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薛淑河轻笑, 压低声音, 哂笑:“那你还敢进来?”
“其实我也是这两日才知道你的存在。”薛令微回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薛淑河笑意冰冷。
“知道。”薛令微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
薛令微道:“我母亲做过的事情……对不起。”
薛淑河觉得好笑, “你以为一句对不起,你母亲做的事情就可以算了?”
薛令微愣了愣,道:“我没有这么想过。”
薛令微不认为一句对不起就能让薛淑河这个素未谋面, 因为自己母亲的私欲而受尽苦楚的姐姐不再讨厌她,但不过, 她除了这个, 好像也没有什么能的了。
薛淑河没有接触过这个妹妹, 她不了解她,但她确是从骨子里讨厌她。
不上来为什么这么讨厌,或许是因为她是长公主逼着她父亲所生的女儿。
须臾,薛淑河却转了话锋:“你今日来这里,该不会是拿我当你的姐姐吧?”
“是。”薛令微回道。薛淑河本就是她的姐姐, 这世上唯一还跟她血脉相连的姐姐。
“你真是好笑。”薛淑河目光讥讽, “你要是知道, 你母亲的死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你就不会想认我这个姐姐了。”
薛令微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薛淑河见她从头到尾看着都很平静,她觉得这个从前过惯了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要人伺候的日子妹妹,要是失去了权利变成庶人,母亲被赐死,她应当会不甘, 会仇恨。
但薛淑河从头到尾都没有在薛令微眼里看到什么仇恨和欲望。
片刻,她稍稍挨近了她一点,压低声音道:“就算你母亲死了我也不会原谅她,还有你,因为我的母亲是被你母亲亲手下令害死的,还有父亲,如果没有你母亲,我不会过着颠沛流离,远离他乡的生活,没能亲手手刃你母亲,我真的很遗憾。”
薛令微听罢,问了一句:“你想怎么样?”
薛淑河回的干脆利落:“当然是杀了你才甘心——”
话音才刚落,薛淑河就极快的从靴子里拔出一把锋刃,一把擒住薛令微,锋刃紧紧贴在薛令微的颈侧。
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割破薛令微的喉咙。
“别乱动,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薛淑河将她拖了起来,冷声威胁。
“……我没想动。”薛令微低低回了一句。她确实是被薛淑河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冰凉的锋刃贴着她的脖子,让她动她也不敢乱动。
“虽然我讨厌你,但只要你能保证我离开锦衣卫司,我就放过你。”
薛令微就怕薛淑河刀子一快不心割破她的脖子,所以连话都是心翼翼的,“那……你想怎么做?”
薛淑河没回她,而是对已经从角落里走出来的赵珒道:“姓赵的,我知道你看重这丫头,给我备一匹马,把我身上的锁拷解了,只要你让我安全的离开锦衣卫司,我就放了她,绝对不会动她一根汗毛。”
赵珒听了,冷笑:“就算你挟持她出了这锦衣卫司,可你身负重伤,你觉得你又能逃得了多远?”
“这不需要你操心!”薛淑河威胁道,“立马让池台放我出去,否则我就跟着丫头同归于尽了!”
赵珒的脸冷的像块冰,最终,他警告了薛淑河一句:“我可以如你所愿放你离开锦衣卫司,但你要是伤了她一根毫毛,我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最终,薛令微被薛淑河挟持着出了锦衣卫司的大门。
薛淑河看着一群围着她的锦衣卫,对站在不远处的赵珒和池台扬声道:“一群人围着我,这也算是要放人?”
须臾,池台对围着薛淑河的一群提绮下令:“放了她。”
“你们最好还是先别追过来,等我觉得自己安全了,就会放她走,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她半分,她死了,我可捞不到什么好处。还有,你们最好不要偷偷跟过来,我可不是好骗的——”
罢,薛淑河就将薛令微推上马,然后一扬马鞭,扬长而去。
为了防止锦衣卫或是东厂的人跟踪,薛淑河带着薛令微绕了很大的弯子,最终在丢了马,又架着薛令微躲到了一间破庙的地道里。
薛淑河架着薛令微下地道的时候,腿上的伤口不心被拉扯到了一下,一个蹒跚差点栽下去,所幸薛令微及时扶住她。
薛淑河站稳后,推开薛令微,继续拿刀架着她:“你最好别给我玩什么心眼儿,可瞒不过我!”
“我已经被你挟持到这里来了,还能耍什么心眼?”薛令微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腿,道:“你还是赶紧坐下好好休养,你的伤可经不起你折腾。”
薛淑河顿了顿,收了刀,冷冷了一句:“不用你操心!”
薛令微无奈的叹口气。
这间地道看着像是经常有人住的样子,地上铺的有床,还有一些干粮和一些零零碎碎的药瓶。
薛淑河的腿伤的比背上的严重,若是再走动不好好养伤,恐怕真的会废。
薛淑河便坐了下来,吩咐薛令微:“去把那支胭脂色的药瓶子给我拿来,其他的别乱动。”
薛令微只得帮她去拿。
然后薛令微就看见薛淑河将她原本在牢里给她包扎的腿给解开了,又往怀里搜了搜,没有搜到自己想搜的东西,就看向薛令微:“有没有手帕?”
