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冯小姐搬来的第一天
宝络自以为十分的清楚她大哥的心思——他当然还爱着冯婵,只不过因为同婵闹了别扭,气她草率的应允了王家的婚事,到如今才会如此的不留情面,装出一副与周瘦鹃琴瑟和鸣的样子。
她所不知道的是,迟秉文早前便已同婵划清了界限。
他也不过是顾忌婵作为一个女人的颜面,所以最后的诀别也只是他们两个人私下里的沟通,并没有广而告之。而婵,显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掩埋了真相。
于是宝络大动干戈的指挥着仆人把书房里的家具全挪开了,又另请了工人往书房的地板上蜡。
家里一下子忙的乱哄哄的。
迟太太躺在自己的房里,她被气得几欲晕厥,而她不过也才从医院里出来了两天。这些天来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赶在了一起,索性眼不见为净。
宝络养的那条狗兴兴头头地跟在佣人们的背后窜出窜进,刚了蜡的地板,好几次滑得人差一点跌交。
往前,迟秉英虽然不大在家,但迟太太同迟秉文倒是好几次对宝络提到:“这狗性子野,别生人,就是同它熟悉了的都还怕,不定以后要咬人的,你还是把它拴在你自己的房里去吧。”
然而宝络向来不肯承认她这只狗会咬人的。前几年原先的那个“周瘦鹃”下楼来忙事情,也不知是因为什么,那狗忽然从墙根里扑出来,把她吓得跌了一跤,又伏在她颈项上,伸了舌头去舔,狗的舌头一向是毛刺刺的,把那位“瘦鹃”吓了个不清,本就是胆,这回更是吓细了胆子,往后竟变得有些神经质。幸好娣娣眼尖,忙把那狗给赶走了,要不若真让这“重要女配”领了盒饭,真不知原作者的这本该怎样写下去。
然而尽管如此,宝络还怪是瘦鹃自己不好,她胆子太,她要是不跑,狗决不会咬她的。
所以当现在的这个“瘦鹃”穿书过来的时候,第一次抱起了那只狗,宝络便觉得格外的惊悚。
这次因为冯婵住了进来,她竟破例要把这只狗拴起来,狗脖子上戴上了皮套,拴在她屋里头的箱子袢上,正在那里结。阖家大都觉得很稀罕。
阿蹲在地上收拾两只行李箱子,将各样常服、礼服一件件的挂到大衣橱里。这房间一望便知是每日都勤于拂拭的,干干净净不落一丝灰尘。
“瘦鹃——你听我解释。”迟秉文站在门口,焦急的看着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瘦鹃。
她半靠半倚的躺在床上,眼睛半合着:“解释什么?真没必要。咱们也只是演戏而已。”
迟秉文被她的一噎,仿佛他的担忧是很没有必要的自作多情。话到嘴边亦不知再从何提起,他背抵着门,蹙额立了很久,久到瘦鹃亦渐渐睡了过去,才终于把门轻轻地带上,退出了房间。
这天晚上迟秉文当然是睡在他们房间的贵妃榻上。
第二天一大清早,秉文同瘦鹃一道下楼,迟太太却已经坐在饭桌上等着他们了。瘦鹃叫了声:“太太早。”迟太太便笑着让她快坐,又问道:“鹃儿,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吧?我是不知道你要回来,你屋子里也就没有动,忘了给你们添一床厚点儿的被子,眼看着一天天的冷下来了,被窝够不够?冷不冷哪?”
正着,冯婵同迟宝络两个人也从楼上慢慢地下来了。
瘦鹃偷空瞟了秉文一眼,促狭着笑道:“不冷。除了秉文夜里老是同我抢被子,真坏死了!”她脸上含而不露的现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娇羞来。
迟秉文差点儿将嘴里的一口清茶喷了出来。他慢慢地把温吞吞的茶水咽了下去,两片薄唇抵住手背,象征性的咳了一咳嗽。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乐得与她斡旋,更乐得配合她做戏。“妈,还请您替我们再找一床大一点儿的被子来。哪里是我抢被子?分明是瘦鹃她睡觉的时候不老实,蹬被子蹬的来得个起劲,还不承认,就赖我。”
迟太太满心以为他们是在山东一行中和解了,欢喜的仿佛是在梦里,对于这夫妻俩人提出来的种种要求,自然是无不答应。
冯婵的脸色变了变,先涨红了一张尖尖的脸,而后又白的吓人,步子差点儿停在那里走不下去。还是宝络拉了她两把,才叫她回过神来。她走上前嗫嚅着叫了一声:“迟太太早、先生早……”
一道都上了桌,场面一时冷寂的有些怕人。婵只得硬着头皮笑道:“太太您这公馆真是气派。先生也知道我这人一向不糊涂,然而今天早上起来,就转了向了,若不是宝络来找我,差点儿摸不到这间饭厅。”
她是竭力恭维着迟太太,好求得她点头——允许她往后正式的以“迟家人”的身份住进来。她是迫不及待的要拉拢这个未来的“婆婆”。然而凡事过了火必招人嫌,何况他们冯家昨日才刚来大闹了一场。
迟太太这时候也只是敷衍的笑了笑,迟秉文倒什么也没,低头用银制的汤匙舀着粥。
迟宝络眼见得场面冷下去,忙出声替她这位密友解围,笑嘻嘻地道:“婵,你这叫‘新来的人,摸不着门。新来乍到,摸不着锅灶’!”
