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师相的人设

A+A-

    015 师相的人设

    陆展眉听了这番极委婉的拒绝,眼泪唰地落下。

    顾师秀完话,便改变方向,反倒朝外院走了。

    陆展眉想跟过去又不得,想回到厅内又怕女眷们看见自己通红的眼圈,一个人留在原地拼命擦泪。

    顾师秀的话实在太过礼貌,这份礼貌又意味着绝对的疏远,这些年她看他逐渐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想着自己循序渐进地朝他靠拢,总有水滴石穿的一日,想不到仍然心如铁石。

    陆展眉好生伤心,想想又不肯死心。

    母亲素来宠爱自己,倘若先跟母亲表明心思,通过母亲劝让父亲施压,师相素来尊重父亲,如果是父亲出面,他肯定会屈服的。

    虽然他现在不喜欢自己,但母亲过人最怕相处,感情不也是处出来的么?只要能嫁给师相做续弦,她发誓会对他好。

    但首先,就要排除掉沈徵这个阻挡在师相和自己之间的障碍。

    想到这里,陆展眉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跟着跑出去,正巧碰上在沉思的沈徵,顿时将满腔的怒气发泄在他身上:“沈徵,你休要痴心妄想,我死也不会嫁给你的!”

    沈徵:“……”

    沈徵:“?”

    沈徵仍是一头雾水,尚未来及追问,负气的陆展眉便扭头跑出门去。

    陆展眉一口气跑到伯爵府外面的胡同里,一心想要追上顾师秀,结果迎面在胡同口撞上个人,“哎唷”一声摔在地上。

    那人虽然闪避得快,但身上掉出一把扇子,也轻轻发出“咦呀”地一声。

    陆展眉心绪正坏,待要骂他几句不开眼的,突然觉得那把扇子有点眼熟。

    她捡起来张开看,竟是把湘妃竹骨的扇子,绘着幽雅秀润的春山烟树图,落款题字都是当代的大家,在翰林院供职过的翰林待诏文徵明。

    她越看越惊讶,这不是师相先前费尽周折取得,装入锦盒准备送人的那一把么?

    那时候她以为师相对自己也有意,扇子是给自己的,还窃喜了一番,可如今这把扇子必然不是给她的,是谁……是谁得到了这把扇子?

    陆展眉想到这一层,震惊而愤怒地向前望去,借着月色,看到了……

    林一闪一袭青衫,脸庞在月光下泛着玉器般光润的色泽,笑不露齿。

    “这把扇子你从何处得来?”陆展眉沉下了脸,面对林一闪伸过来讨要的手,把扇子缩回怀中,“是不是你偷的,你好大的胆子!”

    林一闪:“四姐言过了,此乃熟人所赠,请还给我。”

    不可能!陆展眉犹如五雷轰顶,心中的震惊和挫折简直无以复加,愤怒而鄙弃地道:“文衡山向来不事权贵,尤其不为中官题字作画,他怎么可能赠这种东西给你!”

    林一闪,她怎么配?!

    “的确如此,所以这把扇子并非衡山居士所赠。”

    “那是谁?”陆展眉怒不可遏地追问。

    林一闪顿了顿,:“陆姐,你何必明知故问呢?”

    陆展眉呆住了,是啊,下方还盖着一枚顾师秀的闲章,这扇子自然是他跟文徵明求得,转送给她的了。

    可是师相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不知不觉心酸至极,手紧紧攥着扇子,又怔然落下泪来。

    林一闪看她发呆,便:“我以为四姐大可不必如此伤心,顾师相虽然年轻英才,但毕竟浸淫许久于官场,亦是心思深沉之人,他不娶你,必是别有考量。”

    陆展眉被揭破心事,恼羞成怒起来:“你,你竟敢污言秽语……你不怕我叫人撕烂你的嘴!”

    林一闪:“恕我直言,男人我见得很多,他们的套路虽然千奇百怪,但心思大同异,无非功名利禄,食色性也。顾师相既然身为男子,自然也不能免俗,他不求食色利禄,对功名却看重的很,姐不是她心目中的良配,责不在姐,大抵是这桩联姻在他计算利益的时候,不能为他带来足够的收益吧。”

    林一闪:“所以,完全无需伤感自责。”

    陆展眉目瞪口呆:“你简直,你简直疯了,还敢出言诋毁师相!”

    林一闪反问:“那你觉得这些年他待你好不好,有没有让你产生两心相悦的错觉?却又若即若离,似近似远?平日关怀备至,但只要一向他靠拢,他便退避三舍,坐怀不乱?”

