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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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 一队骑兵沉默地行进在密林中,为首一人玄色铠甲披身,面色冷沁,黑色披风下愈显面容冷漠阴郁, 忽的一黑影从道旁的密林中飞身而出,直扑为首那人。

    两旁护卫立时拔刀而去, 将那人挡住, 那人似乎并无伤人之意,连剑也并未拔出, 只随手格挡回去, 身法却极快, 行动间发丝清扬,竟是个女子,只见她以剑鞘拂开面前两刀,旋身一转,轻巧逸出包围圈。

    黑夜中, 她眸子却被四周的火把映得发亮, 却似是盛着笑意,只听她惊喜万分地朝那为首之人唤道:“师兄!”

    那马上的男子闻言一震,似是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那个纤细的身影, 脱口唤道:“亭?!”

    长亭大喜道:“是我, 师兄!”

    这道旁阻人的自然是长亭, 她那日将令信还给焦衡后, 听得焦衡那番言语, 心中很不是滋味,既是挂心赵权的伤势,又为自己乱糟糟的心事心烦,却劝自己,既逃了出来,便不要再去想与赵权间的种种。

    他性子专横,又极爱掌控一切,绝非易于之辈,他心有大志,自是要朝那个至高的位子筹谋,又那般霸道强势,若是再不与他断得干净,真惹恼了他,恐怕她以后将再无宁日,更有甚者,若是连累师门,她的罪过就大了,索性离得远远的,世间有意思的东西如此之多,自己那点子心事很快就过了,何必想太多,自寻烦恼。

    长亭性子随他师父,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直就换一条道,总有办法解决,何必杞人忧天徒增烦恼,有那功夫,不如找些乐子。她想罢,虽有些莫名的心虚,好歹也撂下了,一心一意寻起她师兄来。

    她在燕国与周国边境处盘桓了几日,听了些燕子岭一役的消息,总归是语焉不详,她便起身前往燕子岭,多方听之下,对当日的情形也有了些了解,却仍没有聂云程的消息,她无意中发现附近有燕军出没,便想缀上一支,混进去听些消息,谁曾想,细看领队之人,竟然就是她心心念念要寻的师兄,怎不叫她意外惊喜!

    聂云程脚下一蹬,便飞身落在长亭面前,面上本是极淡漠的神色也有了喜意,“亭,真的是你?”

    长亭“嘿嘿”一笑,亦是欢喜道:“师兄,我终于找到你啦!”

    聂云程上上下下看了看她,只见她面上虽是喜气,却也掩不住风尘疲惫之色,身形也单薄了些,想来为寻他奔波无数,只是一双眸子却是极欢喜的,就如从前在山上,她也总是这般欢欢喜喜地望着他。

    聂云程心中虽然搁着些事,可总归长亭此刻已在他面前,心中也难抑欢喜之情,柔声道:“你怎的寻到这里来了?”

    长亭得意一笑,却似是微微抱怨道:“我已在周围盘桓近十日了,还去了燕子岭,却哪里还有你的踪迹,四处听,却也没个准信。我本算想办法混进燕军中,结果半道上竟叫我碰到你了,真是天可怜见!”

    聂云程见她面色磊落大方,与他话也如从前一般,并无半点隔阂,却有些疑心前几日消息的真假,又想到上元夜所见,虽是有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从何起,看着长亭细细绒绒的额发,心中却是极温柔。

    低声笑道:“累坏了罢?”

    长亭挑了挑眉,轻松道:“还好,总算让我寻到你了,也不算白费功夫。”

    聂云程正待话,身旁却有一骑走来,只听一女子和声唤道:“云程。”

    长亭闻声抬眸,只见一戎装女子坐于马背上,借着昏黄闪烁的光,眼看去只觉那女子双眸莹然有光,却是极美的一双眼睛,若细看去,又觉面容英气逼人,灿若玫瑰。

    聂云程亦抬头看去,却笑着对长亭道:“此乃云徽郡主!”

    长亭面带笑意,抱拳朝那云徽郡主道:“江长亭见过郡主!”

    那云徽郡主亦是面带笑意,和声道:“你是云程的师妹,长亭姑娘?”

    长亭自如地看了看聂云程,眼带笑意道:“正是。”

    云徽不着意地看了看云程,见他平日里常常淡漠而高傲的面容此刻虽是微带笑意,却将他身上冷漠沉郁的气质冲淡了许多,他高傲冷淡的眸子,一旦笑起来,却又那么真诚温柔,云徽垂眸一笑,不动声色道:“云程,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赶去营地,还是快些出发罢!”

