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杯酒
桃是在第二天早上叫不醒霍明翘才发现这件事的。
按照行程,昨天的主创见面会是电影上映前的最后一次线下宣传,下一次要到四天后的国庆首映日。导演和其他两位女主演昨天结束了行程就各自回府了,只有霍明翘最近有点累,不想赶晚上的飞机,才在这家酒店住了一夜。
本来定的是早上十点的机票,怎么这会儿人没动静了呢?
桃手机也没人接,敲门也没人应,最后是去了她房间的内线电话,才靠着巨大的铃声把霍明翘给吵醒的。
“明翘,你起床了吗?都八点半了,咱们该去机场了!”
霍明翘语气虚弱:“不去了……你先把票退了吧。”
桃:“你声音怎么了?生病了吗?”
霍明翘:“你在哪?”
“我在我房间啊!”桃,“我这就过来找你。”
霍明翘费力地把听筒搁回床头的座机里,撑着床垫爬了起来,下去给桃开门。
一开门,桃就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一摸额头,滚烫滚烫。
“呀,你发烧了!”桃慌道,“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淋了点雨……”霍明翘缩回床上,把被子裹紧。
“我去给你买药。”桃拔下房卡,“你等着我啊。”
霍明翘当然没有等她。
她已经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桃买完药回来,发现霍明翘的脸色比之前更红了。
桃推了推她:“明翘,起来吃药了。”
霍明翘不动,显然还在沉睡之中。
桃正准备强行把她喊醒,就看见她嘴唇动了动,似乎了什么。她凑过去,问道:“你什么?”
霍明翘眉头皱得紧紧,嗓音里带了一丝委屈:“四哥……四哥……我难受……”
桃愣住。
霍明翘还在梦呓:“四哥,我冷……”
桃从床头缓缓直起身子,茫然地咬住了手指,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喊醒霍明翘。
最后她还是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丢到一边,把霍明翘强行唤起,逼得她吃了药,又看着她睡下,才坐到一边,给施歌发消息:“你昨天和明翘见面了吗?”
在《遥遥》剧组的时候,施歌就主动加了她的微信。
施歌过了半时才回复:“???你什么呢,我人在宁城好吗,现在刚下课!”
桃:“我们就在宁城啊,昨天明翘跟组过来宣传电影,在这里住了一晚上。”
施歌:“你们什么时候走,要我从学校过来跟你们吃顿饭吗?”
桃:“你昨晚没和她见面吗?”
施歌:“当然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宁城有多少记者盯着我啊,我敢吗我!”
桃:“那好奇怪啊……”
施歌:“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桃走出房间,给施歌拨了个语音通话。
施歌很快接起。
桃:“你之前和明翘的绯闻……是真的吗?”
施歌:“你问我?你不是她的助理吗?”顿了顿,警觉道,“难道微博上有什么新消息了?我去看看。”
桃:“别别别!不是微博!是……”她犹豫了一下,道,“明翘她昨晚淋了雨,今天发烧了,我以为她是跟你……”
话音未落,施歌就急匆匆道:“你们住哪?我现在就从宁电过来。”
宁城电影学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电影学院,施歌就在那里上学。
桃:“你和明翘……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我和她要真有什么,你看不出来吗!”施歌狐疑道,“你怎么突然一直问这个?而且……对了,霍明翘发烧,你怎么会想起来给我电话?总不能是她睡着了喊我名字吧?”
桃那头突然沉默。
施歌:“……”
施歌:“……我靠,真的假的?你别吓我啊!”
桃:“你是不是干了什么伤害她的事情了?”
要不然,霍明翘怎么会大晚上的跑出去淋雨,发烧了还在念叨施歌的名字!而且施歌这个人,一看前科就很多的样子!
施歌跳脚:“我没有啊!你把酒店报过来,我们当面对质!”
桃:“不要了,你在学校好好待着吧,省得又被记者拍到。”
施歌:“那霍明翘……”
“普通发烧,我会处理的。挂了,拜拜。”
桃站在房门外,头痛地捶了锤自己的脑门。
霍明翘不是,她现在绝对不会谈恋爱的吗!
但她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袁非,只能坐回霍明翘旁边,想着等她清醒了再聊。
霍明翘一觉睡到了下午。
桃给房间里开了空调,她睡得浑身冒汗,是被活活热醒的。
“桃……”霍明翘睁开眼,声音沙哑。
桃立刻靠了过来:“感觉怎么样?测个体温吧。”
体温测完,是低烧。
桃问她:“饿了吗?要不要吃什么?”
