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如果我不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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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3

    每个人都幻想过恋爱,也幻想过恋爱中的自己温柔包容、自信潇洒,每个瞬间都能把对方迷得七荤八素,然而现实却是斤斤计较、患得患失,将自己最厌恶的缺点暴露无遗,矫情多事、犹豫不决,还有无穷无尽的自惭形秽。

    ——景口玉言

    来奇怪,景云上次和阿开绝交,狠话尽,两人却还是藕断丝连,如今他们结了盟,也没什么矛盾分歧,反倒是闹翻了似的。这是连郝一百都分析不出原因的怪事。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大师兄是真的生气了。

    其实,郝一百并没有见过大师兄生气,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一切太反常了。

    首先大师兄不笑了,当然大师兄笑不笑,都是美颜盛世;其次大师兄不搭理人了,当然参加瓷艺大会的除了各家大师傅,也少不了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徒弟,郝一百巴不得大师兄不要搭理她们;最后一点,也是最关键的——大师兄在坯房揉了三天泥巴,别是做圆盘,连个蘸料碟都没拉出来。

    这下龙洺也慌了,本以为只是输掉一个瓷艺大会而已,要是阿开冲击过大、艺尽失,那他还怎么游好闲过完下半辈子啊。

    思来想去,这事还是怪十一,不就是个糖吗?乖乖吃掉不就好了!

    然而当事人却不这么认为,景云既不觉得自己与阿开闹翻,也不觉得他们是分道扬镳,相反,这才是结盟正确的走向啊,目标一致、秉公无私。最多是阿开自己犯糊涂,穷且不上进惯了,孰轻孰重都拎不清。

    听他生气了,可那又如何?依着阿开的软性子能气多久?没准气一气他的脑子还能清醒些,明白自己应该做出更好的选择。

    但是这一次,景凿墙打错了算盘。

    阿开是好脾气不假,可好脾气的人一旦生起气来,便是比一百个臭脾气加起来还要难搞。他不吵不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冷着。

    一天、两天、三天、一周

    为期一个月的瓷艺大会,一眨眼就过去了四分之一。

    景云忙着给宋凉月建模,倒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会听鹿家窑烧好第一窑生坯了,一会又听李家窑、陈家窑都去请教鹿家窑那位黑胎大师傅,学了几天也已经开始配釉了。

    景凿墙掰着指头算了算,胎料的泥浆配好后需脱水几天,若是赶时间,倒也可以用石膏模急速脱水,省去自然风干的时间,但脱水的泥料揉练后至少得陈腐一周才能拉坯,这个时间是没法省的。再者是釉料,配好的釉浆也要陈腐三五天方能使用,好在两者可以同步进行,便算作一周。

    且龙家窑制瓷一向是工拉坯,并非一步到位的注浆制坯,所以拉坯、晾干、修坯的工序一步也少不了。而天泉镇各窑如今多使用注浆成型,直接将泥浆注入翻印着花纹的模具中,除了不用拉坯,更是连修坯和雕花都省了,所以鹿家窑一周时间就能素烧倒也合理。

    按照龙家窑的程序,从拉坯到素烧,再到上釉装窑,就算每一步都进展顺利,至少也要十来天。好在抽签那天赶上周末,可满打满算,也就剩二十多天。也就是,阿开必须在这周内开工,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作为盟友,景云觉得自己有必要指导一下阿开,“鹿萱了,你可以跟他家那位大师傅学黑胎青瓷,你悟性高,不一定会输啊。”

    “我不想学。”阿开平静地揉泥,平静地拒绝。

    “那你想干嘛,上天吗?”景云指着他里那团快要揉出包浆的泥巴,不客气地,“你那天回龙家窑,不还很积极地找师傅问釉方吗?”

    “那天是那天,现在是现在。”他面无表情地回答,话语里颇有几分影射的意味。看样子,他气了几天,脑子不但没清醒,反而是更糊涂了。

    景云承认自己前后不一,可她家尚且一夕变故,人又哪能没有变化呢,而且,推开阿开她难道就快活了?她只是强行让自己迷途知返,也顺便让阿开及时止损,趁着还有理智,也趁着还没那么喜欢

    阿开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墨色的眼瞳还是那么干净,却多了很多很多的失望,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看她,安静的、冷漠的,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

    刹那间,景云像被一双狠狠掐住了喉咙,喘息不得,也分辩不得。

    这四年来,她对很多人失望过,对她爸、对林昕,对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却是第一次承受阿开对她的失望。

    她爱面子吹牛时,他不失望;她狡诈抠门时,他不失望;她把生坯拉坏时,他也不失望,唯独她祝福他、希望他更好时,他却失望了。

    真是可笑,难道是她阻碍了他的包容伟大?

