
水流轻缓的声响后,一杯温茶送到楚凌霄面前。
楚凌霄抬眸,秋容有些别扭地别开脸,唇倔强地抿着,一言不发。
楚凌霄无声一叹,双接了茶,一口饮尽。
掏出绢擦了唇,楚凌霄没再游览山川之事,转而起旁的:“今次这场雪越下越大,不知几时才能停。”
顿了顿,楚凌霄抬眸看她:“等回去了,我给你堆个雪人在窗下陪你。”
秋容脸上有了点笑,可又觉得笑了就太没面子了,于是在笑容刚露出些许的时候连忙压了回去,掩饰性地斜眼给了他一个鄙视:“就你现在这风吹就倒的身子骨,别雪人还没堆好,自己就倒雪地里了。”
楚凌霄失笑,还未笑出声就忍不住咳了一声。
秋容别开的脸转了回来,微微蹙眉看着他:“你这到底是什么毛病?之前不是好好的嘛?要是真不好了,还是听霍青的,赶紧请个大夫看看。”
完秋容声嘀咕:“又不是以前兜里没几个铜板的时候,真是越有钱越抠门儿,对自己都这么抠。”
楚凌霄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笑得眉眼舒展,“没什么,我总会活到你想让我活着的时候。”
秋容没多想,只觉得他话忒拐弯了,弄得人想一想就脑子打结,弄不懂他话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外面霍青竖着耳朵半天没听到老爷的回应,又听老爷太太聊得似乎很高兴,也只能失落地歇了拐去请大夫的心思,老老实实把马车往城外赶。
虽霍青是府里最得老爷信任的,可也仅此而已。
霍青还不至于蠢到怀着“为老爷好”这种心思,就能无视老爷的意思,自顾自做主办差。
车轮碾着积雪前行,没多久,车顶上就堆了一层积雪,马儿走得慢,霍青也不敢甩鞭子抽打。
积雪还没辗实的时候马车最容易打滑,只能这么慢慢地走。
好在马车里面有一应的软被暖炉,在路上多耽误些时间,也不碍事。
晃晃悠悠,不知走了多久,楚凌霄蓦然心神一滞,若有所感地抬将帘子撩开一点缝隙。
前方不远处,一身穿袈裟持法杖的和尚,眸光似电地恰好与楚凌霄对视。
只这一眼,就让楚凌霄遭遇了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危。
霍青扯了扯缰绳,迟疑地往后面禀道:“老爷,前面有位大师,好像是要拦咱们的路?”
现在他们已经出了城到了郊外,再有一段距离就要下了大道,往道上直奔云鹤别院了。
霍青以为对方是想要搭马车。
楚凌霄看着对方冲马车抬了抬,明白对方是奔自己而来的。
心念急转间,楚凌霄已有决断。
放下帘子,楚凌霄将放在旁边的狐裘拿来重新给自己披好,系带子的同时对不明所以的秋容叮嘱道:“我让霍青先把你送回去,记住,若我今日没回来,你就留在正房里,哪里也不要去。”
想了想,楚凌霄又凑过去低语道:“我们睡觉的床塌下有一密道,两日后我没回来,你就从那里离开。”
秋容满眼茫然,可她看得出来楚凌霄此时正陷入莫名紧张中,不由自主跟着紧张起来,拽了楚凌霄衣袖追问:“到底怎么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为什么会出自己回不来这样的话?
哪怕一心想要养大孩子后就杀了负心汉,可真到了此时此刻,秋容却心神不宁,只想要把他抓住,不让他走。
看秋容想要去掀车帘,楚凌霄连忙将她抓住,“没事,不要慌,我会回来的,只是来吓唬你。”
扯着唇笑了笑,楚凌霄不再多言,一扯着狐裘下摆,一从坐垫下抽出一把短刀,腕一翻,短刀就转着花轻巧利落地滑进了他宽大的袖袍里。
秋容从来不知道马车里他触可及之处还有兵刃,也不知道他对兵刃似乎很是熟悉。
楚凌霄出去了。
在他掀开帘子出去的瞬间,目光始终追逐着他的秋容隐约看见了前方站着个红黄身影。
一直到马车重新动起来,秋容脑子里白光一闪,忽然就想起来,那红黄身影,不正是一名穿着红色绣金经的大和尚吗?!
这个认知让秋容心头砰砰乱跳,也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楚凌霄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秋容心神巨荡之时,楚凌霄已经一步步走到了大和尚面前。
大和尚看着不远处的马车离去,最后只长叹一声,单掌竖起,垂眸念了声阿弥陀佛,“施主何必执迷不悟。”
楚凌霄以帕捂着唇咳嗽两声,笑道:“既已入执,何来得悟。”
罢,楚凌霄扭头看了眼旁边的亭子,抬比了个请的姿势:“大师,不如进亭中一叙。”
亭子是郊外专供送别休憩之用,到了冬日,里面虽没有炉子取暖,却早已挂上了麦秆编制而成的帘子挡风。
一阵风刮过,鹅毛大的雪花被吹得直往人脸上扑。
楚凌霄又被寒气呛得咳嗽起来。
眼见着面前的施主咳嗽不止,大和尚又回首看了一眼马车消失的方向,点头应了楚凌霄之请。
没有炉子,没有热茶,二人各自端坐与垫了麦秆蒲团的石凳上。
楚凌霄垂眸看着石桌上雕来下棋的楚汉河界不发一眼,大和尚法杖平放在自己腿上,左拨动掌中念珠,嘴唇翕动间无声念经诵佛。
一时间,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外面雪花扑簌的轻响。
半晌之后,大和尚无奈地睁开双眸,古井无波的眸子看着楚凌霄,“施主心魔已至圣境,竟是渡不得了,老衲惭愧。”
楚凌霄依旧温和浅笑,只中少一盏温茶烹煮:“大师不必如此,成魔成佛,都是执念,于红尘众生而言,皆为无足轻重之过客。”
大和尚凝眸沉吟,依旧不肯:“心魔不可渡,老衲只能走下下之策,先渡身魔,再渡心魔。”
此言,便是要先放过楚凌霄,去渡不该逆转轮回出现在人世间的秋容了。
出此话的大和尚看似从容,心里却被重重疑惑包裹。
这夫妻二人好生古怪,一个身成圣象,却心念成魔。一个以身化魔,却心有圣土。
可无论如何,都是不应当容于天地的。
若是放纵不管,悟心大师自觉对不住天下苍生。
楚凌霄面上的浅笑缓缓消失,一双茶褐色的眼幽幽加深,气氛变得冷凝时,楚凌霄打开左,掌心翻转。
掌心横线处,早该愈合的伤口显露出来,却没流血,取而代之的,是缕缕浓黑的魔气从血肉中氤氲而出,然后缠绕在掌心纹络上流连纠缠,如匍匐在主人脚下的凶兽。
“大师,有时候,魔,也非是祸害苍生之魔。”
轻咳一声,在悟心大师惊疑不定的神色下,楚凌霄继续道:“心魔成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