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深宫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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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徵调动职位在北镇抚司。

    沈家太爷为了庆祝,在伯爵府设宴,来的除了亲戚故友,旧交同僚,还有许多**官员和清流官员。

    当晚,大厅两翼,落地多枝灯齐齐摆开,照得室内亮若白昼。

    众宾围绕着沈徵。刑部的郎官夸道:“老伯爷,贵府的二爷忠君孝亲,这次大难不死,必能前途无量。”沈老太爷喜不自胜,连了翻客气话。那人又道:“沈大人这次能够安全脱身,多蒙陆阁老和顾师相的襄助,可不要忘记这番提拔的恩情呐。”“是啊,沈阁老爱惜人才,顾大人亢直不阿,这次我孙儿仰仗二位大人容纳直言,实在受恩匪浅。沈徵,过来给二位大人敬酒。”

    陆展眉挤在女眷堆里,远远看沈徵挨个敬酒,朝他挤眼睛微笑,沈徵找了个借口过来问:“有什么事?”

    两个人走到角落处话。

    陆展眉悄声道:“这回要不是我爹出手,你可没今朝的好日子了,要怎么谢我?”

    沈徵正在思忖,又听她俏皮地道:“我逗你玩儿的!只要你以后多记住我爹爹对你的栽培,好好办差就是了。”

    他这次全身而退,陆阁老和顾师相皆出力不,沈徵自然铭感在心,但是这许多在场为他庆祝的人,都把全部的功劳归在这两人身上,并不约而同地忽略了一个人。

    沈徵想起她,内心便感到了一丝失落。

    ——两个月过去了,宝禅寺胡同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林役长最近过得还好吗?

    “你在想什么,哎呀,你莫当真,我没有跟你讨好处,我和师相还给你带了礼物来呢……沈徵,沈徵?”陆展眉断了他的思绪。

    “我……”他正要接话,突然之间,大门口灯火阑珊处,有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停驻。

    仪态舒展,微笑从容,是林一闪。

    “沈徵,沈徵?”陆展眉惊奇地跟着他看去,可是什么也没看着,沈徵已经飞身跑出了大门口。

    “哎呀你还没回我的话呐!”她急忙提起裙子,匆匆追了上去。

    沈徵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女人?”外院家丁答道:“是少爷,往那边去了。”手朝北一指。沈徵急忙赶上,刚跑到大前门,撇山照壁后面就闪出一条人影,把他截住了。

    修长玉立,风度翩跹,不是林一闪又是谁?

    沈徵神情一舒:“果然是你,怎么不进来?”

    林役长细长眉眼之下,总是藏着一股清媚潇洒,自信而又深邃之意,她一笑反问:“以什么身份?”

    沈徵被问住了。

    她是东厂的人,莫少有人知晓身份,若是知道了,也没有立场进入伯府的宴会。

    尤其是在场的和宦官势力极度敌对的清流,首先就不会容她。

    林一闪笑着撇开了这个话题:“我办事路过,顺道进来看看,沈千户,恭喜你。”

    沈徵回礼道:“还要多谢林役长的出手解救,在下不会忘的。”

    “那好,我不便久留,先告辞了。”

    沈徵看她转身,急忙又道:“林役长!”

    林一闪回头:“?”

    沈徵:“林役长……”

    他清隽的脸上,显出了焦急和为难之色,更有一丝隐秘的不舍情绪。

    林一闪有些明白了,笑着安慰:“不要紧,山长水阔,后会有期。”

    罢仍是要走。

    突然,沈徵在她背后大声问:“你要不要跟我走?”

    林一闪站住了。

    “?”

    沈徵:“不要再做下去了,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恶人,很多事你也身不由己,我想带你离开这种环境。”

    林一闪像是被定海神针定住了一样站在原地。

    半响,她回过头,以平常的神色量他:“你也想睡我吗?”

    这下换到沈徵怔住了。

    林一闪背过手,上下量起沈徵来,脸上笑容渐渐冷淡:“沈千户,你是刚升了官,所以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吗?”

    沈徵觉得她误会了,申辩道:“……不是!如果你不是东厂的人,我是想,或许我们能成为朋友。”

    谁知道林一闪一听到“朋友”两个字,就像滑天下之大稽一样笑出声:“可我就是东厂的人啊,什么如果不如果。”

    “那,我也愿做你的朋友。”

    林一闪收起笑容,正儿八经地道:“很可惜,我从不跟男人交朋友。”

    沈徵恨铁不成钢地劝导着她:“那你到底怎样才肯收山,你想要什么?难道你就喜欢过这样的日子。”

    林一闪哈哈大笑,来奇怪,她生得如此美丽,声音也温柔绵厚,此时此刻眼中流露的神光,却似一只冷厉的夜枭。

    “沈徵,你还真是幼稚得可怕啊。”

    沈徵一愣,林一闪却像夜枭一样张开翅膀,纵着轻功飞上了房脊,一折身消失在夜色中。

    沈徵无比担心又失落地折返,迎头撞上前来找他的顾师秀和陆展眉。

    “他在那!”陆展眉发现了沈徵,伸手一指,跑上前来埋怨。“你跑到哪里去了,厅里的人都等着敬你的酒呢!”

