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来呀,互相伤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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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生意最好是一本万利,如果不能也得有利可图,等价交换是孩子才玩的游戏。
——景口玉言
景云一招回马枪把龙千峰杀了个措不及,紧急召开师徒大会。
率先发言的是郝一百,他对景云的态度一向很坚决,“那么久远的事,又是她爷爷的账,让她爷爷来要啊。”
篱笆是龙千峰去年刚收的徒弟,今年才满十八岁,她对景云没有敌意,话自然也公正一些,“她爷爷已经过世了还怎么要啊?”
“那就人死债消呗!”郝一百一边抖灵,一边不忘拍师傅马屁,“而且那都是什么破账啊,半根红薯还记下来,再了,师傅不还留了半根吗?”
“就怕她对外嚷嚷,咱们师傅欠债不还怎么办?”排行老三的苏木,虽然平日爱开玩笑,但遇事还是沉稳的,想得也比郝一百深远些。
苏木身旁的时晨点头同意,“那姑娘不是省油的灯,赶出去都能回得来,她既有日记,又有账本,肯定闹得沸沸扬扬。”因为赶人失误,时晨被罚去水碓碎石,尽管阿开帮他把活干了大半,但他还是心有余悸。
“大不了就还她呗,半根红薯窝窝头,能有几个钱!”郝一百想问题向来是一根筋,一心只想把景云赶走,胆敢分走大师兄对他的关爱,简直是死罪!
篱笆白了他一眼,嫌弃地:“六零年的红薯和窝窝头,能用钱算吗?”她虽然年纪最,但也听家里长辈起过几十年前的艰苦岁月。
对于这件事,徒弟们的态度大致分为三派,一派是赞同郝一百的,对景云的敲诈十分鄙夷,另一派和篱笆意见一致,认为此事龙千峰不占理,第三派则和苏木、时晨想的一样,担心事态发展,觉得后续才是麻烦事。
反倒是把景云带回千峰堂的阿开一言不发,龙千峰听完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也没一个好结论,只得去问阿开:“你怎么看?”
阿开负站在一旁,很公正地回答:“人是我带回来的,我什么都会有偏颇。”
“你看。”龙千峰点头,示意他但无妨。
阿开想了想,走上前来,“其实景云的目的就是想要十只梅瓶,如果师傅不答应,她肯定不会罢休。”他着顿了一下,“但师傅若是答应她,传扬出去别人又会猜疑其中的缘由,毕竟龙家窑一年只烧十窑,成品尚不足一半,而瑕疵品师傅也都要砸掉,往年所出的梅瓶不超过十件,今年若是烧出十只梅瓶,又全给她一人,少不得要有谣言。”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龙千峰问。
阿开思忖了一会儿才开口,“师傅您一向讲原则,欠下的人情一定会还,但梅瓶价值不菲,远远超过当年的人情,所以师傅最好再和她谈一个条件,这样传出去也合情合理。”
他的话既出了苏木和时晨的担忧,也没有反驳郝一百和篱笆的意见,反倒是真的无偏无颇。听了半天的叽叽喳喳,只有阿开的话让龙千峰觉得有用,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年轻时好像是干过那些事。
他十三岁上窑山拜师学艺,十八岁时遇到十五岁入门的景荣,直到他二十八岁出师,景荣都一直是他的跟班,岁月如梭,他早已忘记了十年间琐碎的日常,倒是景荣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竟然在五十多年后让孙女来要债!
“咳”龙千峰轻咳一声站起来,问阿开,“她人呢,在哪?”
“她去厨房了。”阿开,“她退房当天也是要提供早餐的。”
“”
***
龙家的早餐很简单,按惯例是一锅白粥,因为大家干的是力气活,所以还有包子馒头这些干粮,鸡蛋为了方便一般都是水煮,可景云不吃水煮蛋,一定要吃荷包蛋,阿开不得不大清早起油锅,给她煎了两个鸡蛋。
龙千峰走到厨房门口时,就见景云正从铁锅里铲煎蛋呢。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生怕灶台蹭脏裙子,所以踮着脚尖站得很远,胳膊伸得老长才把荷包蛋盛到盘子里。
她倒生抽也很讲究,担心加多了影响味道,所以先把酱油倒进勺里,再用勺子心翼翼地淋到荷包蛋上。这一系列的动作完成后,她才在餐桌前坐下,当然,她已经先用纸巾把桌椅板凳都擦了一遍,碗筷也是用开水烫过的。
白粥要吹凉了才能送进嘴里,荷包蛋要用筷子夹开再吃,腌萝卜大块的不要,只吃块的,而且是一口白粥一口咸菜,吃三口就要擦一次嘴角,她人坐在乡间厨房,却犹如置身法国餐厅。
龙千峰就站在门口,看她如此这般地吃完一顿早饭,终于知道该怎么对付她了。
“吃完了吗?”他迈步走进厨房,在景云对面坐下。
景云知道龙千峰肯定会来与自己谈判,所以神色淡然一点也不意外,她用边的温水漱了个口,最后一次擦干净嘴角,才开口话:“吃完了,正打算走呢。”
龙千峰似笑非笑地问:“你要去哪?”
“去镇上啊。”景云笑嘻嘻地,“听镇上有广播电台,最喜欢播报八卦了呢!”
