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要搭便车吗?
part2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而我,是植物人。
——景口玉言
景云单扶门站在千峰堂大门前,厚重的宅门闭得严丝合缝,随着最后一丝暮色落尽,晚风把人吹得格外清醒,她确认自己是被赶出来了。
难道是一折太过分了吗?
可景宝斋也是烧瓷出身,无论是做胎的泥料还是制釉的紫金土、石灰石,景云都能背出近十年的价格走势,一折也有的赚啊!
当然她不是否认艺的价值,而是作为一个商人,不奸诈抠门,那还叫什么商人?龙千峰要是觉得一折太低,可以和她讲价嘛,买卖不成仁义在,怎么能直接赶人呢?
要知道景云不仅遗传了她爷爷的抠门,还遗传了她妈妈的爱面子,从她接景宝斋起,第一立志做奸商,第二立志做一个有面子的奸商。龙千峰既不给她占便宜,又不给她留面子,四舍五入基本等于灭她九族。
本来她还愿意商量一下两折,现在非一折不可!
只是眼下夜色渐浓,周围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别的灯火,景云得找个地方落脚,明日再与龙千峰周旋。
天泉镇是以烧制天泉青瓷而闻名的古镇,艳红的窑火曾经千年不灭,如今镇上有七七四十九家窑口,热闹非常,唯独龙家的千峰堂远离镇中心,落在偏远的山脚下,和龙千峰的脾气一样诡异。
她来时是从镇上蹭的顺风车,现在打开叫车app一看,高额的调度费不,司还要打表来接,景云心一横、牙一咬,拎起行李箱打算徒步走回去。
想要景云的钱,还不如要她的命!
可乡间路曲曲折折,走起来并不顺利,尤其她穿着一双凸显气质的细高跟,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路两边荒废的田埂在雨后散发出浓厚的原始气息,景云从到大都没走过这样的路,更没受过这样的气,越走越窝火,黑暗中还有一只青蛙从她光洁的脚背上跳过,呱呱叫了两声。
景岚的电话好死不死就在此时打了进来,“喂?乖女儿,一路还顺利吗?找到龙千峰了吗?”
他故作轻松的语调里透出谨慎的试探,景云正好脚底一软,不知道是踩到了泥巴还是别的什么,她低头看向那价格昂贵又美丽耀眼的红底鞋,瞬间就爆炸了——
“找到了!找不到怎么给你收拾烂摊子!”
“不是好了先解决外患,骂人的时候不翻旧账吗?”景岚有点委屈地。
“这账新得还没过一周呢!要不是你竞标不看要求,咱们景宝斋会摊上这么个的麻烦事?我看你才是最大的祸患!”景云还没来得及心疼自己,罪魁祸首倒先委屈上了。
可景岚是真的很委屈,因为他本来就不想去竞标的嘛。“可如果我们不去竞标,像以前那样,接一点越氏子公司分下来的外包生意,不就没事了吗?”
“你争点气好不好!难道咱们景宝斋一辈子不翻身,就等着越氏分一点残羹剩饭?”越氏天工是国内最大的工艺品集团,主营各类工艺美术品的制作、收藏和贸易,这两年景宝斋靠接越氏子公司的一些零散生意,确实有了点起色,但这根本不是景云的目标。
然而没斗志是景岚的一大特色,听到争气两个字他就头疼,还不如老老实实挨骂呢。“那、那龙千峰怎么?能便宜吗?实在不行的话,我们亏一点就是。”
景岚依稀记得父亲以前提过那位龙师兄,他性格古怪,把亲生儿子都棒打出门了。所以景云自信满满拿着莲花碗去找龙千峰后,景岚就一直很担心,虽她平日连十块钱零花钱都不给自己,但毕竟是亲生闺女啊。
只可惜景岚有舐犊之情,景云却没有反哺之义。
“亏一点?”她冷笑,“这单生意要是亏钱,我就挖了你的右肾填补亏损。”
“我好歹也是你亲生父亲啊。”祸首瑟瑟发抖。
“要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给你留下左肾?”
“”
无情地挂上电话,景云抬头望向静谧的夜空,寒星孤月,甚是寂寥,她深吸一口气,不知是该骂龙千峰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还是骂她的混账爹坑闺女,亦或是那只不识相的青蛙?
不,都不是——
“我x!谁家的牛在路中间拉屎啊!”
***
话音刚落,一束暖色的光柱忽地从路尽头亮起,伴随着由远及近的马达声,光柱逐渐清晰,像是在暗夜中铺出一条灿金色的绒毯。尽管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车,可再差也比继续踩牛屎要强,景云勉强抬起来,优雅地挥了挥。
那光越来越近,刺得景云睁不开眼,只得用挡了挡,粗糙的马达声在她身侧戛然而止,她扭头一看,哇哦,竟然出现了一个和踩牛屎不相上下的选项呢!
是一辆只有乡村可见的电动三、轮、车哎!
而她,景宝斋一不二的女总裁,景家千恩万宠的大姐,能坐这车?
绝不可能!
景云讪讪地放下来,连招呼都不和车主打一声,长发一甩扭头就走。
反倒是好心停车的人主动叫住她,“你要去哪?”