“哦,有。”薛令微将自己身上的手帕递给她。
薛淑河将那帕子咬在嘴里,将那瓶子里的白色药粉往腿上的伤上倒上去。
白色药粉一接触到伤口,便沸了起来,与原本已经干涸的血水融在一起。
薛淑河即便尽了最大的耐力去忍,可每次还是承受不住这样的烧灼之痛,她的脸比之前还要苍白,额头上都是汗,闭着眼闷哼。
薛令微站在一边看着此情此景,已经瞠目。
约莫一刻过去,薛淑河终于挺过那阵痛苦,后腿的伤口不过短短一刻就已经凝固了。她将药瓶子递给薛令微,话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虚无,“等会看准备,把这个撒在我的伤口上,你要是敢给我做什么动作,就别怪我让你再也看不见外面。”
刚才那血肉模糊的一幕已经看得薛令微瞠目结舌,她哪里还能想什么动作?
薛淑河将衣裳解开,薛令微踌躇半天,有点不适应这样的场景。
薛淑河见她迟迟没有动作难免有些不耐烦:“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
“哦,好。”薛令微只得硬着头皮,将那药粉倒在薛令微背上的那道伤口上。
与刚才一样,几乎是过了一刻,薛淑河才缓过神来。又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薛令微表现的很安分,薛淑河却不会掉以轻心。处理好伤口后,她就用一根绳子将薛令微跟自己绑了起来。
薛令微大概明白了为什么之前锦衣卫总是抓不到薛淑河了,看来这里就是她平时躲避的地方。
薛淑河本来是想着警惕薛令微会做什么动作,这几日她因为被幕府的人追杀,都没有好好的合过眼,今天她本也只想闭目养神一下,孰料闭着闭着最后竟然睡过去了。
后来薛淑河惊醒,第一件事就是看薛令微有没有跑,结果薛令微依然老老实实的坐在她对面,脑袋靠在搭在膝盖的手肘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她醒来,薛令微也立马抬头,以为是她有什么事。
薛令微的安分很是出乎薛淑河的意料。
赵珒之前一直护着这丫头,莫非就是因为这丫头安分不成?
两姐妹初次见面,却一直都没有多余的话。
她们又一直待在地道里一直到了晚上,吃了些干粮充饥后,薛淑河又是睡了过去。
她受了伤,又殚精竭虑了好些日子,现在确实是熬不住了。
薛令微看着角落铺着的麻木上的那些精致的瓶瓶罐罐,觉得奇怪的很,不过薛淑河不许她动,她就不会去动。
薛淑河应当是要等自己的伤好一些了才会放她走了。不然这城里都是锦衣卫还有东厂的番子,薛淑河稍有不慎,就会被池台重新抓回去,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
三更过一刻的时候,薛淑河终于养足了精神,她睡过去两回,两回醒过来,薛令微都是老老实实的,根本没有任何要逃走的动机。
睡了这么两觉,又加上那药力的作用,薛淑河只觉得喉咙发干,正想起身去拿水袋,薛令微便已经先起身帮她拿过来了。
薛淑河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开水袋,警觉的闻了闻。
“你自己的水袋,也要怀疑不成?”
“我只是怀疑,你老实的过头了。”
薛令微愣了一愣,叹了口气:“我不懂你们这些人,是警告我要老实,我老实了又怀疑我,怎样你们都不满意。”
赵珒之前就是这样。
薛淑河动了动唇,不过什么也没,只喝了两口水。
“你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听薛令微这么问,薛淑河道:“怎么,这就想回去了?”
薛令微没话。
片刻,薛淑河还是回她:“四更一过,我就放了你。”
——用了她从幕府里带出来的秘药,等到四更,她的伤估计就会好的差不多。
起码要是再碰到池台,她不会束手无策。
薛令微听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你的伤并不轻,若是要好起来少则需要一个月,你刚才四更就放了我,莫非是四更就能好??”
“我有我的办法,你哪里会懂?”要是真的要每回受伤都要等恢复,她早就不知被人杀死多少回了。
薛淑河觉得她这话问的奇怪:“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让我继续绑着你不成?”
