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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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牡丹亭》到底只是一个寻常的昆曲而已。

    事实上谭潇月能跨越生死的原因应该是她也不出的知识, 那是解释不清的、或许万年后才能有解释的东西。

    她没有因为“爱”穿越。

    祁子澜一时间没听出谭潇月这话是肯定还是反讽, 看向谭潇月的眼神有点微妙。

    谭潇月端正态度,摆正姿态:“爱是很玄妙的事,而这世上必然会存在。不然也不会有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等诗词出现。”

    祁子澜点了脑袋,同意了这话。

    然后两人同时又在琢磨:这玩意确实是必然存在的,能不能碰到,那就是另了。

    这一个琢磨,就琢磨到了戏班子到仪亲王府来。

    谭潇月是第一回见正正经经进家门的戏班子, 眼里都写着好奇。

    她往日当锦衣卫执行任务,都要尽可能避开人群。以至于这种近距离接触戏班子的机会少到可怜。

    这来自徽州的戏班子,人是不少的, 行头更是多。

    谭潇月好奇归好奇,盯得也是紧得很。

    虽不该日日防贼,但如今这情况, 也就只能她多操劳一些上点心, 防一下“贼人”。

    这戏班子的班主是个老江湖,话一股子江湖气息,最是能察言观色。他见谭潇月好奇, 就让班子里的女子去与谭潇月聊聊,点关于昆曲的趣事。

    戏曲是很有意思的, 戏班子里大多数的孩子都是下九流出身,自苦惯了,对着贵人都要露出一副笑脸。

    偶尔有木一点的,那也难登上台面, 要是没过人的天赋,班主也不会往前头推。

    谭潇月听着也就听着。

    那女角见谭潇月听着认真,还笑着询问她可要听两句。

    谭潇月想着祁子澜似乎很喜欢《牡丹亭》:“不如就唱两句牡丹亭。这戏有几出?”

    女角回了她:“原剧本是有五十五出,要是一出出演,要分好些天才能唱完。娘娘要是想在一日内听完,我们就唱四出精简了的。”

    这可真是对准了贵人,可长可短,可直接唱个过年场,也能直接走个日场。

    谭潇月微微点头:“看来很有趣。”

    女角笑着应声:“可不是嘛。我这就给娘娘唱两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这唱着情情爱爱的,谭潇月觉得声音好听,听着也没多大共情心。

    女角见谭潇月兴趣算不上大,又换了一段。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醒醒楚楚无人怨。”

    谭潇月见人唱得入戏,在旁边拍了两掌:“唱得好听。”

    女角见谭潇月没多大脾气,安心了不少,脸上堆笑给谭潇月解释:“刚才那句,的是这人的喜欢,是没有办法如花草那样随意的,要是这生死随了人心愿,恐怕也不会再去怨念他人了。”

    谭潇月笑起来:“这想法倒是还真敢想。”

    女角眨眼:“在戏本里有什么能不敢想?”

    这胆子是真的大。

    谭潇月笑意加深:“成了,我也不好总在这儿扰着人。明日王爷休息,就唱个一日的《牡丹亭》。”

    旁边在忙碌也在听着的班主,这会儿才应了谭潇月的话:“娘娘辛苦。娘娘早些歇息,万不要因为我等人而累了身子。”

    谭潇月点头,带着灵云和雀生离开。

    余下的事情,朱管事会另行处理。

    晚上祁子澜回来时,踏进府中,看到府上猛然增添的人气,还颇有点不习惯。

    他迈向里头的脚步迟疑片刻,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结果等碰到了人,就见那人立刻跪下行了大礼。

    祁子澜摆手:“在府上不用行那么大礼。”

    那人赶忙起身:“谢过王爷。”

    这人长得有点柔,看着不像是演生角的。

    祁子澜也没问什么,扫了一眼直接点头就走。

    余下原地那人唇角轻勾,立刻回了自家戏班子。

    先前那和谭潇月聊过天的女角,见人这会儿回来,早变幻了神情,此刻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哟,这不是傅树么?怎么?今个娘娘对你没兴趣,你就出去兜一兜,看能不能碰上王爷?”

    傅树好声好语解释:“不是的。我只是刚才出去找管事问了两句话。”

    女角听着就不舒坦:“那你让班主去问啊。就你能耐!我看你不仅是想要挤掉我的位置,还想要当班主了吧!”

    傅树不作声了。

    旁边有人开口劝了两声:“得了。也就傅树脾气软,任由你到。杜丽娘平日不都是你在唱么?要不是有的人家不爱女角,硬要男角上去,傅树也不会去唱杜丽娘。”

    女角当即就火了:“他不唱杜丽娘能唱什么?他这声音天生就只能唱旦角。不阴不阳!”

