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时间转眼便过去了两天, 屋子已经翻新完毕了, 施婳送走了匠人们,站在院子里仔细量着,这座她已阔别了数十年的老房子。
记忆中熟悉的痕迹已经完全不见了, 施婳转过身来, 阳光刺入她的眼睛, 院子的斜对面就是山坳,离开梧村的必经之路, 许多年前, 她的哥哥就背着竹篓,不顾施婳的呼喊,义无反顾地走过那个山坳,离开了梧村。
时隔多年,施婳早已不恨他了,只是如今想起, 唯余茫然, 人生如此漫长,又有谁不会离开呢?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罢了。
她忽然想起了远在京师的谢翎,终有一日, 谢翎也是要离开的。
施婳并不算在梧村久待,所以老房子的事情料理妥当之后, 她便找到了村长一家, 向他们告辞,并请他们有空帮忙看一看房子。
阮旺十分惊讶, 道:“怎么突然要走?”
施婳笑笑,道:“本也是没有算久留的,这次回来,就是拜一拜我爹,替他老人家上个坟,我们家的老房子,就劳烦旺伯帮忙看着了,因为才请工匠翻新过,所以也不必如何照料。”
阮旺一口答应下来:“这是自然的,你放心便是。”
阮楼问道:“你还是回苏阳么?”
施婳想了想,答道:“是,不过我这次有事要去一趟岑州。”
她着,向他们道过谢,又替老村长诊了一次脉,觉得无甚大问题了,这才收拾一番,再次离开了梧村,走出了那个山坳口,一如多年以前。
施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再回来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回来了。
第三日清时候,施婳收拾了随身包袱,结了账,走出客栈,顺着长街往前走,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她就看到了那个老人的背影,正在药铺的柜台前等着。
是陈老先生,他见到施婳很是高兴,道:“你来了正好,我正准备走,还担心你不来。”
他着便笑:“你若不来,我一个人上路,恐怕就十分寂寞了,两个人走,正好话。”
施婳笑笑:“承蒙老先生不嫌弃。”
陈老大夫拿着抓好的药,向店铺门口走去,那里的墙边,正站着一个女孩,她见了老大夫,眼中流露出欣喜和依恋来,然而见到他身边的施婳,便又有些犹豫了,停住脚步,怯生生地望过来。
陈老大夫招了招手,唤她:“英子,来,把药拿回去,爷爷教你熬过一回,可记住了?”
那名叫英子的女孩儿点点头,又看了施婳一眼,才慢慢地走过来,接过陈老大夫递给她的药,声问道:“陈爷爷,您要走了吗?”
陈老大夫慈蔼地摸了摸她的发顶,笑道:“是啊,陈爷爷要去给别人治病了,你要好好照顾娘亲,知道了么?”
女孩儿一下子叫住了下唇,清亮的大眼睛里有泪花闪动,她撇着嘴,硬是忍住了哭泣的冲动,点点头:“嗯,我会的!”
挥别女孩儿,陈老大夫便带着施婳离开了邱县,路上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方才那个女娃娃,就是那个病人的女儿,家里没别的人了,娘俩相依为命,我看了实在是不忍心……”
他着,长叹了一口气,施婳认真地听着,轻声道:“陈老先生宅心仁厚,日后必有好报。”
陈老大夫叹着气,摇了摇头,道:“走吧,路上要麻烦你一个年轻人陪着老头子我消磨时间了。”
施婳不禁一笑:“哪里,还要请陈老多多关照才是。”
两人走了半日的时间,便出了邱县的范围,一路上,陈老和施婳话,他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事情,有些什么奇特的风土人情,或者奇人异事,都给施婳听,颇是有趣。
施婳听得十分有意思,有时候两人也讨论医理,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傍晚,路过一家村庄时,便找个人家投宿,第二日再次启程。
四月十九日,京师。
会试已经放榜了,有人欢喜有人愁,却晏府,晏商枝正与谢翎几人坐在书斋中,杨晔手里捏着几张帖子,慢慢地念叨:“同乡会,论诗会,同年会……啊,这里还有这一张,西苑雅集会,啧啧,这都是托了慎之的福啊。”
谢翎却望他一眼,道:“师兄想多了,这种帖子,想必他们写了许多,怕是那杏榜上的三百名中举的贡士都发了个遍。”
晏商枝也笑:“你想去?”
杨晔摸了摸下巴,道:“去喝喝酒也不错啊。”
谢翎道:“喝酒倒是其次,宴席中要做文章,吟诗写对子——”
“罢了罢了,”没等他完,杨晔便一脸愁苦地摆手道:“我现在听见要做文章就觉得头痛得很,还是不去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中年人声音道:“去哪儿?”
“爹。”晏商枝站了起来。
“晏伯父。”谢翎与杨晔三人也都站起身。
进来的人正是晏父,他冲几人点点头,道:“还在温书呢?”
