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渺小若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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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雪:“如果你不肯跟我走的话,等你的通倭罪行揭发,唯有死路一条,而且三族之内全数株连,你只有跟我走才能保命!”

    叶王孙方才一身的冰冷傲气被击碎了,他全身松弛,瘫坐在太师椅上。

    表哥温世骧得对,他一世风流,最后果真栽在女人手里!

    悔不该不听表哥之言呐!

    高雪见他如此情状,撇唇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叶公子,你的剑术精绝无双,如果肯为幕府效力,向德川家族表忠投诚,我想德川将军一定会欣然接受的。”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以你的江湖地位,很容易结交探听中原武林的消息;等到幕府的海军攻下浙江,到时候,我会为你准备一条船,我们携手回到江户,我引荐你给将军!从此以后,咱们就可以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了。”

    叶王孙怒不可遏:“你也配!我叶笑川磊落一世,宁做大明的阶下囚,不向倭国贼虏称臣!你个死不足惜的贱妇!我后悔那夜出手救你,真该让你死在林一闪的刀下!”

    他头一回对高雪口出恶言,可谓恩断情绝,如斩乱麻。

    高雪嘴唇颤抖,几乎站立不住:“你,你……你要知道羞辱我的后果,如果我得不到你,那么就一定会毁掉你,你通倭的罪名在大明的法律里,绝无生存可能!”

    叶王孙毫不犹豫:“贱妇,你如此心毒,我死也不愿与你为伍!要不是看你过去为我敛财,哪一点配与永康比较?”

    剑刃般犀利无情的言语,直插在高雪心上。

    高野雪子在日本国的德川家族效力,一直很受到父亲高野京的宠爱,倭国物资贫乏大多民众发育不良,女人们多矮蜡黄,但养尊处优的高野雪子已经算得上容貌姣好了,她又拜在伊贺流门下学习剑术,在江户的一众贵族里几乎是被年轻阶层封为女神的存在。

    但是,自从到了明朝,见识到中土疆土辽阔,物资繁丰,和中原武林的人才辈出,让她受到了一次次的震撼,她内心深处,十分嫉恨像永康郡主和林一闪这样比她更为美丽,心胸更为开阔的中原贵族女人,一心要超过她们,获得更高的殊荣和利益。

    于是,她才更加在内心支持幕府入侵明朝抢夺物资的政策。只有自己的国家凌驾于明朝之上,她才能凌驾于这些异国女人之上。

    但此时此刻,她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杀永康没有杀成;自傲半生的伊贺流剑术惨败在林一闪的大内刀法之下;她喜欢的男人将她视为异邦妖妇,厌恶至极……来到中原的任务一件都没能完成!

    她痛苦地狂笑起来:“好,叶王孙,你无情我也不会有义,你等着看吧!”

    内心已经暗暗发誓,必要让叶家全族覆灭。

    高雪正要转身离开,突然,身后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温柔绵厚,带着笑:“在别人的家里撒野,还想大摇大摆离去,未免也太失礼了。这就是你们扶桑贼寇之礼数吗?噢我忘了,番邦蛮夷一贯如此。”

    高雪又惊又怒回头,看见林一闪倒背双手,款款入室。

    高雪脸色剧变,恐惧、嫉恨、怨毒……种种微妙表情,在脸上一一浮现。

    林一闪:“叶王孙的佩剑是常遇春辅佐**之神物,杀你大材用了,这等脏活儿就交由敝人吧。”

    着广袖突然鼓荡,抬起右手的瞬间鬼刀如同跳跃一般跃至手心!

    林一闪横挑竖斩,招似连波,将高雪瞬间笼罩在她的章法之下——

    她一边进攻,又故意不杀死高雪,就像猫捉着耗子不急着吃掉,几番玩弄羞辱,得高雪手忙脚乱,节节败退。

    还一边一边解:“这一刀叫做挑刺,这一刀叫做月环,这一刀叫做上弦,这一刀叫做春满!”

    随即顿了顿,横刀在手,于眼前轻轻一拨:“这张脸现在叫做:满天星斗了。”

    高雪觉得整张脸火辣辣地剧痛,急忙摸去,满手血迹,顿时发出哀嚎!

    林一闪:“这最后一刀,是那天尊驾不吝赐教,指点过我的,我现学现卖得怎么样?”

    她回眸莞尔,却是对着叶王孙,完全无视了落败崩溃的高雪。

    叶王孙看高雪满脸刀痕,皮开肉烂,武脉尽废的狼狈状,心中痛快至极,接道:“妙手还招,林姑娘真是天赋奇才,刀中花魁!玩得好!”

    林一闪抿唇一笑,甜甜地:“谢谢。能得到剑圣夸奖,真好。”

    高雪妒林一闪之强悍无匹,恨叶王孙之冷酷无情,此时此刻,发出崩溃凄厉的惨叫!

    她彻底失去求生意志,拔下头上金簪,直刺咽喉!

    饶是叶王孙此刻对她鄙弃至极,但也不由得露出惊讶之情。

    高雪软软向后倒去,一代红颜异国间谍,就此丧命。

    林一闪把鬼刀从左手交到右手,轻轻抹平刃上的血迹:“尊驾不是一直好奇我的来历吗?如今可看出端倪了?”