    “他都没唱过,你怎么知道他行不行?”旁边有人挤眉弄眼。

    顿时群人狂笑。

    旦角平日里都是女子演的,像杜丽娘就是花旦才会唱的。男子去唱就是反串。

    有的贵人就喜欢看女子唱男子戏,男子唱女子戏。有的贵人则觉得女子该守规矩一些,就只让男的上台。有的又觉得后院里请来唱,还是全女子比较妥,就只让女的上台。

    反正怎么折腾的都有。

    傅树就是男子里头专门唱旦角的反串。

    他一样是就开始练的,天赋又好,所以但凡给了他机会,他都是唱杜丽娘。

    那原本被抢去角色的女角当然是不乐意。

    傅树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也不生气,就坐到了旁边清点自己的那些个行当。

    有和傅树关系好的,悄悄给了他一个胳膊肘:“你可千万别和一个姑娘置气。她这脾气在徽州刁惯了,来京城迟早要吃苦头。”

    傅树这才朝着人笑笑:“我没生气。她也有分寸,不会惹事到贵人前头去的。”

    大伙儿都是聪明人,都知道这仪亲王府的活不过是试水,回头在京城里,他们要是真能给宫里头的人唱两出,那才是真名扬天下了。

    所以在去宫里之前,他们在场的人谁都不能轻易惹事。

    那人见傅树脸上没什么不高兴,这才松口气。

    一群人收拾完东西,也没再乱折腾点什么,早点听从班主的话去睡了。他们明个要早起吊嗓子,吊完嗓子紧赶慢赶就要化妆登台了。

    这仪亲王府院中有凉亭,他们这群戏班子没有台子,直接要去那凉亭那儿走一出。

    谭潇月今晚上还是和祁子澜一块儿睡。

    两人先后洗漱好,躺入被子中,半点不会越过中间那条隐藏在两人心里头的线。

    谭潇月手指头微动,睁着眼看向上头:“王爷,明天戏班子会唱一整天的《牡丹亭》。我今天听人唱了两句,那是半点没懂。”

    祁子澜兴趣起了:“听他们唱了什么?”

    谭潇月已经将那些个台词忘在脑后了,只隐约记住了最后两句:“……好像是生生死死怨不怨的。”

    祁子澜听了谭潇月这话,当即将那唱本给念了出来。

    一字不差。

    谭潇月眨了眨眼:“王爷看来真喜欢这话本。”

    祁子澜闭着眼:“因为人死或许真能复生。”

    谭潇月双眼睁大,手指头不动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子澜完一点也没掩饰,还继续多话,顺着这唱本的词了下去:“生生死死不一定随人愿,但人多了一条命,总归会做不一样的事,想着去弥补过去。也少了那些个怨。”

    他顿了顿,还是强调了一声:“怨肯定还是会有怨的。杜丽娘就是后来大多顺心了,不再去计较而已。”

    这话得,好像真体验复生了一样。

    谭潇月没侧头看人。

    她掩饰了一辈子的东西,到现在还本能在掩饰着。也好在她上一辈子,真的普普通通,毫无建树,这才能这辈子几乎没多大的影响。

    唯有的差异,就是她被教着要忠于皇帝一人,可内心深处从未完全认可过这种想法。

    那,她既然能成为仪亲王妃,保不定王爷还是个重生的?

    重获新生,独爱牡丹亭。

    “王爷,你这话得好似你就是那杜丽娘。别人都想要做那柳状元,王爷倒是不一般。”谭潇月玩笑试探着。

    祁子澜听着这话:“你看来还是更喜欢读书人。”

    谭潇月:“???”

    祁子澜若有所思:“果然女子都爱风流读书郎。你看这柳状元,未谈嫁娶先惹出事端,勾搭女子花前月下,细究一下,老丈人不锤死他算是体谅他救活了自己女儿。”

    对牡丹亭的剧情一知半解的谭潇月:“???”

    这话的内容不知不觉就偏到了谭潇月自己身上,让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祁子澜这话。

    憋了半天,谭潇月憋出一句:“我不是我没有你瞎。”

    祁子澜手悄悄越过了线,碰触到东西,立刻停下了手。

    被碰触到手的谭潇月疑惑碰了回去:“王爷?是你的手伸过来了么?碰到我手了。”

    祁子澜张开手,抓住了谭潇月的手,双眼依旧闭着:“我要是复生了,或许是因为你。”

    谭潇月本就入眠困难,如今被抓着手,更为凄惨。

    她幽幽内心叹了声:“这我可真是太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