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王孙自风流
045
叶王孙叹息:“不满您,我也想退,可是风光富贵的日子过习惯了,入了江湖想抽身也难。表哥,我以前笑你愚笨,官做得很大却依然清贫,远不如我在江湖中厮混风光逍遥;但现在,我才知道富贵和风光也是一种负累……”
温世骧摆摆手:“别这些了!既然如此,你如何算?”
叶王孙:“我算和永康郡主在一起,如此才能利用端王府的名声,挽救山庄财政。”
温世骧:“真是荒唐!”
叶王孙苦笑:“可是再没有别的办法了,除非您借我一些?”罢凑上来,隔着茶几朝他露出深意的笑容。
温世骧正色道:“这些银子都是国家的,是拿去给士兵发粮饷,为大明朝驱逐外敌的,你想都不要想!”
叶王孙意料之中地缩回去,笑道:“知道知道,你最清高了,你这么清如水明如镜的,结果还不是朝廷派人查你,怀疑你。”
温世骧见他冥顽不灵,还想劝,这时候,下人来报,京师倪阁老府发来加急信函。
叶王孙趁机告辞开溜。
温世骧知道管不住这个表弟,叹着气拆开了信。
——阁老倪孝棠发来的信。
倪孝棠在信中:当下京中情况特殊,要他和倭寇周旋以稳定局势,万不可轻易下决战命令,想办法拖战事,拖到钦差回京,到时候再听令行事。
他明白了,阁老这是要他养寇,然后以增加倪党在朝中保命的筹码呀!
可是,浙江沿海的百姓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和倭寇决战的时间每拖延一日,百姓就多受一天的折磨。自己身为一方父母官,怎能忍心用百姓的生命,去换取自己政治生涯的利益呢?
官场之险恶,不亚于战场,宦海无情,让这名身经百战的名将发了力不从心的叹息。
……
同年六月上旬,温世骧在宁波、镇海一带获得剿倭胜利。倭寇退居南岸港口一带。
六月中,京城里,隋凌波查到倪孝棠和福建官员暗通款曲,金钱交易的内幕,交给东厂上报。
捷报传来,倪孝棠知道温世骧违抗他的命令了胜仗,感觉到末日将近。
万寿宫精舍。
皇帝在明黄色的蒲团上坐,他面前不远处,大殿的青铜瑞兽香炉里,抄着青词的纸张碎末还在香炉里没有燃尽。
这些献给上天的歌功颂德之辞,一方面是祝祷祈福只用,另一方面,和熏香一起烧,有安神定气之功效,蓝道人这有助于修行。
可是今天皇帝的心神怎么也安定不了了,自他看过阁老倪孝棠贪赃枉法的那些材料以后。
构陷官员,排除异己,意图杀害驸马,买卖官爵,中饱私囊……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构成重罪。
但是,这些都没有“截留贪墨”这一项来得令皇帝本人愤怒。
一文钱难死英雄汉,在大明,不光老百姓,当官的缺钱,连皇帝也缺钱;大前年在西山盖冲霄亭花了五百万两;前年宫殿失火,修缮花了两百万两;去年又要修八仙观,从云南贵州运木材过来,仍是一大笔钱……
这些白花花的库银,居然流了许多进了倪家的腰包里!
皇帝震怒。
他感到极度的心寒,忍不住召顾师秀觐见,当面问他:“这就是倪党如今的现状吗?”
兵部尚书顾师秀为这一天筹备已经很久了,他也举证了许多倪党的不法行径,包括沈徵一家的冤案,趁机:“回皇上,是的。”
皇帝听了,默默不语。
顾师秀又道:“现在户部税银入不敷出,乃至各地施政困难、民怨沸腾,朝中对倪阁老父子的怨言颇深。”
皇帝那长眉耷坠垂垂老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半响,他道:“先停职倪孝棠,下刑部候审。”
然后呢?顾师秀跪在大殿里,等了很久,抬头去看皇帝表情。
皇帝:“你去办吧。”
除此之外再没其他,没彻查,没给沈家翻案,首辅倪宗尧更是动也没动。
顾师秀是满怀失望地离开万寿宫的。他走以后,皇帝和大太监庄池谈话,秉笔太监张晗旁听。
皇帝:“倪党尾大不掉,倪宗尧越老越昏,手下人胆子越来越大,如今实心用事的臣子是越来越少了,庄伴。”
庄公公对道:“温世骧刚了局部胜仗,若这个时候击倪家,恐怕会波及他的士气,更加不敢实心用事地去决战。”
皇帝很同意他的法:“朕也这么想,所以倪孝棠虽然该杀,但朕不愿意动他。忍吧!不聋不哑,不配当家啊!”
庄公公躬身垂揖:“皇上为浙江的老百姓,一片拳拳苦心,日月可鉴。”
这次谈话后不久,司礼监就转上谕,重奖温世骧,朝廷将会按照军饷预算筹措拨款,支持他和倭寇的决战;并且也嘉奖了提拔举荐他的首辅倪宗尧。
同时,宫里暗中提拔了御马监掌印太监杨潇,在过去掌握兵符火牌之职权的基础上,更赋予他新的权力:扩充腾骧四卫,加大编制。
另外,更把复设西厂提上议程。不过,最后此事在东厂提督张晗的极力反对下暂时搁浅。
这叫一心跟张晗分庭抗礼的杨潇吃了个血亏,他心中之恨自不必,但在司礼监共事的时候,仍能满面堆笑地和张晗招呼,仿佛无事发生。
……
刑部大牢。
倪孝棠靠在铺着丝织的软衾上,一杯在手,醉眼朦胧。在他面前燃着一炉沉香,幽深馥郁,将此地烘托得宛若高堂绮户,而不像是刑部的牢房。
边上牢头讨好地劝酒:“阁老,您再多喝几杯,这是上等的绍兴酒,二十年的陈酿呀。”
倪孝棠淡然睨他一眼:“鄙人已经被革职,是一介布衣了。何须再称呼阁老呢?”