“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随口一问?我看你是另有目的吧?!”薛淑河犀利的审视她。
“我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姐姐,所以关心一下你罢了。”
薛淑河听到她“姐姐”,不由得怔愣了一下,轻哼:“谁是你姐姐——”
薛令微耸耸肩,对薛淑河的冷态度并不计较。
短短这几个时辰的相处,薛淑河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薛令微脾气也好的太过头了。不管她怎么冷嘲热讽,薛令微都没有一点计较的一丝。
她原以为,这个做郡主的妹妹会跟她母亲一样。
其实这样一看,薛令微的性子,倒是更像父亲薛谊一些。
四更的时候,薛淑河果然到做到,放了她。
薛淑河选在四更放了薛令微,是因为夜里相较于白天比较安全,也容易掩人耳目。
可即便是黑夜,也须得谨慎入微。薛淑河平日藏身的地道虽然简陋,可东西却不少,连男人的衣裳都有。
薛淑河自己换上男人的装束,也逼迫薛令微换上一身直裰,将发髻解开,梳成男人的发髻,又戴上方巾,沾了胡子。
乔装之后,二人看着就是活生生一副文雅俊郎之相。
之后,薛淑河将薛令微带离了破庙,薛淑河本想薛令微不比她武功高强,想送她到提督府附近,因为赵珒绝对不会想到她会亲自将薛令微送回去。
不过薛令微却回绝了。
薛淑河的伤痊愈的速度让薛令微有点不可置信,她从未见过有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这么快就恢复的,想来应该是薛淑河撒那药粉的缘故。
那伤药着实神奇。
“我不是锦衣卫和东厂那帮人,我虽杀人,但是个讲信用的人,我既然靠你脱身,放你就会放你,那个地道我不会再回去,你即便是告诉赵珒也没用。”
薛令微根本没有想过将薛淑河藏身的地方告诉赵珒。
或者应该,她没有想回去的意思。
“我不会将你的事情对外半句,你几日前救了我,不论如何,我都当你是我的姐姐。”
之前沈芸跟她过薛淑河如何如何可怕不好惹,但这一整夜下来,她倒是不那么觉得。薛淑河脾气不大好,也总是张口闭口就是要杀她,恨她,但她从头到尾也没有伤她分毫,薛淑河对她的厌恶只是来源于她的母亲,不是因为她。
薛淑河听她这话,沉默须臾,不过她倒是没有再嘲讽她,只对她道:“好了,别的不必再了。虽然我今日放过了你,但若是今后你触了我的霉头,我照样不会放过你。”
薛令微扬起一个淡淡的笑:“那你得先保证自己不会被池大人再抓回去,也别被其他幕府的武士抓到了。”
薛淑河轻骂:“死丫头,嘴皮子还挺硬!好了,回去罢,后会无期。”
罢,薛淑河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黑夜里。
薛令微站在胡同口里,抬头望夜空之上隐于云层之后的月。
或许,就是后会无期。
薛令微谨慎的又绕回了锦瑟阁,她也是抱着尝试的心态去找李焱,她不知道李焱这个时候还在不在锦瑟阁。
薛令微敲了好一阵的门,阁内的杂役才前来开门。
那杂役上下狐疑量了一眼薛令微,谨慎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事?”
“啊,我……”薛令微不知道这个杂役认不认识李焱,她忘了之前问李焱这回事了。
那杂役又道:“公子若是要买字画,赶明早来吧。”
着就要关门。
薛令微赶紧抵住门,道:“……等等,我是来找人的。”
那杂役还没话,门后便突然跳出来一个拿着剑的人,薛令微定睛一看,竟是李焱。
李焱只是听声音辨出了薛令微,但当看到薛令微这副扮的时候,还是不由得一愣,试探的叫了她一声:“……薛令微?”
“是我,李大哥。”
李焱确认是她,警惕的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将她拉进去,关上大门。
李焱一身夜行衣,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薛令微隐隐闻到他身上有丝血腥的气味。
好在那杂役是知道李焱的身份的,薛令微也顾不得去问他这些。进去后,便撕下了粘在唇上的假胡子,问他:“李大哥,你出去了?”
“嗯。”李焱反问她:“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昨天正好被人挟持,所以就趁着这个机会逃出来了。此事来话长,倒是天命注定的一件事,等我们顺利离开我再跟你慢慢。”
“也好。”李焱了然,“难怪今天街上的锦衣卫和番子突然多了许多,原来竟是你被人挟持了。所以我正好去弄了两套番子的衣裳,如此看来,倒真是天意!”
“一旦明日赵珒见不到我的人,定会派人严加搜查,那时我们再借着这个机会乔装成番子出城,赵珒定不会想到我会借着这个机会离开。”
况且她是被薛淑河挟持走的,即便是她不见了,赵珒也暂时不会想到她是自己逃走了。
但愿她离开之前,薛淑河也能安然无恙的不被池台抓到。否则,她很有可能会暴露。
李焱道:“不过我们的动作也要快,东厂死了两个番子,找不见人,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一切商量定下,李焱去点包袱去了,薛令微则坐等天明。
她这一整夜都没有怎么睡觉,所以就趴在桌子上憩了一会儿,天灰蒙蒙亮的时候,她一睁眼,便看到楼梯口处杵着一根木杖从楼梯上缓缓下来的素衣男子。
她起身,下意识脱口而出:“拾光先生?”
拾光听她叫自己,脚步一顿,随后凭着感觉摸索着来到她跟前。
“你是——安阳郡主,薛令微?”
薛令微有些意外:“先生知道我是谁?”
“李焱跟我了。”
薛令微顿时恍然大悟:“你跟李焱,原来认识?”
拾光先生淡淡一笑:“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