    聂云程点头,云徽便叫人牵来一匹马与长亭,长亭看了看聂云程身后的燕军,却也不好多问,翻身上马,随他们去了。

    他们不过又行了个把时辰,便到了云徽所的营地,众将士人困马乏,领了军令便将马鞍等物拆了下来,让马抓紧时间休息,又烧了篝火,就着热水吃了些自带的干粮,除了守夜的,其余都找地方睡去了。

    一时鼾声四起,长亭被云徽安排在一个营帐里,她本也是乏了,却仍记挂师兄,趁众人睡去之时,便悄悄起身出了营帐。

    此时正值夏日,营帐外只微微发凉,却沁得人精神舒爽,长亭举步往篝火一旁走去,聂云程并未睡去,正在那处拭剑,他沉眉敛目,周身却似笼着股寒气,叫人不敢接近一步。

    长亭轻声走上前,低声唤道:“师兄,怎么也没睡?”

    云程听得是她的声音,抬眸却是带了丝温柔,含笑道:“睡不着,倒是惯了……”

    长亭轻轻一笑,摸着一旁的大石坐了下来,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递与云程笑道:“师兄,这是师叔为你配的药,你下山带的药都吃了吗?师叔很担心你呢,你身上的毒没再发作罢?”

    云程听她如往常一样絮叨,心中却是温柔,接过那瓷瓶,一一回道:“身上的毒很久没发作过了,想是师父的药管用,对了,你何时见过师父,师父她老人家还好吗?”

    长亭垂眸一笑,道:“我没见过师叔,是师父交给我的,师父陪着师叔去慧山了,有师父在你不用担心师叔。”

    云程面色微疑,道:“你何时见过师伯?”

    长亭面色一顿,淡淡道:“约莫一个月以前,我在京城见过师父。”

    云程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自然,心中之事却紧紧缠绕着他,只轻轻地吁出一口气,低低唤道:“亭……”

    长亭心中亦有心事,不过“嗯”了一声,后又道:“师兄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云程侧头看向她,心中却尽是柔和之意,他自病弱,在聂府里虽有嫡长之名,却因双亲俱亡,虽有祖父疼爱照拂,却难免会遭受些怠慢。

    他自记事起便每日拿药当饭吃,可虽是如此,他的身体却仍旧一日不如一日,病魔日日折磨他,不过一个孩童,却无人喊痛,大约五六岁时,他已不能支持。

    将死之际却被他师父接到了千汨山,他师父医术高超,竟真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是仍旧日日以药为食,他不长的人生里,尽是寂寞、病痛与死亡相伴,似乎从未感受过春意与暖意,直至长亭出现。

    她便如那束乱糟糟的野花野草,茂密旺盛,看似杂乱无章,却犹显生机勃勃,她固执地闯进他晦暗无望的生活,带与他春意与欢笑。

    她自顽皮胡闹,与她师父一般粗糙不羁,穿着一身改得乱七八糟的男子衣裳,顶着头乱发,却毫不在意,日日精神饱满,练功后便总爱在山上寻些有意思的东西逗他开心,她武功练得好,而他却只能在床上躺着,连动也不能动,她为逗他开心,便将一套剑法从头舞到尾,若是他还不开心,便再舞一遍。

    他每每看着她那双灵动讨喜的眸子,便觉人生大约还是有些期待,果然,他的病渐渐好了,也能看书练武,虽不如她,却能陪她过过招,她常常虽她师父下山游历,每次回山总会带些好吃好玩的东西,再拉着他讲些江湖趣事,绘声绘色,唾沫横飞,便是连书的也不如她。

    他知道那是长亭怕他在山上寂寞,特特哄他开心的,她总那般无忧无虑,洒脱自在地陪着他,好似天经地义一般,就像如今,她终是寻他来了。

    云程心中暗暗叹口气,低声道:“没什么,你不必在意。”

    长亭侧头看向他,柔声道:“师兄,上元夜那人是你罢?”

    云程心中一震,面上却有些释然,道:“是我,你认出我了?”

    长亭回过头,支着手望着那堆篝火,轻柔问道:“你那时为何不问我?”

    云程面色迟疑,只侧头看了她一眼,却并未开口。

    长亭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低声道:“师兄,我那时失忆了,并不是不想认你,你怪我么?”

    云程释然一笑,道:“我怎会怪你?那时是我不好,我该认真问你的。”

    长亭低眉顿了顿,还是问道:“师兄,你怎么会到了燕军里?”

    云程面色一沉,低声道:“你可知我本是燕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