霍明翘点点头。
“咸粥怎么样?楼下有粥店,我去给你买。”
霍明翘笑了笑:“谢谢你。”
桃走了,霍明翘晃了晃自己的头,虽然还感觉又晕又重,但总算是比早上好了不少。她摸出手机,想看看自己有没有错过什么重要消息。
重要消息倒是没有,只有施歌连珠炮一样的提问:“你醒了吗?”
“最近还有行程吗,先推掉吧,身体要紧。”
“你怎么还不醒啊啊啊,我应该没有被拉黑啊。”
“生了病就要多喝热水,桃会照顾人吗?需要我来看看你吗?”
“我就在宁电,你要是醒了,就告诉我一声。”
“一定要好好吃药哦!”
霍明翘:“……”
感觉头更晕了。
她疑惑地发送:“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施歌直接一个电话了过来:“你醒啦!身体怎么样啦!”
霍明翘有气无力道:“你不吵的话,我还可以多活十年。”
施歌:“别这样,生了病的人就少几句,挤兑人也是要花力气的。”
霍明翘:“你怎么知道我生病的?”
“桃的啊。”施歌,“她还以为你昨晚上是去见我,我干了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导致你伤心地淋了一夜雨。”
霍明翘皱眉:“我为什么要去见你?”
施歌:“这你问桃啊,我可什么都没干!哦,对了!”他语气突然促狭起来,“你睡觉做梦,是不是梦到我了?”
霍明翘:“我挂了。”
“我就是随便一问嘛!”施歌迅速甩锅,“还不是桃你在梦里喊我的名字,她才怀疑到我头上来的。”
霍明翘:“我看你才是做梦。”
“反正桃是这么的。”
霍明翘:“她肯定听错了,我挂了,再见。”
她把手机丢到一边,重新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等桃回来,一定要好好问问是怎么回事。就算她真的喊了施歌,怎么能随随便便去电话问呢,她看起来和施歌的关系有那么好吗?更何况,她根本不可能喊施歌啊!她梦到的明明是——
霍明翘稍一回想,便僵在了被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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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当天,《芙蓉锁》首映。
冲着陈至寐的名气和三个女主演的颜值,不少人都踏进了电影院,首日票房一路涨高。可谁都知道,真正决定票房的,还是观众口碑,电影孰好孰坏,经过半天的舆论发酵,差不多就可以定论了。
霍明翘坐在电影院里,看着片头龙标出现,忐忑不安。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看到《芙蓉锁》的成片,叶南甜和谭锦禾也是。她稍稍侧目,身边那二人都抿着唇,脸上有克制不住的紧张。
反倒是陈至寐,显得放松许多。
电影的镜头从一片稻田展开,缓缓讲述了一个发生在民国初年,海城里三个女人的故事。
郑巧巧,今年十九,乡下出身,大字不识,因为长得标致,手脚麻利,得了苏府姐青眼,留下来做了女佣。
苏棠,十八岁,年纪轻轻就留洋归来,却有一个包办婚姻的未婚夫。本想着会疼人也就算了,没想到他却是海城头牌歌女赵曼文的裙下之臣。她派郑巧巧去跟踪赵曼文,却不料被赵曼文反将一军,丢尽了颜面。
苏棠想动用家里的势力把赵曼文赶走,没想到赵曼文后台颇多,其中不乏一些政界大人物。苏府动了赵曼文,自然激怒了上面,短短一月,昔日风光大户便如丧家之犬,门楣飘摇,当然苏家的财产也都充了公。正逢这时乱军攻城,苏棠与家人走散,惊恐之际,多亏了郑巧巧心善,带着她躲去了乡下。
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姐,对乡下生活有种本能的嫌弃,常常对郑家父母颐指气使,可郑家人淳朴,从不与她争辩。有一日,苏棠听到郑家妈妈告诉郑巧巧,他们之所以对苏棠这么好,是因为看到了苏棠肩膀上的胎记,正是家里以前卖掉的二女儿。
农村重男轻女,而郑家并不富裕,连生了三个女儿,常被人指指点点。后来村上来了个有钱的太太,是自己不孕,所以从乡下想抱养个孩子,见郑家的二女儿长得漂亮,身体健康,又还没有记事,便买了回去。后来家里终于添了弟弟,又逢饥荒,郑家就把女儿丢弃在了城门口,想着能活就活,活不了就算。而那个宝贝儿子,前几年跟着村上人去外地做工,从此再也没有了音讯。