他的目光落在了杨晔手中,杨晔不免有些尴尬,晏商枝答道:“没有,我们几人在闲聊。”
晏父嗯了一声,又问道:“有同榜给你们递帖子了?”
“是,”晏商枝指了指杨晔,答道:“好厚一叠呢。”
可不是好厚一叠?都是四人份的,五六个宴会,加起来就足足有二三十张帖子,晏父见了,便道:“如今殿试在即,这些宴还是先不要去为好,益处不大。”
晏商枝道:“爹的是,我们几个也正是这样想的。”
晏父想了想,道:“不过座师还是要拜的,这样,你们先做一篇对策,只写个开头,明日去拜访座师。”
这是要他们去送卷头了,晏商枝几人对视一眼,纷纷应答下来。
所谓送卷头,是士子们之间一个不成文的习俗,每次在殿试前,士子们都会去听一下殿试的读卷大臣都有谁,然后自己揣摩着写一篇对策的开头,大约三十余行,找个门路送给那位大臣看,谓之“送卷头”。
虽然殿试的题目不为人知,但是还是有许多相通之处的,最重要的一点是,让读卷大臣认下这名士子的笔迹,因为殿试虽然糊名,却并不易书,一旦士子入了读卷大臣的眼,有心提拔,那么他便会在读卷时甄别出来,在皇帝面前举荐这名士子。
晏父这样,显然他已知道了读卷大臣是哪些人了。
第二日一早,两辆马车便在晏府门外等候着,不多时,一行人便从大门出来,头的正是晏父,他身边跟着晏商枝以及谢翎四人,晏父叮嘱道:“我这次带你们去的,乃是元阁老的府上,他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内阁阁员,此次会试的正主考官就是他,所以他也是你们的老师,你们若见了他,必要恭谨仔细,执弟子礼,明白了吗?”
晏父当了十几年的官,话时总是不疾不徐,十分沉稳,晏商枝几人都点点头,答应下来。
一行人分别上了马车,往元府的方向驶过去。
等到了元府,入目便是四个巨大的红灯笼,晏父领着晏商枝和谢翎等人上前,向那门房道:“我昨日递了帖子。”
那门房自然认得他,忙笑道:“原来是晏大人,快请进,阁老在等着您呢。”
晏父点点头,那门房便引着他们一行人进去了,元府并不大,谢翎量着,就与晏府不相上下,其程度甚至比不上苏阳城的苏府。
等到了花厅前,远远便见到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坐在案边,一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轻轻敲着桌几边缘,他对面还坐了一个人,只是被挡住了,看不见正脸,隐约是个年轻人。
老者手指拈着白子,盯着棋盘思索着,正在这时,有仆从声禀报道:“阁老,晏大人前来拜访了。”
元霍将棋子往棋盅内一放,起身道:“快请。”
他着,又向对面那年轻人道:“棋艺不错。”
那年轻人忙站起身来,恭敬道:“承蒙老师夸奖,学生实在汗颜。”
他完,便直起身,正巧与谢翎他们几人了个照面,两方都是眉头微微一跳,那人竟然是顾梅坡,本次会试的会元。
谢翎与他对视一眼,便偏过头去,看晏父与元霍寒暄,片刻后,元霍将目光移向他们几人,道:“这几位是……”
晏父答道:“这是犬子与他的几位同窗,也中了这次的会试,顺便将他们带过来拜访您老了。”
元霍恍然大悟,谢翎几人便躬身长揖拜道:“学生见过老师。”
元霍笑呵呵地捻着胡须道:“都是我朝栋梁之才啊,坐,都坐,不必多礼。”
几人都谢过了,这才在下首各自坐下,元霍将几人量一番,笑着道:“寒泽,你也过来。”
顾梅坡答应一声,走过来在元霍身旁站住了,元霍介绍道:“这位也是中了会试,与你们是同榜,今日过来拜访我,便拉着他下了几盘棋,寒泽棋艺不错,若是得闲,你们或可切磋一二。”
“老师过奖了,”顾梅坡拱手作揖道:“在下顾梅坡,表字寒泽。”
晏商枝几人也都报了名字,虽然他们本就认识,但是这回自报名姓可不是给顾梅坡的,而是给一旁的元阁老听的。
晏商枝三人报完了,最下首的谢翎站起身来,拱手揖道:“学生谢翎,表字慎之。”
元阁老笑着抚弄长须,量着他,点头笑道:“年少英才,不错,不错。”
他着,忽而又问道:“你这个表字,是谁给你取的?”
谢翎坦然答道:“是我的先生,在参加会试之前为我取的。”
元阁老面上浮现出些许若有所思来,笑着道:“君子慎其独也,十分不错。”
他又了一个不错,让谢翎和顾梅坡都坐下,这才又起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