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安静版死缠烂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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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4

    做生意嘛,结果最重要,过程谁知道。

    ——景口玉言

    景荣去世的那年景云十二岁,已经是懂事的年纪,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生离死别,人生常态,但每个人都想在这世上留下些痕迹,对于景荣来,他烧了一辈子瓷器,最后留下的就是景宝斋。

    他知道儿子景岚没出息,所以把一切都嘱托给了儿媳妇,景云还记得爷爷拉着她妈妈的,的最后一句话是“景宝斋要留住。”

    景家曾经烧的是白瓷,以白瓷斗彩最为出名。斗彩瓷的要求极高,不仅要胎质洁白,薄如蝉翼,还要画面姹紫嫣红、竹翠花黄,景荣尤其擅长明代清秀的风格,色彩鲜艳,线条生动。烧制斗彩瓷,既要拉坯上釉,还得会描会画,这对不学无术的景岚来太难了,加上景荣在世时作坊里多的是徒弟,他自然有理由做个甩少爷。

    可人走茶凉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景荣去世没半年,徒弟们就全都散了,大徒弟自立门户,徒弟另觅高枝。最后景宝斋只能放弃烧瓷,单做经营,凭借老字号的优势和她妈妈的精打细算,倒也支撑了十年。

    然而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还会给门加把锁。景云大学刚毕业,正欢欢喜喜地等着研究生开学,一夜之间就从天上的云变成了地上的泥,而她爸呢,还在旁边疯狂地浇水和稀泥。

    她足足花了三年时间才将景宝斋拽出泥潭,眼见就要步入正轨,却又被她爸一脚绊进深坑。

    坑里又冷又黑,而景云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摘掉灰不溜秋的棉线套,掌破皮的地方又红又肿,泛黄的死皮镶着暗红色的边,硬硬地翘着,她又想起了她爷爷的话:咱们家的公主啊,长大以后可别碰这些泥啊窑的,弄得灰不溜秋的,不好看。

    这一刻景云倒也不觉得疼了,她只是很想她爷爷,想那些明亮又温暖的日子,想那些被爱意环绕的时光。

    然而另一句话锋利地将回忆刺穿:你以为你们景家还是当年吗?你还当自己是大姐啊?醒醒吧!

    哗啦——

    景云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刷在心,冷冷的刺痛感让她醒了过来。

    嗯,一千零九十五天的第一天。

    像是上帝加完锁还觉得不够,非要在锁眼里再抹一团泥巴似的,她刚洗完,还没来得及擦干,就突然叮咚响了一声,她用两根完好的指将夹出来,隔空捏住,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景云,是我。可心检查出来不能生育,我妈只要你同意婚后不工作,再生两个孩子,她也可以接受你。毕竟咱俩这么多年的感情,我想你应该还在等我吧。

    景云用干净的背揉了揉眼睛,盯着这条短信来来回回读了三遍,在这样绝望难过的时刻,这种铺天盖地的恶心感像一条黏腻的巨蟒将她缠绕,意外地把绝望绞成碎片,给了她一种恶心过头的释然。

    她伸出右食指,虽然指腹鼓着一颗巨大的水泡,但她还是一颤一颤地在屏幕上点着,十指连心,她回复得慢,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打:

    ——对

    ——呀

    ——一

    ——直

    ——在

    ——等

    ——你

    ——死

    ——呢

    ***

    和阿开绝交对景云来并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毕竟她在龙家窑的处境就和在黑煤窑打工差不多,但有些事事关尊严,她必须用愤怒来挽回颜面。

    因为在景云心中,又穷又老实又好欺负的阿开是不可能给智慧无双的她使袢子的,就算有,那也是他瞎猫碰到死耗子,否则传扬出去,景总裁的脸面往哪搁?

    所以她只能绝交,以显得自己和他不熟,签卖身契纯粹是因为她讲究契约精神,而不是蒙在鼓里。

    从那天起,景云一句话都不和阿开,迎面碰到也是扭头就走,每天早出晚归去水碓,龙家窑也因此恢复了往昔的宁静,这让郝一百无比欣慰,然而没过两天,他就发现大师兄不对劲了。

    景云安静那是普天同庆,但大师兄突然闷闷不乐,却是全民灾难,要知道他向来是笑脸迎人,从没为什么事急红过脸,也从不沮丧消极。

    他这么一丧,师兄弟们也不好意思请他帮忙干活,于是乎,龙家窑的效率瞬间降低了一大半,陷入集体瘫痪。

    而阿开自己也半瘫痪了,先是拉坯时走神,把瓷钵拉成圆洗,接着修坯的时候又把圆洗的边给修没了,硬生生变成一只平盘,待到刻花时还刻出个瑞蝠开光四季花卉祥云图来。

    不得不,阿开走神归走神,功力归功力,刻花的刀法一流,整个图案灵动明快,立体感十足,让龙千峰大为赞赏,觉得一向听话懂事的阿开终于有了点他的奔放随性!