原本亲情牌失败后,她就以为爷爷记的旧账肯定没用了,哪知阿开龙千峰是个六边形斗士,她挫败至极却又重燃希望,一个既固执又讲原则的六边形斗士,样样都是满分,连亲生儿子不好好学艺都要棒打出门,得多在乎家门荣耀啊。
光脚不怕穿鞋,景云就是再要面子,也不过是个生意人,而龙千峰就不一样了,他是赫赫有名的工艺美术大师,别是在天泉镇,就是放到全国,那都是数一数二的。这样德艺双馨的大师,曾经欠别人半根红薯、一个窝窝头,丢人呐!
龙千峰料到景云不会善罢甘休,与她拉扯争辩也没什么意义,索性直言快语,“镇上就不必去了,你不就是想要十只梅瓶吗?”
“不。”景云强调,“是一折的梅瓶。”
“行。”龙千峰异常爽快地点头,“一折就一折。”
事出反常必有妖,景云坐直身板,警惕地:“你可不能给我残次品啊。”
“我龙家窑的青瓷,但凡有一点瑕疵都会砸掉。”龙千峰神色严肃,在这个问题上他从不开玩笑,“况且你也见识过,龙家窑的次品是什么等级。”
景云边就是那只“次品”莲花碗,但她谈生意向来谨慎,绝不允许自己出半点差错,“那咱们得签合约,写好价格,交货日期,梅瓶尺寸”
没等她完,龙千峰就打断她的话,“这些都可以,但要再加一个我的条件。”
“你的条件?”景云好奇地睁大双眼,她一早起来画了全妆,白皙的皮肤一点瑕疵都没有,眉毛修得整整齐齐,上扬的丹凤眼勾出精致的眼线,睫毛刷得根根分明,橘色系的腮红与眼影衬得她元气满满。白色的连衣裙没有一丝褶皱,脚上的高跟鞋纤尘不染,脖子上还戴着一条细巧的锁骨链,她优雅地坐在这里,与老式桌椅不搭,与柴火灶台不搭,与砖瓦泥墙不搭,与整间宅院都不搭。
龙千峰很慈祥地笑了一下,“你得留在龙家窑做三年学徒。”
“什么?!”
***
天平左右摇摆,两边的条件既诱惑又让景云头疼,龙千峰最后的话语还在她耳边回荡——“大不了你就去镇上呗,反正我答应给你做梅瓶,你只要做三年学徒而已,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好的买卖,别广播,你就是去电视台我都不怕。”
阿开坐在她身旁,见她一会蹙眉一会笑,不知是为难还是高兴,“师傅和你什么了?”
“他要我做三年学徒。”景云一边一边把双伸到阿开眼前,“你看,我是做学徒的人吗?”
阿开当然看得出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实在不是个干活的人,但他还是期待地问:“那你同意了吗?”
“你好像很希望我做学徒啊?”景云收回,没好气地,“哦不对,你就这么想你奶奶吗?”
“我是希望你留下来。”阿开坦诚地望着她,透亮的双眸干净极了,他始终很安静地守在她身边,像是初秋微凉的风,沁人心脾的那种舒服。
景云与他对视三秒,恶狠狠地:“我要是留下来,你就还是欠我一块钱!”
阿开微微眯眼,长长的睫毛漂亮得叫人惊叹,他笑着继续问:“那你留下来吗?”
他这样的脾气真让景云一点办法也没有,凶他也只是浪费自己的力气,多看他笑几次,心里还有点奇奇怪怪的感觉,暖暖的、痒痒的,还好他穷,她才得以保持绝对的冷静。
景云甩甩脑袋,继续思考去留问题,她以前没吃过什么苦,爷爷景荣在世时,她是千恩万宠、锦衣玉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爷爷去世后,她妈妈挑起了景宝斋的大梁,她依旧衣食无忧、万事不愁,一路顺风顺水地念完大学。
就是近几年家中再遭变故,她成了顶梁柱,景宝斋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生意上的困顿,也用不着干粗活。尤其生意人往往要足够体面,才能谈得成合作,所以景云一直保持着从养成的生活习惯,精心打扮,讲究挑剔,一样不落。
学徒这两个字起来容易,可看看身边的阿开就知道并不简单。况且在别人里正正经经做学徒,她倒也不怕,而落在龙千峰里做学徒,怎么看都是他公报私仇的对象,吃苦受累少不了,肯定还会翻倍折磨。
白了,龙千峰就是故意的,他故意和她打赌,故意提出这个条件,然后逼着景云自己放弃。毕竟景宝斋是老字号,外人看来光鲜得很,让一个女总裁给人当徒弟,既不现实也不划算啊。
但有一点别人却不知道,那就是景宝斋的经营现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是一头死骆驼。龙千峰是只老狐狸,可景云也是只狐狸,对她来,钱才是至高无上的追求,其余一切都可以牺牲。
只要她做三年学徒,十只梅瓶就能打一折,以景云对未来三年的预估,她并不认为能赚回那么多钱填补违约的损失,就是再经营三年,盈利也比不过一折的巨额利润空间。
于是她问阿开:“你去问问你师傅,我可不可以签三十年,让他给我一百只梅瓶?”
“三十年”阿开抿了抿嘴,面露难色,“师傅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
“哦,那要不十年?十年三十只,我还送他一年,超划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