    句句言中,句句扎心,陆展眉又羞又气,愈气愈急。

    林一闪趁着她心思不集中,悄悄从她手里抽出扇子:“这便是了,他要享受女人追逐他带来的利好,又不肯轻易给出承诺。陆姐,正所谓‘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这一点上,你还真该学学他呢。”罢张开褶扇,笑容满面。

    陆展眉却听得伤感备至,怔然落泪:

    “他待你这般好,千方百计得了这把扇子送你,你却出这样的话,他若知道……该有多伤心。”

    林一闪哈哈大笑,清媚温润的面庞上,充满了不屑和薄情。

    “顾师秀老成谋国,这点道理岂能不明。即便去骡马市上挑牲口,也要货比三家,你贵为重臣千金、天之骄女,理当你挑选别人,而不是等着别人选你,男人这种事,何不也多比较一下再做选择。”

    陆展眉擦了擦泪,脸色满是狐疑:“你会这么关心我?少假惺惺了,我才不会跟着你学坏。”

    “我不是教你学坏。比起男人,我更愿意跟女孩子结交。因为女人才知道女人的难处,看得懂女人的心思,已经落在人间的底层了,弱者之间互相倾轧并没有什么意思。更应该相互帮助才是。”

    陆展眉冷笑:“原来是想讨好我。好啊,那你,我现在回去该怎么办。”

    她方才在中庭和顾师秀对话,不定已经让人看见,又哭哭啼啼跑出伯府大门,不定流言已经传开了。

    林一闪:“流言蜚语要靠正主抵制,只要沈徵肯帮你话,旁人再传你和顾师秀的闲话也是无济于事。”

    陆展眉一听也对,可是又犹豫:“可我才骂了他……”

    但她转念一想,沈徵之心性,干净似白纸一张,好像从到大都没怎么变过。我若和他重归于好,他断不会拒绝的。突然又想到,顾师相虽然一直对自己关怀,但是的确如林一闪所,若即若离,像今天这种尴尬的场合,他也撇下自己没有多管,转身便走。

    她越想越乱,突然发现林一闪在看自己,警惕起来:“你和沈徵别是有什么勾结,联起手来拆散我和师相罢?”

    林一闪叹气道:“要是他肯跟我勾结就好了。”口气很是幽怨。

    陆展眉心思一动,问:“你该不会喜欢他罢?”

    林一闪楚楚可怜的沉默,大为出乎不谙世事的陆展眉意料:

    “原来你真的喜欢沈徵,那他知道吗?”

    女人能够共情的点往往类似,求而不得的懊恼和单相思的忧愁,使得这一瞬间,陆展眉对林一闪充满了同情。

    林一闪还是沉默。

    陆展眉一想,对了,像沈徵这样的家世和性格,就算她了又有甚么用,沈老太爷肯定不同意。

    难怪她庆功宴都不敢进门。

    自己喜欢师相,师相喜欢她,她却喜欢沈徵,那自己如果嫁给沈徵,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胜了她一筹?

    陆展眉胡思乱想着,忽然听林一闪道:“回去的时候擦干眼泪,若无其事,还要给沈徵敬酒,就算有什么流言也要装得浑不在意,如此这般方能搪塞过去。”

    陆展眉不以为意:“这些还用得着你教。”她做了这么多年大家闺秀,这点门面架势还是有的。

    目送陆展眉折返伯府后,林一闪也离开。

    在她转身前一刻,林一闪脸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愁容,转身后的瞬间,她便泛起了胜券在握的微笑。

    月色朦胧,在暗巷缝隙里观察她的顾师秀面沉如水。

    林一闪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懂得与如何抓取他人的注意和信任了,她对每个人想要什么,几乎了如指掌。

    这就是她钳制每个人的手法,利用他们心中的欲望。

    警惕,提防,佩服,欣赏。

    虽然顾师秀见惯官场上的尔虞我诈,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态,但此刻也忍不住要忌惮一下林一闪。

    对他来,娶了恩师的女儿亲上加亲固然好,但是以皇帝一贯的态度来看,党派联结太过紧密不是好事,以他目前的情况,年轻入阁,太子亲信,将来日子还长,首辅和恩师都老了,未来他大有可能冲击首辅之位。

    在这样的形势下,完全可以待价而沽,获得一个更有长远价值的姻亲,而不是陆三姐。

    所以倒不如找一个借口拒绝掉,托辞旧人难忘,正是个合情合理的法。

    可惜这个情深不渝的人设已经被林一闪破坏掉了。

    这般想着的时候,林一闪已经离开钱堂胡同,顾师秀估算着陆三姐也该回到厅里了,这才慢慢从暗巷中走出。

    谁知道他刚一露面,周遭便有一股异样感觉升起,身前身后静得出奇。

    这条路离伯府等还有一段距离,刚巧路上挂的灯笼坏了两盏,晚风吹着破灯笼呼啦呼啦,连水沟里的蛙声也突然消失了。

    顾师秀感觉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