牢头赶忙:“瞧您的,您想出去还不是迟早的事儿吗?天底下人都知道,您是肱股之臣,社稷栋梁,皇上呐,离不开您!”
倪孝棠淡淡冷笑,酒意涌上来了,悠悠道:“记得上次喝绍兴酒,还是在府里跟一个绝色美人儿,她卑躬屈膝送上门,同我赔罪来着。现在她应该在外面兴风作浪,使劲儿找我的茬,巴不得盼着我死。”
牢头笑道:“等您出去,那些想对付您的宵之辈,一个个都得倒霉!再饮一杯。”
倪孝棠冷眼看牢头再斟上满满一杯,眼中冷气骤然浮起,身处天牢却气势不减。
——顾师秀,林一闪,你们不是还一直想动我吗?我倒要看看你们拿什么来动我!想跟我倪孝棠比肩,你们再活五十年!
……
杭州府。
林一闪接到当地织造太监钱金宝提供的情报。
在近日浙江驻军和倭寇的战役中,发现倭寇的战船上有使用制作精良的火器,包括明朝军队在使用的火铳、火箭、万人敌;更有两门仿制红衣大炮的出现,叫人震惊。
按理,这是当时明朝军队的最高配置,图纸设计、技术工艺皆为当时最先进的,为朝廷官方所有,但却在敌军的手里出现仿制品。
这样庞大的铸造基地,当地官府却毫无知觉,要么就是存心包庇,要么就是地点实在很偏僻,或是另有背景的大人物提供了庇护之所。
此事立即引起了东厂内部的重视。
林一闪一边着钱金宝调遣人手,一边瞒着浙江当地的臬司衙门,仅以东厂的情报系统暗中调查。
*******
六月中旬的杭州西湖,湖上已开满荷花,两岸垂杨夹道,堤上游人如织。
在这荷香清淡的西湖上,几只游船漂着,船头坐着一些来消夏赏荷的客人,在这其中一条画舫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手托着腮,目光茫然地看美景从眼前漂过,无动于衷。
这少女正是永康郡主,她生得一副圆脸蛋,杏眼薄唇,五官算不上多么美貌,但肌肤润泽,胜在妙龄可爱;加上衣着不凡,也颇有一股人间富贵花的风致。
突然间,游船剧烈地一晃,艄公惊讶:“什么人……”就被制住了。
永康郡主抬头张望,舱内走进来一个男装丽人,面对永康疑惑的眼神,笑眯眯地在对面坐下。
林一闪:“郡主失礼莫怪,我们是王爷请来的人,特地带郡主回京。”
永康郡主认出她是那天在温府大门口撞见的美人,不由得脸色一沉。
林一闪见永康别过头去不话,又道:“王爷十分担心您的安危,浙江倭患日益严重,朝廷战事将起,这不是久留之地,郡主。”
永康正为了其他事情心烦,完全听不得这番话,眼珠一转,露出狡黠的表情:“我知道你们想什么,可以,只要你帮我让那个女人出丑,本郡主就坐下来跟你谈。”
“哪个?”
林一闪随着永康伸手指去,看向对面不远处的一条画船。
那是一艘挂着灯笼的双层巨型画船,在西湖上的一众游船中显得最为奢华醒目,船头还挂着两块描金牌匾,对称题着“招财进宝”和“日进斗金”。
在画船的二楼,是挂着纱帐的挖空楼阁,里面人头攒动,声音鼎沸,不时传来搓牌九和开筛子的欢呼叫嚷声。
原来这画船是一座赌坊。
风吹动船上的纱帘,若隐若现看到了一位女子在二楼的船舷上扶着阑干看景。这女子五官端正素净,虽略显得寡淡,但却有一股清雅美态,气质耐人回味。
“就是她吗?”林一闪问。
“不错,你们既然是我父王派来的,一定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永康郡主道,“她叫高雪,乃叶王孙的湖畔山庄里的管家。我很讨厌她缠着叶王孙,只要你能让她出丑,我就听你的话。”
永康郡主着,骄傲蛮横地扬起了脸,微微挑衅看着林一闪。
“这有何难,”出乎意料,林一闪微微一笑,答应了这个看似无礼的要求,“这便带郡主过去会会她。”
罢,她立身起来,不由分挽住了郡主的腰,双足轻点,竟似蜻蜓浮水般掠出船舱。
永康郡主被林一闪用轻功挟持着在水面疾掠,不由得失声惊叫!
然而速度很快,脚下如风送行,几阵荷叶荡过,林一闪已经借势掠上对面的画船。
搂着郡主稳稳落在甲板上。
永康惊魂未定,抚着胸口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林一闪拉着上了二楼。
赌坊里,人来人往,林一闪走到那白衣女子跟前,笑着道:
“高姑娘你好,我的朋友不太喜欢你,你可以从船上跳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