苏棠听到这话大受击,没想到自己是这样的出身。她哭着离开乡下,哪怕城里正乱,她也想回去找自己的苏家人。结果夜色沉沉,她走不动路了,便缩在巷子一角取暖,无意中看见了赵曼文枪杀官僚的场景。她这才知道,原来赵曼文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歌女。
她吓坏了,也不想着去找苏家了,老老实实回到乡下的郑家。渐渐地,她看开了,慢慢融入了郑家人的生活。可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海城就被彻底攻陷,军国占领了这片土地。
有许多正义人士东躲西藏,藏到了农村里来,比如郑家就藏了一个先生。正逢乱世,到处都是投奔亲戚的人,谁家多了个亲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可令郑巧巧和苏棠吃惊的是,在农村里居然见到了赵曼文。
此时的赵曼文哪里还有当初海城头牌歌女的样子,她穿着一身布衣,哭哭啼啼,是自己唱歌时不心触怒了军国的长官,被赶了出来,此时无处可去,问有没有好心人家肯收留她。这副美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样子令不少庄稼汉起了心思,赵曼文成功住进了村子里。
苏棠告诉郑巧巧,她之前看见过赵曼文杀人,怀疑她此次是来村里卧底,想找出那些反军国人士的。郑巧巧又把这事告诉了家里藏着的先生,让他想办法逃走。
可现在海城周围都被封锁,又能往哪逃呢?
村子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几个人。
赵曼文每次路过郑家,都会对门口的苏棠和郑巧巧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一个雨夜,苏棠去给藏在地窖里的先生送饭,却发现先生不见了。一家人慌慌张张分头去找,郑家父母一路,苏棠和郑巧巧一路。
她们没有找到先生,夜里路滑,又不敢惊动别人,只好默默回了家,但是一开家门,却发现郑家父母躺在地上,睁大眼睛,血流了一地。
雨夜动手,无人发觉。
而一只灯笼搁在桌上,赵曼文坐在椅子里,一手支颊,一手把玩着掌间的手|枪。
先生那里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文件,想必是被藏在了郑家的哪个角落。
“既然你们爹娘不肯,那就你们来。”她幽幽开口,声音婉媚动人。
郑巧巧扑到父母身上,嚎啕大哭。
苏棠虽然也惊痛不已,但比郑巧巧镇定一些:“我们真的不知道,他虽然藏在我们家,但我们从来没有管过他的出行,或许东西不在这儿。”
“我既然来了,就是有证据的。”赵曼文轻蔑地笑了笑,站起了身。
“昔日风光的苏家大姐,没想到原来是乡下人的女儿。”她慢条斯理地,“对了,你想知道吴大少的消息吗?”
苏棠咬牙看着她。
“他现在,已经是我们的人了。”赵曼文冲她挑眉,“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跟我走?你还可以和你的未婚夫团聚。像你这样留过洋的人才,我们一定欢迎。”
郑巧巧尖叫道:“你这个魔鬼!我妹妹不会跟你走的!”
“选一个吧。”赵曼文坐回椅子里,拨弄着手里的手枪,“要么交出文件,投靠军国,要么死在这里,四个人整整齐齐。哦,对了,你知道你们爹娘为什么没有瞑目吗?因为我告诉了他们一个秘密,一个关于他们心心念念的女儿的秘密。”
她诡秘地笑起来:“你们想听吗?”
苏棠拉起郑巧巧:“不想听。你放我们走,这个家里随你翻。”
“当然是随我翻。”赵曼文,“只是我刚杀了人,有点累,所以才想给你们一个立功的机会,可惜你们不要。既然如此——”她举起手来,砰砰两枪,在苏棠和郑巧巧的腿上。
两个柔弱的女人顿时扑倒在地。
她走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们。
郑巧巧杏眼圆睁,朝她呸了一口。
赵曼文踩住她的肩膀,转而对苏棠道:“我其实,一直都很羡慕你。明明是乡下的女孩子,却因为运气好,成了大户人家的掌上明珠,甚至还有机会留洋。你对比一下你种地的姐姐,你被丢弃的妹妹,就会发现,自己是多么幸运啊。”
苏棠:“你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很寂寞,想在你们死前心里话。”赵曼文收回脚,低头看向郑巧巧,“你看着妹妹被有钱太太挑走,当时是什么心情呢?”
