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5 章
谢翎身为正三品兵部侍郎, 自然也有了朝议的资格, 在他看来,每次朝议就仿佛在吵架,尤其是在太子和恭王的派别越来越明显之后, 每每吵起架来, 都是夹枪带棒, 火药味甚浓,有时候激烈之处, 谢翎甚至觉得他们恨不得拔刀相向。
倒是领头的两位主子, 太子与恭王,两人话看起来一团和气,实际上绵里藏针,虚与委蛇。
所有人都觉得,太子变了许多,也比从前沉得住气了, 若是放在以前, 他与恭王不到三句话就会露了底子,如今倒还端的住架子了,也不知是不是霍然顿悟了。
唯有谢翎知道其中的缘由, 他的目光平视前方,听着太子和恭王你一句, 我一句, 好一番兄友弟恭的模样,耳边又传来了施婳的那句:他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又如何, 谢翎漠然地想,我既然能让他死一次,也能让他再死第二次,彻彻底底地挫骨扬灰。
“不知谢大人以为如何?”
正在这时,太子忽然点了谢翎的名字,含着笑问道。
他们刚刚讨论的事情,谢翎听在耳中,的是戎敌如今虽然已经退兵了,但是他们性情狡诈,贪得无厌,很有可能再次出兵,若是他们真的出兵了,又该如何应敌。
事情讨论到一半,太子突然把矛头指向了谢翎,兵部尚书就在一旁他不问,偏偏就问一个兵部左侍郎,其用意可想而知。
所有人都是一愣,宣和帝和恭王同时看了过来,不同的是,恭王眼里带着几分忧虑,而宣和帝却饶有兴致地道:“谢翎,你吧。”
“是,”谢翎恭声道:“启禀皇上,以臣之见,两军交战,粮草先行,若是戎敌真的欲再次犯我边境,须先预备足够的粮草,才不至于仓促应战。”
太子笑道:“谢大人言之有理,可这粮草筹备需要时间,运送也需要时间,车马装载,兵卒运送,至少也要一个月才能堪堪送达,你又如何能够保证粮草及时送达前线呢?”
所有人都听出了太子话里的刁难,这根本没法保证,若平常时间还好,能够正常运送,但是一旦要碰上了下雨下雪,山洪崩发,道路毁坏的天灾情况,一个月不定要拖到两三个月才行,谁敢保证一定能将粮草及时送到前线?
岂料谢翎在短短思索之后,便从容答道:“太子殿下的是,既然车马装载,兵卒运送不能及时送到前线,那么换成水路,以船只运送呢?”
这倒是个办法,走水路确实要快很多,而且碰上雨雪天气也不怕,朝臣们都是心头一动,看着谢翎的目光都变了许多,不少人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心虚和惭愧来,看来这新任的兵部侍郎倒还有点东西,却是他们之前瞧了对方。
宣和帝眼中闪过一分亮光,却听太子又犀利地道:“可是我大乾边关一线,并无任何可以直接通达的河道,你走水路,要把粮草送到哪里去?送给戎敌吗?”
谢翎仍旧是不疾不徐,表情淡然道:“殿下笑了,我大乾的粮草怎么会拱手送给戎敌?下官看过舆图,大乾边境确实有一条河,在玉连关往东二百里的地方,名叫金沙河,再过来便是娄江,只需要将金沙河与娄江通,娄江往下便直通京师的嘉侥湾,嘉侥湾下接溱潼河,此后,一旦需要运送粮草,便可直接从江南调用,以船只装载,送往边境,从出发到目的地,粗略估计,只需要短短十日便可!”
“好!”宣和帝猛地一拍御案,竟然站起身来,笑着赞叹道:“此计甚好!深得朕心,谢翎果然是国之栋梁,怎么从前无一人提出这个办法?”
朝臣们都面面相觑,不敢吱声,宣和帝又道:“这件事情内阁都再仔细商讨一下,看看要怎么安排,交给哪些人去办,越快越好,不容拖延。”
闻言,林阁老与元阁老都恭声应下来,宣和帝想了想,又道:“行了,还有别的本要奏吗?”
……
朝议散了之后,谢翎便随着众大臣一同离开了太极殿,一路上不少人对他笑脸相对,和气地与他招呼,一扫之前的冷淡,谢翎也是笑着一一回应了。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谢侍郎。”
是太子,几个官员都识趣地退开了,谢翎站在原处,看着太子走了过来,明媚的阳光落在他杏黄色的朝服上,令谢翎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掩去了眼底的神色,恭敬地拱手道:“殿下叫住臣,不知有什么事情?”
