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咱们师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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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轻易许愿,因为愿望是最容易破灭的东西,但可以天天求财,反正一天天的活着就是在花钱。

    ——景口玉言

    入秋后,天色暗得很快,阿开骑着三轮车才出镇子没多久,夜幕就降临了,远山如黛,融进冷灰色的天空中,像一幅洇开的画卷。

    “你真的只吃这些就可以了吗?”阿开侧脸问后座的景云,她没吃晚饭,只拎着那袋泡精肉,但也没吃几口,与之前兴致勃勃点菜的样子判若两人。

    景云没有回答他,而是问出一个她思考了很久也没想通的问题,“所以秘青瓷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阿开一怔,把车停下,昏暗中他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一丝情绪,“你从哪听的?”

    “珍瓷阁的人的,先了一会瓷艺大会,又龙家有秘青瓷的釉方”景云早就坐不住了,车一停她就跳下去,走到阿开身旁问他,“可我从来都没听过什么秘青瓷,也是天泉青瓷的一种吗?”

    她有疑惑并不奇怪,景家本就是烧白瓷的,后来转行经商,又对青瓷生意从不涉足。但作为一名瓷商,她是很有专业素养的,毕竟知己知彼才好砍价嘛。为了十只梅瓶,她来之前狠狠恶补了一通知识,赫赫有名的天泉青瓷不必多,各种传世青瓷她也做了功课,汝窑、官窑都不在话下,她听过梅子青,听过粉青、豆青,也听过灰青、米青,可是“秘青”明显超纲了啊!

    阿开摇了摇头,也从车上下来,推着三轮车与她并行,“秘青瓷不属于天泉青瓷。”

    这下景云更好奇了,既然不属于天泉青瓷,那釉方怎么会在龙家窑?她隐隐嗅到一丝微妙的气息,根据奸商第六感可以肯定——事出有异,必有财路!

    浅白色的月光下,她仰起的面庞几乎要凑到阿开鼻下,明艳的五官焦急得拧成一团,像个讨糖吃的孩儿,百爪挠心的。

    如果阿开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缠着自己,会难得啊。

    于是,他眨了眨眼,笑眯眯地:“哎,那我要考考你,你知道最早烧成的瓷器是什么瓷吗?”

    “???”

    景云的好奇心早就冲破云霄了,哪有空和他玩智力问答,况且这个问题还让她有一种智商被侮辱的感觉,“你耍我?”

    阿开特别真挚地:“讲故事总得有个悬念嘛。”

    景云咬牙答题,“不就是青瓷嘛!”

    “呀,真聪明!”阿开借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那最早烧成的青瓷又是什么青瓷呢?”

    景云的头发被揉得乱蓬蓬的,换作平时她早就发火了,但她确确实实不知道秘青瓷,即便被侮辱,也只能辱中求生,“是越氏青瓷。”

    “答对啦。”阿开第二次伸,“秘青瓷就是越氏青瓷的一种。”

    这次景云反应快,双合十,将“摸头杀”的凶器隔空夹住,“你是秘青瓷是越氏青瓷?可越氏青瓷不是早就失传了吗?”

    话一出口,她猛然想起珍瓷阁店长的话来。

    ——失传一千多年的东西,又没有口耳相传的技法,哪能那么容易就烧出来?

    在瓷器圈,不管是烧瓷的,还是卖瓷的,人人都知道最早烧成的瓷器是越氏青瓷,自东汉始烧,在唐代盛极一时,它是母亲瓷也不为过,但北宋以后,越氏青瓷就销声匿迹,真真是失传了一千多年。

    就连如今独占工艺品市场的越氏天工,身为越氏一脉,也不曾烧出过越氏青瓷,往年提供给vac会议的贵宾礼不是玉雕就是刺绣,从没拿出过一件青瓷。若非瓷器是越氏天工的短板,景宝斋也不会有会接到外包生意,更不可能中标贵宾礼了。

    所以,越氏青瓷虽有母亲瓷之名,却远不如流传至今的天泉青瓷红火兴旺,纵然越氏天工一家独大,也没法抢走天泉镇任何一单生意。

    技艺就是这样公平又残酷,拥有者身披铠甲、刀枪不入,失去者求之不得、处处掣肘。

    对此,景云深有体会。

    微凉的夜风中,阿开温柔的嗓音也多了一分清冷之感,“你的没错,只是越氏青瓷在五代时曾被南方吴越王室垄断,据工匠们为皇家研制出了一种青瓷中的极品,这种极品仅王室可用,民间不得一见。”

    罢他将抽回,趁她听得目不转睛时,又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到底还是得逞了!

    “”景云气得跳起来打他,阿开却先一步后仰,让扑了个空,开心得像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子。

    “你是不是除了赚钱,干什么事都来劲?”她不客气地。

    “那你是不是除了赚钱,干什么事都觉得没意思?”阿开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是!”景云恨恨地,“满意了?”