郑巧巧:“怎么,你是想挑拨我们姐妹吗?”
“挑拨有什么意思,人都快死了。”赵曼文遗憾地叹气,“我就是想听听实话而已。其实在乡下种地,在城里做帮佣,也还行吧,至少安全稳定,不用刀口舔血。我从前常想,若我真的是个歌女就好了,找个官爷或是有钱人,趁机嫁了当姨太太,也能过不少安生日子,可惜,可惜……我没有选择。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的,比你们想象的多得多。”
她擦了擦枪管,给里面重新装上子弹。
苏棠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平静道:“要杀我了吗?”
“对。”赵曼文蹲下身来,枪口抵住她的脑袋,轻声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想把那个秘密分享给你,你爹娘听过了,你也应该听一下。当然,郑巧巧也会听到的。”
她凑近她的耳朵,悄声道:“你知道吗,我今年,才十七岁。”
她侧过头,满意地看着苏棠怔住,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眼中逐渐流露出惊惶,整个人也随之颤抖起来。
赵曼文把枪口挪到了她的太阳穴上。
然而苏棠的惊怔,不仅是因为听到了赵曼文的这句话,她还看到,在苏棠背后,郑巧巧正苍白着脸,缓缓撑起身体,从后腰里掏出一把简陋的手枪来。
她认得,那本该是地窖里那位先生的东西。
郑巧巧那双干惯了粗活的手,此刻无比稳定。她对准赵曼文的心脏,紧张地、用力地握住了手枪。
“再见了,我的姐姐。”赵曼文温柔地呢喃着,对着苏棠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砰!
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一切都陷入了寂静。
在长达十秒的沉默后,电影院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灯光亮起,在片尾曲的女声吟唱中,陈至寐、叶南甜、谭锦禾、霍明翘四个人起立,走到荧幕前,朝所有观众深深鞠了一躬。
主持人走了上来,笑道:“非常感谢今天来参加首映场的观众朋友们,让我们先来认识一下今天的首映嘉宾!有请!”
话筒一支支传了下去。
“大家好,我是陈至寐,是《芙蓉锁》的导演。”
“大家好,我叫叶南甜,在《芙蓉锁》中饰演郑巧巧。”
“大家好,我叫谭锦禾,在《芙蓉锁》中饰演苏棠。”
“大家好,我叫霍明翘,在《芙蓉锁》中饰演赵曼文。”
主持人道:“现在大家电影都看完了啊,有没有什么问题,想跟台上的几位老师提问呢?哎哎,我看到了,第七排中间的那个黑衣服帅哥,话筒给他!”
黑衣服观众拿起话筒,问道:“我想问一下陈导,《芙蓉锁》这部片子拍得很好看,但是主题思想究竟是什么呢?我想知道自己的理解是不是跟您的理解相同。”
陈至寐:“我没有制定什么主题思想,我这一次只是想单纯讲个故事而已。我上一部电影,有很多人我拍得太有个人色彩,教意味太浓,所以这部我作了改变。《芙蓉锁》没有固定的主题,每一位观众都可以有自己的解读。无论是对郑巧巧,对苏棠,还是对赵曼文,都欢迎大家的挖掘和讨论。”
……
结束了首映场的活动,霍明翘先回公司补了一觉,等到中午吃饭,桃已经喜滋滋地道:“明翘,我看网上口碑很好诶,讨论度也很高,估计到了晚上,就会有热搜升上来了,现在大家都在讨论最后那一枪到底是谁开的。”
她放下手机,兴致勃勃:“所以到底是谁开的?”
霍明翘:“作为赵曼文,我当然认为是赵曼文开的。但如果你去问叶南甜,她大概就会是郑巧巧开的了。”
桃:“切,原来真的是开放式结局啊。会有彩蛋吗?”
霍明翘:“没有。”
桃端详着她,问:“你不发烧了吧?”
霍明翘:“早就好了。”
“那就行。”桃,“我看你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还以为你又不舒服了呢。”
霍明翘作势要用筷子敲她:“那是因为刚才收到了施歌的消息,他叫嚣着让我请他看电影。”她叹了口气,“幸亏他人在宁城,而我现在在燕城。”
桃缩了缩脑袋,不敢吭声。
自从那天向施歌走漏消息,被霍明翘耳提面命之后,她就再也不敢提施歌一个字了。
不过,霍明翘口口声声是她听错了,真的吗?
念的不是施歌,那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