瘦鹃怎么听不出来?这两句俗语分明是专指着新过门的媳妇的。
冯婵立刻脸上一红,双眼含羞的一瞟,慢言细语地嗔道:“哎呀你!你又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套,真不害臊……”
迟太太忽然清了清嗓子。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瘦鹃总觉得迟太太仿佛是隐隐的动了气。她挑了挑眉,暗地里睃着眼把这一桌子的人都瞧了一遍,这才偷着乐起来。
迟秉文的心思这一向是放在瘦鹃的身上,把她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趁着大家都低着头默默地吃粥,便声地凑过来道:“你笑什么?”
瘦鹃瞥了他一眼,拿胳膊肘撞了撞他微微靠过来的身子,蹙眉道:“吃你的饭!”
用过了早饭,瘦鹃忽然想到她原来在书房里放了几本英文的杂志报刊,以及一些与会计相关的书册,便提出来要去书房里找一找。
冯婵便跟在瘦鹃的后面一同上楼,两个人走到书房里头,却怎么也找不见,正遇着阿走过来,气呼呼的同瘦鹃告状道:“少奶奶您不知道!昨儿他们收拾书房的时候,我便了那一箱子的书是您的,叫她们不要动,但冯姐却偏书房里放不下,硬给您堆到亭子间里去了!”
瘦鹃目光锐利的看了婵一眼,婵不由得身子朝后一缩。
她自然知道家里这些做工的佣人有多懂得见风使舵的道理。她们向来知道迟家的大少爷偏爱外头的一位女学生,现在这女学生堂而皇之的住进了迟公馆,她们忙着巴结还来不及,哪里会为了她这个“守活寡”的大少奶奶做人情?
瘦鹃抿了抿唇,二话不的便赶到堆杂物的亭子间里,却看见她从前在书房里放的一些书籍和什物都给从箱子里倒了出来,乱七八糟堆了一地。
她是没料到这样的场面,不觉嗳呀了一声,恼道:“怎么把我这些书全这样乱糟糟的堆在地下?”
再凑近一看,她的那些杂志报刊被咬的支离破碎,不用猜也晓得是怎么一回事,昨天那狗跟着佣人进进出出,躁动的很,想必由此不老实起来,便趁着众人不备,或是众人看到了也懒得去制止,便叫这狗把瘦鹃的一堆书本咬啮了个够。
瘦鹃气极,扭过头来劈面便问:“冯姐,是你叫人把我的这些书堆到这里来的?”
冯婵躲闪着瘦鹃直直看过来的目光,嘴唇动了动,硬着头皮道:“是!是我叫人堆过来的。反正你也不识字,想来根本用不到这些书册报刊,堆在那里反而碍事,扰了我的休息。”
瘦鹃冷笑道:“我识不识字,和我用不用得到这些书册报刊有什么关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谁给你的脸面让你替我做了主?万一我就是乐意看看这些书册里的图画呢?”
她一边着,一边又逼近一步,讽道:“冯姐怎么不把秉文的书籍给搬到亭子间来?他不用的书好像更多,更碍地方呀。”
冯婵半张着嘴怔了半晌,忽然笑道:“反正你的这些书也都被狗咬的不成个样子了,不堆到这里来,难道还要供着不成?照我的意思,丢了才好。”她着,便拾起一本书,作势要扔到废纸篓里。
还没扔出去,便被瘦鹃劈手夺了过来,骂道:“从来不见得一个客人也这样张狂!”
冯婵一愣,便哭了起来。
她的哭,一半是因为被她戳了痛处——她这样没名没分的住在迟公馆里,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一半也是放刁,因为听见迟秉文往楼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