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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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是耿耿的星灯。

    瘦鹃一边着,同时想到了她穿书之前书里的剧情,便一样样地搬出来同他列举道:“那天晚上你向我开口提出离婚,我真哭了一夜,掏心挖肺的告诉你我的悲伤。然而当时,你简直冷酷的仿佛是一个法官,直截了当的就判了我的死刑。”

    她的记忆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冬夜,一对年轻的男女那样亲密的站在毫无防备的她的面前,告诉她——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不论她当时怎样为自己辩护,她的初恋男友就是要同她断个一干二净,而迟秉文呢,就是要判她终身守寡,而且是最不名誉的守寡。

    简直如出一辙。

    她下意识的把牙齿抵在唇上,一字一句的将这一段话和盘托出,忽然眼眶一酸,歇了一歇又道:“你和别的女人搞在一起,让我心痛,还使我成了本埠新闻里最可笑的笑柄。你答复了什么没有呢?你曾经义正言辞的让我了解到——你的冯婵,比我强百倍、千倍、无限倍,既有学识,又有涵养,礼仪又巧妙。对于此,我是彻底的了解了的,后来,我亦是充分的尊重你们。我从没去找过她的麻烦,是不是?”

    她出的这些话,不止为了从前的那个“周瘦鹃”,也为了当年的自己。

    “可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就是不肯放过我?叫我一个人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呢?”

    “瘦鹃——”

    “是。我们是达成了协议,假装没有离婚,同时你付我薪资。协议协定了我们仍旧在这一年里一起生活,但人格上我们还是完全分开的。你要的也只是一个夫妻和睦的表象,一个面子而已。所以啊,如果我高兴,我完全可以找一个情夫——不,不能是情夫,我们两个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是完全可以去找一个恋人,只要在这一年里,把新的恋情掩藏好,保持秘密,不让外人发现,就不算是违反了协议。”

    言语的冗长刺心,她未察觉,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愤愤不平里:“你现在反过来追究我是不是爱上了别人?为了什么?”

    “呵,我晓得了……”她讥笑着摇了摇头。“先生您那时是在同冯姐恋爱着呢,您爱死了她,每天得火热,而我,我这么一个既不得您欢心,又上不得台面的少奶奶,使您蒙了羞,使您难堪。所以你才不管我在外头是什么样的名声,恐怕我越闹得过分,你就越得意,巴不得我犯了七出之条中的某一条,好趁早休了我,是不是?”

    “其实我不过就是学来了您的一些方法。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我们各自分别生活,一块儿到社交场合去扮演一对夫妻,平常的时间里就回到各自的爱人身边,享受爱情。不好么?”

    “可是,这一两个月来,我不知道你同冯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你却总是对我采取一种‘丈夫’的姿态,指责、约束,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迟秉文显然被她这一连串的发问问的招架不住,“瘦鹃——我知道你对我抱了很深的不满,但我求你,恳求你,不要再像今晚上这样,让别的男人这么失礼的——”

    他顿住了口,不下去。

    瘦鹃无谓去解释陈伯恭落在她手背上的那一个吻,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礼节性的表示。她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您在妒忌,对不对?”

    她盯着他笑:“您妒忌了。”

    “是。”他点头。

    “我妒忌。”他坦然的望着她的眼睛,目光所及的那一种深沉,竟使她不能逼视。

    瘦鹃没料到他这样直截了当的承认,反而愣了一愣。她扯了扯嘴角道:“哦。您妒忌也没用。”

    他忽然冷静下来,语气里的沉着更甚她一筹,“可是我们有协议。我不希望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在公共场合下表现的过分亲密,那有损我们的约定。”

    “可我们——”

    “你需要钱,我为你提供,可你也要履行你的约定,不是么?”

    她静静地对着镜子坐在那里,手里捏着一团脏污了的棉纸。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瘦鹃——从前我是狠狠地伤了你,我知道我——”

    她心下一动。

    她猜得到他要开始为自己开脱,或是谢罪,但她无论什么都不愿听。即刻冷淡的站起身道:“我知道你要什么,没有用。”

    她要去洗澡,迟秉文亦站起来,拦在她面前几步远处,“瘦鹃……我知道我什么也没用,我知道,可我…..”他想要在她面前剖白心迹,至少要让她了解他的忏悔。

    在他的话声里,瘦鹃绷紧了唇,绕过他进到了浴室里,他的声音便被无情的关在了门外,隔着一层渐起的水蒸气,消匿了。

    他颓然地坐回到沙发椅里。

    直通到二楼的热水管子不知怎么的咕嘟咕嘟一阵响,不禁使人联想起老人嘶哑无力的謦咳声。

    水声滋啦啦的响了一阵,忽然又停住。他盯着墙上指针里溜过的分分秒秒,浴室里却一点动静也无,他不觉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里头没人回答。

    迟秉文心里一慌,以为她是遇上了什么意外,忙站起身,走到门前急促的敲了几下门,微微提了声道:“瘦鹃?”

    还是没有声音。

    “瘦鹃?你在里头么?”

    “我在……”

    他听到她声音里的异样,忙心的问道:“你……还好吗?”