    毕竟龙千峰对生意的态度一向随缘,而且阿开罢工是其他徒弟要多干活,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哪知阿开的沮丧愈演愈烈,连做饭的味道都变了,给龙千峰做最爱吃的粉蒸肉,都忘了放肉。

    龙千峰吃下一碗干蒸粉,实在是有点为难,看戏开心但是饭不好吃,饭好吃的时候又没戏看。

    还是苏木一语道破,“师傅,大师兄应该是为情所困了。”

    龙家窑适龄女性有,但阿开反常却是头一遭,不用想也知道是哪个“情”哪个“困”。

    郝一百怕师傅不高兴,连忙替大师兄保证,“师傅,您放心,大师兄会和她绝交一辈子。”

    怎么呢,龙千峰确实不喜欢景云,但一时也拿不准究竟是要郝一百搞破坏,还是继续看戏?毕竟有趣才是人生的真谛嘛。

    最终,口腹之欲战胜了看戏的乐趣,他放下碗筷,神色严肃地把阿开叫去后厅训话。

    时晨在位置上动了动,似乎想点什么,但看了一眼苏木后,还是继续埋头吃饭,篱笆左右看看,师兄们都不动如山,她也只好乖乖坐着。

    郝一百一跺脚,心急如焚地追了出去。

    ***

    来奇怪,阿开是人尽皆知的好脾气,所谓好脾气,就是a也可以,b也可以,ab都没有也可以。

    可唯独遇到景云后,师傅a他b,景云b他a。景云绝交的心有多决绝,阿开的不放弃就有多顽强。

    这天一早,景云还没起,房门就被轻轻叩响,她在床上翻了个身,不耐地嘟囔了一句,“还没起呢!”

    屋外安静了一会,然后一个低柔的声音传来,“今天早上有葱花肉,就一盘”

    景云瞬间醒了。

    葱花肉哎!可比荷包蛋贵多了!

    她睡衣都来不及换就跳下床,房门一开,就看到了门口笑盈盈的阿开。

    对哦,他是做早饭的人,不是他,还会有谁知道早饭是什么以为一盘葱花肉就能让她消气?景总裁简直要仰天大笑,她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姑娘?

    她把头一扭,抬就要关门,但阿开快她一步,已经伸抵住门框,他目光澄净地望着她,也不纠缠她原谅,只是继续:“真的有葱花肉,刚出锅的,外面的豆腐皮还脆脆的,里面的馅加了新鲜马蹄”

    景云关不上门,索性双环胸与他对峙,“那又怎样?”

    他非常温柔地一笑,“非常好吃哦!”

    他越是笑得温柔,景云就越是想起自己的耻辱,难得有了骨气,卯足力气将阿开推出门去,嘭地一声关上房门,“我、不、吃!”

    ***

    第二天,又是同样的时间,又是同样的敲门声,这次景云学聪明了,直接在床上大吼:“别是葱花肉,就是葱花龙肉,我都不吃!”

    这次低柔的声音变了,少了诱惑性,却多了一分楚楚可怜,“我没有裤子了。”

    “???”

    “我的裤子都在房间的衣柜里。”

    景云愤愤地坐起身来,不客气地拆穿他,“你搬去前厅的时候,不是拿了换洗衣服吗?”

    “昨天洗了没干。”为了效果逼真,阿开还狠狠打了个喷嚏,“我现在光着腿呢”

    这下她没辙了,总不能让一个男人光着腿站在自己房门口吧,她只得打开衣柜,抓起一条长裤,打开房门。

    门口的阿开真没骗人,他只穿着一条四角短裤,两条笔直的长腿在秋风里瑟瑟发抖,景云自上而下地看过去,耳根一烫,目光也不自然地游走,只把裤子往他怀里一丢,没好气地:“给你裤子!”

    阿开接到裤子却没动,可怜似的:“我能进房间穿吗?”

    “你得寸进尺?”

    他无辜地摇摇头,意有所指地向旁边看去,景云探头一望,原来是旁边两间屋的徒弟开门出来,想来他在自己门口穿裤子确实不雅,她只得退后一步,让阿开进了房间。

    哪知这一幕恰好被一楼的郝一百看了个清清楚楚,大师兄没穿裤子进了景云的房间?!

    郝一百五雷轰顶,几乎瘫倒在地,好在隔壁的苏木正好路过,伸扶了一把,“噢哟,一大早就进房间啦?”

    作为一名合格的迷弟,郝一百严格遵守“看不到就不存在,看得到也当眼瞎”这一原则,硬着头皮:“什么进房间啊,就是路过!”

    “啧啧”苏木忍不住啧嘴嫌弃,“亏你自诩和大师兄关系好,却连大师兄的表情都看不懂。”

    这话和龙千峰如出一辙,郝一百很不是滋味地:“不就是眼神融化了么,有什么了不起”

    “不不不”苏木连连摇头,“是一脸想结婚生子啊!”

    “啥?结婚生子?!”郝一百目前连大师兄和她有关系都不能接受,这就结婚生子了?

    “人都有七情六欲,大师兄又没被阉割过,想结婚生子怎么啦?”他着挤眉弄眼地补充,“再了,一大早穿着短裤进房间,不是想结婚生子,难道是洗澡搓背啊?”

    “不可能!”郝一百异常肯定地反驳,“他们绝交了!”

    苏木贱兮兮地问:“那你和大师兄没绝交,你俩能结婚生子吗?”

    “不能。”

    “所以咯。”苏木耸肩,“结婚生子和绝交不绝交根本没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