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1山岳八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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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夜晚,严寒是可以要人命的。

    燕赤霞和冥沙一前一后走在茫茫雪地里,每迈出一步,好像都可以听到整个冰封雪冻的地壳深处响起的冰裂声。

    多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星星缀在夜空中,满天星斗争相闪耀,好似在以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下来。繁星移近眼前,把夜空越推越远,夜色也越来越深沉,燕赤霞眯着眼睛向远处望去,山峦已经层次不清,看过去全是黑茫茫的一片,沉默地垂在星空的边际。

    他握了握已经有些冻僵的右,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夜晚,真是容易让人回想起以前。”

    天地间寂静无声,只有四面八方悄然降落的雪,冥沙默不作声的朝前走着,没几步便超过了停在原地怀念过去的燕赤霞。

    “唉,真是老了,这人一老啊,就喜欢回顾过往。”燕赤霞迅速跟上了冥沙的脚步,一边走一边慢悠悠的跟他唠嗑,“我那婆娘做羊肉锅可是一绝,以前每年冬天,我都会和她一起待在屋子里吃羊肉,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下去,什么寒意都没有了,还有我闺女,一只,吃肉却是厉害的很,不过不管怎么吃都不见胖。”燕赤霞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温暖的笑意,“记忆这种东西还是很美好的,虽然短暂,但足以让人回味一生。”

    他早就过了最初那种愤世嫉俗,恨不得全天下都能感觉到他的绝望与悲哀的阶段,现在,他已经能很自然的向别人起自己曾经的经历,能心平气和的回忆自己的失去,回忆那段一直牢牢被他埋葬在心底的过去。

    冥沙没有话,只是一只下意识摸了摸剑鞘处的剑穗。

    这是海棠留给他的唯一一件礼物。

    她已经走了多久呢?冥沙不出具体的答案,他没有刻意去铭记,也没有想方设法的遗忘,岁月已经将所有锐利记忆的边缘磨钝了,因此再想起时,他的心里也仅仅是泛起些微波澜,而不至于歇斯底里。

    那段属于黑羽阁的过去就像一团模糊不清的黑暗,海棠本是其中唯一的光亮,待到光亮消失后,他的整个世界就又回归了一开始的单调,但也正因如此,才显得前路清晰。

    冥沙向来都很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就连海棠离去那日,他都表现的非常平静,不过那个时候的平静只是一种假象,不像现在,他是真的找到了那条属于自己的路,也是真的放下了心中的枷锁,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在往前走。

    他其实很能理解燕赤霞的想法,从某种程度上,他们都是一样的,经历过失去,经受过痛苦的自我煎熬,然后慢慢爬了起来。学会释然,学会原谅自己,也学会了抬起头往前看。

    丝丝缕缕的雪,隐在岁月的深处,无边无际又无休无止,树木孤零零地挺立,像是一种宁静和沉思。

    冥沙抱着剑走在前方,身后时不时会传来燕赤霞的几句嘀咕,他神色未变的低下头,唇角慢慢勾起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少女模样狼狈的跪在正中央,四肢都已被锁链牢牢束缚着,她抬头注视着不远处的木兰歌,一双幽深的双瞳里满是兴味。

    “这样熟悉的气息”她微微勾起嘴角,一脸的似笑非笑,“倒是有趣。”

    少女话音刚落,便有层层薄冰自她身下蔓延开来,花满楼第一时间将木兰歌护在身后,周狱官二人虽然惊异于她的样貌改变,却也没犹豫多久,在她身前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冰雪沿着潮湿的地面扩散,也慢慢覆盖了四周的墙壁,阴冷的寒意直入人心,木兰歌看了眼在她面前强忍着不露出异样的花满楼,心情不甚美妙。

    她原以为自己只是来这边捉鬼的,没想到铁血大牢里有的不是鬼,而是能够操纵风雪的雪妖,巧的是,她这次选择的套装,人物设定也是一只雪妖。

    雪妖修为高升,且不惧寒冷,非常适合冬天使用,只是木兰歌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出现这种撞人设的情况。

    俗话得好啊,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她现在已经不是丑不丑的问题了,两只雪妖对打,就算要分个胜负,也不准会打多久,毕竟她们的能力都是差不多的,招式也很可能会撞。

    “都是我的锅啊。”木兰歌长叹一声,表情却不见多么苦恼,她慢慢走上前,对着正中间的少女笑的异常真诚,“实话,我是非常欣赏你这种打直球的行为的,都不用我再去费力调查。”有冰霜试图沿着她跟花满楼的腿向上,木兰歌神色不变,轻轻松松便逼退了。

    少女挑了挑眉,道,“你果然也能控雪。”

    木兰歌神色随意的摆了摆,“不不不,我马上就要换能力了,毕竟想要彻底解决你,用个这么相似的段实在费劲。”

    兰歌一向是到做到的个性,她甚至没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直接干脆利落换了个套装。

    一袭灰蓝渐变长裙,裙摆绘着山川纹路,露出雾紫色的鞋尖,花边的领子系着金银扣,加在身上的霞帔正熠熠闪着光芒。一头雪色长发挽成流云髻,额前簪着流珠样式的坠子,发侧还别着精致华美的纱缎,她右抱着流光溢彩的阮琴,一双浅灰眸子如雾开合,如潮涨退,只懒懒立在那,凌厉至极的气势便已使人喘不过气来。

    少女脸色一白,她竟感觉到了压迫!