    又是冗长的一段的沉寂。

    “不大好……”

    他一开门,就看到她束手束脚的站在浴室中央,裹着雪白的一条大浴巾,头发上滴滴答答的挂着水,浓厚的一层泡沫。她的头发又长又多,原本是堆在头顶上的,然而她为了防止浴巾滑落下来,便把两手都紧紧地扶在了胸前,那一头乌发沾着许多未净的泡沫,像海藻似的,一下子披散到了肩上。

    原来是热水管道出了问题,洗到一半,淋浴喷头里只剩了冷水。

    她不得已,带着骤降的寒气从浴缸里走出来,哆嗦着擦干净了身体,然而头发上还是满头的香波,一阵阵的散发出馥郁的桂花香气。

    煤价近来涨的疯,比从前贵了许多,不少人家的热水汀早成了纯粹的装饰品,然而迟公馆里的却仍在烧着,整栋房子里天天都四季如春似的暖和,哪知今日撞了邪似的,一应都坏了,也没人提醒她。

    她在浴室里头嘶嘶的直颤。

    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现在的这样一种窘境,尤其那人还是刚同她有过争执的迟秉文。

    今日放了阿的假,竟连一个可听使唤的佣人也无。

    她宁愿忍冻挨冷的站在浴室里哆嗦,心想着总能把身子捂热的。显然是高估,满室的水汽渐渐冷却下来,寒湿的直往骨头缝里蹿,头发亦是湿淋淋的,还来不及洗干净,连擦一擦也没法儿。

    他没什么,一把便将她从浴室里拉了出来,也不顾她头发上淋淋的水意,便将长凳上的皮大衣披到了她身上,他让她先坐到床上,她不肯,“我头发还没洗,会把被褥弄脏的,又湿,等会儿不好睡觉。”

    他忽然笑了笑道:“先前在那破屋子里也将就着住过了,现在竟然还那么多的要求。”

    瘦鹃瞪了他一眼,他笑笑地站起身,从衣橱里拿了条他自己的大毛巾,折了两折,垫在床上,她这才肯坐下去。

    大半夜里,无论是谁都入了梦。迟秉文轻手轻脚的下楼,替她提了两壶热水上来,一边重新架好炉子,又吱吱的继续烧热水。

    他把圆凳子拖到床边,洗脸用的瓷盆放在上头,来来回回的兑着热水,他几次三番的伸手量着水温,又要瘦鹃自己试试温度,连瘦鹃都忍不住嗔道:“哎呀你这个人!真是婆婆妈妈的。”

    他也不恼,只是笑:“我不是怕你烫着?凉了也不好,到时要伤风的。”

    他为她把头发挽起来,垂到热水里,细细的为她梳洗。他的手指在她发间滑过,轻柔的仿佛是一只软体的猫儿。

    “你头发生得真好,又浓又密。”

    “是呀先生,八年了,您才发现?”

    “你真……你呀,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讥讽我的机会,是不是?”

    她撇了撇嘴不话。

    “八年前亦发现你的迷人处,你一向是很美的。”他顿了顿,用手指梳理着她一处结的发丝,好半晌,梳理通了,才又道:“只是不如现在,你的一切,仿佛是往一种更成熟的方向发展了。”

    “是,我成熟了……所以使陈先生喜欢。”她喜孜孜的接腔。

    他简直气结,然而却竭力使自己保持一种镇定的腔调,“嗯……你真厉害。”

    此后他无言,忙碌的出入于浴室、卧房与厨房里。

    换到了第三遍水,清滢滢的温水里飘起来乌黑的发丝。他替她慢慢地拭干头发,一阵淡淡的芬芳浮在空中,丝丝缕缕地渗进了壁毯。

    “这味道很好闻。”他坐在她的身后,手上动作分毫未停。

    “真的?”她一边微微侧过头,一边淡淡地道:“不过这一向没有变化过。我总是用的桂花味儿的香波。”

    “嗯……桂花香,很好闻。”

    她不置可否,却伸出手来把披在肩后由他慢慢擦拭的长发往胸前一捞,低下头轻轻一嗅道“是很好闻,但是先生您——头发擦得差不多干了,还请您赏光走开。”

    她扭过头去看他,在纷披的发丝里露出半张尖尖地脸,房里的光线又暗一些,朦朦地漾着一个笑来,“我要睡了。”

    “瘦鹃——”

    “您走开吧。”她厌烦似的微微皱起眉头,一边着,一边从他手里去拿毛巾。

    他却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不放。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带来一种温热厚实的触感。

    瘦鹃愣了愣,忙把手抽了出来,她从床上站起来,向他的眼睛深处看进去:“迟秉文!别再开这样的玩笑。我们之间,从我在离婚协议上签上名字时,就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不过是互相利用的雇佣关系,请你注意。”

    迟秉文蹙额望着她,分明有许多话想跟他,又不出口来。

    她一横心,抿了抿唇厉色道:“请你以后别再靠近我,否则我会生气。”

    迟秉文这时候亦站起来,慢慢地朝她走过去。“这样疾言厉色,为了陈伯恭?”

    瘦鹃怔了一怔,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正好抵住了背后的一张日式桌子。他立在她的身前,抓住了她的整个胳膊,凑过去,在她的唇上落下了轻轻地一吻。

    于是她很快地反手从桌上抓了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迎着迟秉文的脸便泼了过去。

    他微微侧过头,脸上直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