太子看着他,表情喜怒不辨,过了一会,忽然笑了一声,道:“想不到谢侍郎有些本事。”
谢翎低下头,道:“殿下谬赞了,聪明尔,不值一提。”
“哪里?”太子冷笑着看他:“谢侍郎何必自谦?今日皇上都当众称赞你了,你这若是聪明,那我大乾的官员就都是酒囊饭袋的蠢货了。”
谢翎不语,太子忽而又移开话题,道:“谢侍郎,孤今日叫住你,实是有其他的事情。”
谢翎抬眼,神色和顺:“请殿下直言。”
太子走近一步,微微侧身,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不知尊夫人……近来可好?孤甚是想她。”
谢翎眼神倏然转为锐利,就仿佛一把开了刃的刀子一般,但是瞬间之后,那锐利之色又消散了,快得仿佛是别人的错觉。
太子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谢翎的失态,他呵地一声笑了,略微退开,慢条斯理地道:“尊夫人色若春花,实在是人间少有,谢侍郎真是有福气了,可惜……”
他故作遗憾地摇头,哈哈笑着走开了,谢翎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慢慢随着其他官员离开。
不远处的两人目睹了全程,望着青年挺拔如青竹一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窦明轩皱起眉来,低声道:“王爷,谢翎他……”
他的表情欲言又止,恭王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意味不明地道:“你多虑了,谁都有可能投靠太子,唯有谢翎不会。”
窦明轩听了,尽管仍旧是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道:“臣明白了。”
谢翎出了宫门,马车在等着,刘伯笑呵呵道:“大人下朝了,是要直接回府吗?”
马车里的人沉默了一瞬,道:“不,先不回去,去听雨茶楼。”
刘伯笑着应了一声,赶着马车便往听雨茶楼的方向驶去。
谢翎进了茶楼,伙计立马迎上来,躬身笑道:“这位客人请。”
谢翎径自往楼上走去,口中道:“不必招呼。”
那伙计是个有眼色的,看他气度和穿着,便知不是一般人,立即退开了,谢翎上了二楼,目光扫过各雅间的门,找到右边最尽头的雅间进去。
里面已有两个人等着了,谢翎拱手冲窗边的人道:“见过王爷。”
恭王点点头,笑道:“来,坐吧。”
谢翎又恭敬唤了窦明轩一声:“老师。”
窦明轩颔首,他这才入了座,恭王轻轻敲了一下桌沿,慢声道:“近来那边忽然没什么动静了,你们怎么看?”
那边是指哪里,在座的两人都清楚,窦明轩想了想,道:“或许是因为前阵子的事情,这会儿朝局人人自危,太子不定只是想避个风头。”
没想到谢翎却开口道:“不尽然。”
“哦?”
恭王和窦明轩同时看向他,恭王道:“怎么?”
谢翎抬起眼来,道:“若王爷与太子之间是一场博弈,时间拖得越长,谁越容易落败?”
两人顿时沉默,窦明轩不话,片刻之后,恭王才沉声道:“是我。”
他毕竟只是一个藩王,总归是要归藩的,即便不是现在,也会是在不久的将来,恭王不可能永远留在京师,而一旦他离开京师,皇位会落在谁身上,几乎是不用想的事情。
谢翎道:“恕臣直言,太子现在是有绝对的优势,他只需要安安分分,什么也不必做,熬到今上百年之后,一切都会成定局。”
“相比之下,王爷的局势就不太妙了,”他看着神色不定的恭王,道:“这场战役拖得越久,对您越是不利,若是哪一日皇上意动,让您归藩的话……”
恭王面色凝重,他微微颔首,道:“确实是你的这么回事,那依你之见,太子按兵不动,我们应当如何?”
谢翎道:“逼他。”
窦明轩表情惊疑:“逼?怎么逼?”
谢翎笑了笑,他没话,只是伸手在杯中蘸了些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恭王和窦明轩下意识看去,只见那是一个“逼”字,却赫然是个反的。
窦明轩与恭王皆是一震,迟疑片刻,窦明轩开口道:“可如今情势紧张,若是我们出手,恐怕会让皇上注意到。”
闻言,谢翎一笑,随手抹去那个字,摇摇头道:“当然不能让王爷出手,太冒险了。”
恭王忍不住道:“你的意思是……”
谢翎道:“让皇上出手。”
他着,继续道:“皇上越是看重王爷,就会越挑剔太子,太子好大喜功,性情又急躁,不甘落于人后,一旦逼得他自乱阵脚,一切就会不攻自破。”
恭王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谢翎,眼睛发亮,道:“慎之,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你。”
谢翎立即垂首:“能为王爷效力,此乃臣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