    霸道的,几乎让她整个灵魂都忍不住开始颤抖的压制。

    山岳八荒是五星神级套,山者,万物之本原,诸生之根菀也,违非得失之质也,横四海,驭八荒,伏地连绵,故有万物。

    从某种方面来,山岳八荒和木兰歌曾经在赵判城用过的山水神迹很有一种cp套的感觉,山神跟水神,听起来也挺般配的。

    兰歌做事向来不会拖泥带水,神级套一出,雪妖直接丧失全部战斗力,毕竟等级压制在那呢,她一言不发的看着雪妖精魄从那少女体内飘出,而后在她身侧幻化出最真实的模样,雪肤雪颜,只是模样瞧着实在狼狈。

    少女悄无声息的倒在地上,木兰歌微微皱起眉头,以她现在的能力去看,自然能发现少女身体里的异常。

    非生非死,亦死亦生,实在诡异的很。

    “她现在可以是活着,也可以是死了,如此惊人的执念”兰歌抬头看向身侧的雪妖,“莫非你却是来帮她的?”

    “我们只是做了一个交易。”雪妖生性冷淡,但无论是妖是人,面对强者时产生畏惧臣服心理都是很正常的,因此她也坦白的非常爽快,“找到我的时候,她便只余一抹残魂,我收下她的魂魄,帮她解决她的仇人,仅此而已。”

    “这个女孩的仇人在铁血大牢里?”

    雪妖神色冷淡的点了点头。

    “那就吧。”木兰歌收起怀中的阮琴,“关于这个孩子的故事。”

    她向来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去砍妖灭鬼,一件事的发生总归有它的原因,当然,若是真碰见那种犯病的妖魔鬼怪,木兰歌在探查清楚情况后肯定也会干脆利落的灭掉对方,但这还是属于较为少见的情况,百因必有果才是大势所趋。

    “她叫五十,因为她从就被关在大牢最东边的第五十间牢房里。”

    五十原本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虽然她是在牢里出生的,那时,已经沦为阶下囚的父母跟五十一起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他们尽全力在照顾她,呵护她,教她认字,给她讲雪妖娘娘的故事。

    这种还算可以的日子持续了五年多,在五十即将年满六岁的时候,她被迫跟父母分开了,之后又过了大概半年多,她的父母双双死在了牢里边。

    五十的父母不是普通人,按照牢里那些狱卒的法,他们是会妖术的怪人,当初,牢里的大人奉命去捉拿对方时,可是吃了不的苦头,毕竟人家随随便便画两张黄符就能让人动弹不得,最后之所以成功,还是因为女人怀着孕,影响了发挥,也拖累了一心想着她和孩子的丈夫。

    这对夫妇是真正的能人异士,只是干的事儿确实不怎么地道,否则也不会被捉进铁血大牢里,这一点,确实不冤枉,五十是他们的女儿,有很大可能会继承这种特殊的血脉,当时的典狱了解到这种能力一般会在六岁之后显现,便设法将他们一家三口分开了,而在这之前,他们相处的每分每秒,的每个字每一句话,都会有专人在旁监视。

    父母死了,还未满七岁的五十却对此一无所知,她住在东边的第五十间牢房里,懵懵懂懂也浑浑噩噩的长大,在这期间,铁血大牢内经历了几次变动,后来的一些人对五十并不了解,也毫不关心,毕竟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囚。

    五十确实很普通,因为她并没有继承父母亲的能力,随着年岁渐长,她也慢慢开始淡忘时候的记忆,遗忘父亲还有母亲的样貌,但不知为何,她对雪妖娘娘的故事一直是铭记在心,正因如此,在内心的绝望与愤怒彻底爆发后,她才能拖着疲惫又伤痕累累的魂魄见到真正的雪妖。

    五十很单纯,因为她什么都不懂,简单的就像一张白纸。铁血大牢在六年前发生过一次,一群穷凶极恶的罪犯从关押他们的囚笼里逃了出来,在那不长也不短的五个多时辰里,大牢内乱成了一片,当然,这些人最后并没有逃出铁血大牢,而是直接把命留在了牢里。

    这次动乱之后,五十怀孕了。

    她并不明白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她觉得身体很痛,也在衣服上看到了自己的血迹,但她什么也没。

    她早已习惯忍耐,忍耐饥饿与寒冷,孤单与寂寥,当然,她可能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孤单与寂寥。

    五十是在牢里出生的,她的女儿亦是如此,大概母爱这种东西都是天生的,她费了大半条命才在牢里生下那个孩子,从那以后,孩子便成了五十的全部。

    “她看起来还很,不是吗?”雪妖神色冷漠的注视着地上的五十,只是语气里还是不免带上一些别样的情绪,“吃不好,穿不好,有的时候也休息不好,自然便是这样一副长不大的模样。”雪妖语气一顿,继续道,“不过她生那个孩子的时候,年纪确实不大。”

    木兰歌已经有些不出话来,她慢慢蹲下身,心翼翼的去查看五十的情况,“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法把她锁在这里?”

    “女儿惨死后,五十意外觉醒了血脉力量。”

    雪妖的回答直白也直接,木兰歌深吸一口气,问,“那个孩子是怎么死的?”

    话一出口,兰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

    雪妖抬起头,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估计是没想到现在的神明居然如此怜悯人类,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换了个比较委婉的法,“铁血大牢内的一些人类对幼童十分偏爱。”

    雪妖话音刚落,密室内便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中。

    “这样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木兰歌终于出声了,语气无悲无喜,听起来很是平淡,可雪妖还是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她感觉到了。

    冰凉的,刺骨的,让她都难以抵抗的。

    尖锐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