    叶王孙平静漆黑的眼眸里有一丝波动:“东厂的鬼刀一出,果真天下没有再快的东西了。”

    林一闪:“快也有折断的时候,您身上这把楚漆才是兵器中的王者!”

    叶王孙:“姑娘知道就好。”

    林一闪笑着:“虽然尊驾的剑术无双,但是恐怕这会儿也很难自救了。现在只有我能拯救您。”

    叶王孙知道,这才是今夜林一闪不速造访的目的:“哦?我叶某人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请姑娘明示。”

    林一闪收好刀,斩钉截铁地:“你通倭,篡逆,谋反。事实俱在,不容狡辩。”

    叶王孙依然保持着震惊:“我是受这扶桑奸细的蒙蔽算计,一切冤屈,原本可以清,但你却将她杀了。”

    林一闪:“我这是在救你呀。她那么恨你,若是去到官府问供,多半要咬你下水,那样的证词岂非对你不利?所以我把她杀了,顺便帮你想了个脱罪的办法。”

    她神情中透着一丝诡谲,叶王孙不明其意,盯着她不语。

    林一闪:“你跟倪府有过书信往来,曾跟阁老倪孝棠借过钱,是不是?只要你把通倭这件事,成是他指使,杀身之祸即可避免。”

    叶王孙不由得神情一变:“你要我栽赃嫁祸,陷害倪孝棠?”

    林一闪:“不错,你本来就犯有通倭的罪行,只有供认主谋,从犯可以从宽。”

    叶王孙争辩道:“我没有通倭,我是受人蒙蔽诬陷!”

    林一闪背过手,不以为意地:“谁会在乎那个呢?这就是官场,想要保命,就要审时度势,两害相权取其轻;反正倪孝棠死不足惜,何必纠结多一桩罪名;而你叶家还有两百多口人,他们可全都指着你活。”

    叶王孙定定地看着林一闪,她那张绝世美丽的面容上,荡漾着一抹森然无情的笑意。

    真教人不寒而栗。

    宦海深沉,稍不留意,便亡命损身。此时此刻,他终于体会到了表哥温世骧的艰难。

    叶王孙失落无比的委顿在那张接待过无数江湖名流的太师椅上,整个人如同老了十岁。

    他拥有世上最锋利的宝剑,最令人嫉妒的悟性天赋,最灵性卓绝的剑术,可是,依然无法从泥淖中自救脱身。

    时势就像洪水猛兽,在波诡云谲的官场引力之下,那个过去的风流侠客,和他满腔的潇洒豪情,都俱被吞噬,折戟沉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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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王孙接受了林一闪的安排。

    押解通倭案关键嫌犯叶王孙回京的路上,林一闪对他给予了少许优待:允许他在套上枷板和脚镣的情况下坐马车,而不是囚车,好给这位江湖中名声赫赫的剑圣留几分面子,不至于暴露人前。

    饮食也严格供应着,有酒有肉。

    偶尔卫队赶路中途休息,林一闪还会来到他车边,陪他两句闲话儿。

    叶王孙:“我表兄一定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他戴着百斤大枷,手脚皆被镣铐所缚,萎顿地靠在马车阴凉面的车轮边上坐着,头顶蝉鸣聒噪。

    林一闪:“你放心,东厂查案不会随便给人定罪的。何况温世骧在朝廷那里是有功之臣;入了诏狱,你只要好好按照我嘱咐的交待。”

    着开水囊递至他嘴边。

    叶王孙没有喝:“你们一早就开始设计我,想用我来扳倒倪家。”

    林一闪并不否认。

    叶王孙的几丝头发地垂耷在鬓前,他的发髻也乱了,精神也憔悴了,这若联系从前那个光彩照人的叶王孙,简直想象不出是同一个人。

    他苦笑笑:“我这一生之最爱,就是钻研剑术,能够有此成就为众人所推崇,已经备受苍天怜见;只可惜那时我年少意气,不晓得天若宠之、亦必伐之的道理,行事随心所欲,任性妄为,如今终于尝到后果。”

    他又道:“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父亲,我辱没了他一世英名;第二对不起我的表兄,他屡屡苦口婆心劝诫我,我始终没有听,这次,我不能够再连累他了;第三我对不起身上这把剑,我枉受到武林中人的高看,辱没了名器;林姑娘,那把剑你拿回去复命;如果有机会,请代我告诉卫老邪一声:今年的洞庭之战,我要失约了。”

    他到最后,言语渐渐凄楚,气息渐渐微弱。

    林一闪听着听着,忽然觉得不对劲:“叶王孙!”

    抓过他衣领一看,叶王孙口中一缕鲜明的血迹顺势淌下。

    ——他竟在手脚受缚的情况下逆运真气,生生挤碎了自己的五脏六腑。

    以这种方式自绝,要忍受极大的痛苦和缓慢的死亡过程。

    林一闪大惊失色:“叶笑川!来人,给他松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代剑豪,就这样抱着满腔憾恨,丧命辱身。

    碰到他唇边一缕血迹的林一闪,突然升起了无力之感,剩下的暑气从四面八方朝她袭来,她站起身来透口气,看见了远处绵长无尽的河堤。

    河中一道道此起彼伏的白浪,周而复始地冲击堤岸,水声不绝于耳。

    天地辽阔,人生渺之若蜉蝣,枉然若梦,此刻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