    顾师秀温文尔雅地笑着:“不要急,沈贤弟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我看到林役长了。”沈徵。

    “林一闪?”陆展眉踮脚往他身后眺望,警惕道,“她来这里干什么,你没放她进来吧?” 罢眉毛拧成了两股绳。

    沈徵叹了口气。

    他知道林一闪这个女人是见不得光的,就像灯笼的背光处有一片黑影子,她就像是这片黑影子,永远躲在光明的背后。

    “她没来,了几句话就走了。”

    陆展眉松一口气。“还好。”

    沈徵又道:“三姐,你不要这样,她不是一个坏人。”

    陆展眉惊讶得满脸通红,甚是恼怒地瞪着他。

    沈徵这是怎么了?自己父亲方才救了他,他不思感念丢下一大串宾客不招待跑出去也就罢了,这会儿又替那妖姬起话来了。

    “师相,你看他!”陆展眉生气地拉了一下顾师秀的袖子,希望他出来两句。

    谁知道顾师秀温声道:“三姐,我有几句话和沈贤弟,你去玩一会。”

    陆展眉气咻咻地走开了,顾师秀对沈徵道:“沈贤弟,你知道我时候曾是太子殿下的伴读,经常出入东宫。”

    沈徵点点头,顾师秀继续下去:“那时候,我多次出入皇城,尝在文华殿东清宁宫附近遇到一个宫女,时间长了,彼此也得了一个脸熟。有一回我遇见她,见她被两个太监从东华门内三座门拖出来,流了一地的血,那时候我少不更事,上去多嘴问了两句,你猜怎么样。”

    顾师秀:“那当差的公公告诉我,她因为私自替犯了过失的同伴顶罪被查明,罪加一等,罚了一顿,被夹板夹断了一截尾指。幸亏得张内翰拼死为她求情,才保住性命,但从此却不能在内宫呆了,于是这便将她遣出紫禁城。”

    沈徵浑身一震,忽然想起,林一闪的左手尾指也是断掉一截的。

    顾师秀:“当时的张内翰,就是如今的厂督张晗。”

    沈徵追问他:“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年齿渐长,就进国子监了,入禁宫的次数少了,再也没见过她。”

    顾师秀又道:“记得刚刚和她熟了那会,她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长出翅膀,飞到天上去。那个时候,我便隐隐觉得她有些不凡。”

    罢微微一笑,反问沈徵道:“六岁的女孩儿能出这样的话,你认为这个女人的野心会吗?”

    顾师秀完这些,便走开了,留下沈徵一个人思考。

    这是他头一次听林一闪的过去,知道她曾经有过纯真和痛苦的童年,但是何以又变成了如今这样?顾师秀对自己这些,本意是要他提防林一闪,少跟她做接触,但他却从顾师秀的这番话里,更加确信了林一闪本性善良。

    —— “我要什么?我从到大一直做一个梦,梦见自己长出翅膀,飞到了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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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师秀和沈徵交谈完毕从外院回来,进入中庭时,被陆展眉声喊住了。

    陆展眉从袖笼中取出自己做的香囊,羞涩地:“这是我亲手绣的,缝得不好,若师相不嫌弃的话……送给您。”

    顾师秀微讶地驻足,面上仍是温柔和煦的神情。

    他点点头:“好,那我就收下了,多谢三姐。”

    正待离开,陆展眉急忙又叫住他:“师相!”

    顾师秀:“三姐还有什么事。”

    陆展眉扭捏再三,面露难色地:“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出我爹的心思,他如今同忠诚伯很交好,又赏识沈徵,多番邀请他来家中做客……”

    顾师秀点头道:“沈贤弟一表人才,是极可托付的人选,师父看中他,也符合情理之中。”

    “可是我只把他当做大哥哥看待!”陆展眉见到顾师秀仿佛不大开窍,急着把话开,“我,我一点儿也不想嫁给他,师相,我,我……”

    顾师秀明白了,他安静慎重地微笑着,道:“三姐与沈贤弟都是我的好友,若二位能够相配,我衷心祝福;师父素来爱护三姐,自然会为之计长远,这桩姻缘不会有害处的。”

    他罢将香囊托在手心,笑着端详道:“我觉得这件礼物很合意,尝令我思及婉婉,过去她在府中长日无聊,便爱给我做些物件。自从她过世以后,便无人可以代替,我也保留着她生前的所有物品,不愿以新声代故。三姐,多谢你令我想起她。”

    陆展眉听了这番极委婉的拒绝,眼泪唰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