    像是被她凌厉的目光震慑住了似的,阿开不敢再闹她,老老实地继续:“那个极品就是秘青瓷,只是北宋统一后,越氏青瓷的工匠有的归入官窑,有的散入民间,越氏青瓷因此失传,而秘青瓷更是无人知晓了。”

    景云虽不了解秘青瓷,但也知晓越氏青瓷曾经的风光无两、鼎盛称霸,尤其它的失传更是令后人无限唏嘘。若是工匠们的流散,导致秘青瓷跟着越氏青瓷一起失传,倒也合情合理。只是天泉青瓷又恰好在北宋创烧,难怪一直听闻天泉青瓷早期是靠民窑仿官窑起家,后来烧出了自己的风格,才独树一帜,时至今日更是成了最大的民间窑系。

    两千年青瓷史,一者失传千年,另一者流传千年,放在一起谈论真有些不可言喻的讽刺。

    “所以秘青瓷的釉方就在师傅里了。”阿开极自然地话锋一转,将那些不可言喻的部分一笑带过,“也是缘分。”

    秘青瓷和龙千峰有没有缘分景云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一点,自己和龙家窑才是真的有缘分啊!

    十只梅瓶算什么,要是能烧出秘青瓷,还怕景宝斋不能翻身?失传一千年的宝贝哎,还不得卖出一千倍的价格!

    她晶亮的双眼在夜色里透出幽蓝的光,像一只狩猎中的狐狸,竖起尖尖的耳朵打探周围的一切,“秘青瓷长什么样呀?”

    阿开静默了一会,望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路,念出一句诗来,“九秋雨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

    末了,他轻声解释:“听,这就是秘青瓷。”

    一千年前秘青瓷就是一个传,失传千年后更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谜,关于它的一切,只有这一句诗:深秋初晨,露水沾衣,越窑一开,千峰失色。

    景云还记得千峰堂中厅悬挂的那块牌匾,原来“千峰翠色”是这个意思啊。没想到龙千峰表面看起来是个糟老头子,实际上是个宝藏老头呀!

    她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抓着阿开的臂左右摇摆,心脏跳得扑通扑通的,“那、那咱们师傅能烧出秘青瓷吗?”

    “咱们师傅?”这一路的故事,有沧海桑田,有斗转星移,也有物是人非,却远不及这四个字给阿开的冲击来得大。

    “对啊!”景云双捧脸,笑得又甜又嗲,“咱们宝刀未老、老当益壮、壮志凌云的龙师傅呀!”

    “”

    “哎,现在还能掉头吗?我突然又有胃口了,那个虎皮香肉我还没吃到呢”

    “”

    ***

    尽管景云想回镇上补晚饭,但阿开还是把她推上了三轮车,“你不是鹿大师他们都去千峰堂了吗?我下午就没电了,咱们还是先回去看看情况吧。”

    这话她心里同意,嘴上却不能轻易妥协,“那你还欠我一顿饭。”

    “还你两顿。”阿开允诺。

    景云心中暗爽,嘴角的笑意也有点压不住,“这可是你自己的,我没逼你啊。”

    “我自愿的。”阿开这么道,然后长腿一跨,一跃上了车,景云甚至没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袜子都买不起两双,请客还敢这么大方。

    心甘情愿

    一定是个傻子吧!

    不知为何,景凿墙竟萌生了一种不太想占便宜的情绪,可还没等她整理好情绪的源头,就被下降头似的脱口而出,“要是你以后来c市,我也会请你吃饭。”

    话音刚落,她就醒了,悔得差点把舌头咬掉。

    可阿开已经听见了,扬起嘴角笑道:“好啊,我一定会去的。”

    景云狠狠拍了自己一脑门,醒醒啊,搞秘青瓷才是第一要务,搞男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尤其还是一个穷鬼,她已经家道中落了,难不成要穷上加穷、原地升天?

    三轮车猛然加速,她一个踉跄撞上阿开的后背,熟悉的酸痛感袭来,阿开歉意地问:“撞疼了吧?”

    景云揉揉鼻子,突然没头没脑地了一句,“你和你奶奶关系很好哦?”

    阿开一怔,“什么?”

    “你不是我像你奶奶吗?”她吞吞吐吐地,“是不是你和你奶奶关系很好,所以你才”

    所以你才一直帮我,还心甘情愿?

    可这后半句,她没好意思出口。

    “其实我没见过我奶奶。”阿开回道,“我只看过她年轻时的照片,和你现在差不多的年纪。”他完问她,“那你呢,你和你爷爷感情很好吗?”

    一想起爷爷景荣,景云难得地安静下来,今晚有星月璀璨的良景,可她从不信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人死了就是死了,星星再闪亮那也是星星自己。

    她抬头仰望,然而万千星辉并没有落入她的眼中,她只是平静地与之对视,然后点头,“嗯,我爷爷对我特别好,我的名字也是他给我取的。”

    他希望她永远是景家的公主,一朵天上的云。

    阿开也望了一眼星空,繁星闪烁,他却只想起一句话——你和他们不一样。

    他羡慕地看着景云,柔声道:“那你时候一定过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