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景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身后三米开外,骑车的人已经下来,逆光中身影挺拔,看不清面容,却有着很好听的嗓音。
“你要搭便车吗?”他又问了一句。
景云嫌弃地瞥了一眼他的“车”,她还真是佩服这哥们的勇气,骑着电动三轮车都敢撩妹?
她摇头拒绝,“不用,我自己走。”
“可是”那人继续走近,指着她的高跟鞋,直言不讳地,“你都踩到牛屎了”他语气坦荡,仿佛在提醒景云,虽然他骑的是三轮车,可她脚上还有牛屎呢!
“那不是牛屎。”景云神色微变,昂起下巴否认,“是泥巴。”
“真的是牛屎。”他怕景云不知道似的,很认真地解释,“你看,里面还有没有消化完的草料呢。”
“泥巴!泥巴!我是泥巴就是泥巴!”景云没好气地吼回去,那人的肩头明显一耸,“那你踩到泥巴也挺不好的,这里距离镇上还有十公里,要不我载你一程?”
景云的一直亮着电筒,冷白色的光映在他脸上,轮廓分明,瞳色漆黑,高挺的鼻梁在唇峰投下灰色的影,他眉头拧着,似乎是真的在担忧。
长得倒是不错,就是有点爱管闲事
景云当下警觉,退后一步,拉紧自己的行李箱,凶巴巴地:“你想干嘛?”
那人一愣,既而扬起嘴角笑起来,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我不是坏人,我叫阿开,这里人人都认识我。”
景云哼了一声,对此表示怀疑,“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镇上?”
名叫阿开的男人伸指了指景云一身的打扮,做工精致的针织连衣裙,沾了牛屎也依旧闪耀的高跟鞋,漆皮亮面的挎包是今年新款,即便他不认识牌子,也看得出她衣着华丽,尤其是她脸上冷傲的表情,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嫌弃,一看就是外地人啊。
景云探头望了一眼,他身后的三轮车上放着两袋大米,还有几桶油,另外一个纸箱里不知装了什么,看样子是个负责送货的杂工,走街串巷,倒有几分眼力见。
“你要多少钱?”相较于十公里的夜路,景云决定屈尊纡贵一次。
阿开有些意外地:“钱?”
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没什么经济头脑,景云趁压价,“那就三块钱,把我送去这里最好的酒店。”
“最好的酒店?”阿开没有和她议价,只是重复了她的话。
这让景云心中一咯噔,莫非这里离酒店很近,早知道就两块钱了!可眼下也不好自己改口,她只能硬着头皮:“是的,最好的酒店!”
溶溶月色下,她一拉着行李箱,一支着腰,俊俏的下巴昂得高高的,鼻尖也翘上了天,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阿开动了动嘴,似乎想什么,但终究没,只是把车后的东西理了理,给景云腾出了一块地方坐下,又替她把行李箱放了上去。
***
风吹过田埂,留下轻轻浅浅的声音,三轮车在乡间路上不急不缓地行驶着,景云心地坐在侧边,从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忍着恶心擦拭高跟鞋上的秽物。
一阵风吹来,浓郁的气味熏得景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阿开什么也没问,只是明显放慢了车速,过了一会又:“你往中间坐。”
景云不明所以,等移动位置后才发现,前面的阿开替她把风挡了个结结实实。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灰色t恤,倒是挺耐寒的。
到底是城乡差距,三块钱服务这么好。
景云决定从天泉镇招几个工带回去,毕竟物美价廉,还长得挺帅!
前方的路越来越亮,隐隐可见镇上的灯火辉煌,景云这才将时刻准备拨打0收起来。早上到天泉镇的时候她就观察过,这古镇虽然烧瓷出名,但其他经济都很落后,只怕最好的酒店也比不上c市的快捷酒店。
况且她这样的身份,住最好的酒店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个顺理成章的念头直到阿开将电动三轮车停在一处气势恢宏的大宅前才轰然崩塌,典型的明清园林式豪宅,不知比千峰堂要大多少倍,门口低调地立着一块牌子——天泉安缦。
景云抓着一把擦过牛屎的面巾纸,愣住了。
酒店的门童看到有客人来,快步上前迎接,一见是阿开便熟络地打起招呼,倒真是印证了他的话——这里人人都认识他。
阿开见景云还僵坐在车上,叫了她一声,“到了,这里就是最好的酒店。”
“这、这里还有安缦酒店啊”瑟瑟夜风中,她妆容精致的额角冒出细细的汗来。
“这后面的凤台山是自然保护区,夏天很多人来避暑度假,宅子是明朝一个大官衣锦还乡盖的,后来被买下开酒店了。”他一边一边帮景云拎下箱子递给门童,目光中透出真挚的羡慕,“听我两个月工钱还不够住一天呢。”
这不是废话么!
这可是安缦酒店!
景云现在卡里的钱也不够住一天呢!
阿开把三轮车调了个头,微笑着冲她挥告别,“路费就不用了,祝你住得开心。”
突突的马达声再次响起,景云感觉到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裂开,然后簌簌地往下掉。
是尊严啊。
“啊啊啊,你给我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