    不被人嫌弃当然是好事,但人得有自知之明,三年前被退婚时,林昕就问过她——“你家现在这样,我和你结婚除了帮你还债还能得到什么?”

    她曾经那么喜欢过的人,二十年两无猜的感情,她付出过天真善良时所有的真心,也付出过她能够付出的一切。林昕以前成绩不如她,每逢考前都是景云给他补习,她初中还未毕业就通过了少年班的初试与复试,只因为林昕一句想与她一起念高中,她便放弃会,选择跳一级与他同班。

    当然,他对她也很好,大学时他们同城不同校,为了不耽误她学习,都是林昕跨城去找她,每一个属于他们的节日他都精心准备,给她留下无数美好的回忆。

    所以景云也不后悔真心付出过,毕竟他们确实有过许许多多的快乐,只是再多的快乐也敌不过一朝背弃。林昕结婚的对象是景云的大学室友,一个真真正正且没有家道中落的白富美,多么正确而理智的选择,倒是比自诩聪明的景云更加聪明。

    那段过去并没什么意难平的,纵然他过得不好,想要回头,也不会让她觉得爽快,因为她知道那只是林昕高高在上的施舍罢了。她忘不掉,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那是值得她一辈子记住的教训。

    景云知道阿开与林昕不一样,她甚至觉得,自己对阿开的喜欢与对林昕的也是不一样的,一者是顺理成章的水到渠成,另一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悸动。

    在不适合的时间,遇到不适合的人,却还是一时昏了头,或许她应该感谢鹿萱的提醒,毕竟包容伟大终究是一时的场面话,唯有实实在在的生活才是真。况且,想包容、想伟大也得有能力才行,否则于人于己都是拖累。

    “阿开。”她握紧双拳,低沉的语调不带一丝温度,“你穷成这样,能帮我什么?”

    阿开一愣,眼眸中却闪出一丝微光,“你让我和别人在一起,是因为我穷?”

    “对啊。”景云哂笑,“从一开始我就嫌弃你穷啊。”她是一心向钱看的景凿墙,怎么能为了又穷又老实又好欺负的阿开而难过呢?

    再了,她又不是没失恋过,好歹这次是她主动,感情这种事,什么心如刀割,什么肝肠寸断,只要死不了,只要生活还得继续,痛不欲生也得生,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那”他松开揉泥的,垂着眉眼,不让人看见他眼底的情绪,“如果,我不穷呢?”

    公平坯房内,揉泥声、陶轮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让人听不清,但景云还是听见了,他不穷?也许是吧,在他看来粗茶淡饭、助人为乐都是幸福的事,他大概觉得日后给龙洺打工,还能升职加薪吧。

    “可是我穷。我与你结盟就是为了秘青瓷,你要是做不出黑胎青瓷,就保不住秘青瓷,那景宝斋就永远没有翻身的会了。”纵然是毛茸茸的狐狸,一时眉眼弯弯、娇俏可爱,也绝不是食草动物,它专吃可爱的兔兔,一口咬下去就再也不会松开,“你可以放弃更好的选择,那是你糊涂,但我不会。”

    “人人都喜欢你,人人都利用你。”

    “可我既不想利用你,也不想喜欢你。”

    她一句接一句,将心底所有的悸动全部斩断,就好像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那晚,她野心勃勃而来,遇到天真老实的他,从第一眼相遇,她就不乐意坐他的电动三轮车!

    “那你觉得”阿开浅笑,那笑容和往日不大一样,似笑而非的,“我应该和谁在一起才更好?凉师妹?还是鹿姐?”

    “你那么聪明,不如替我选一个吧。”他的眼眸静若深海,语气也很平静,像是真的接纳了她的好意,不再固执,也不再坚持,是最听话随和的大师兄。

    他这样老实乖巧,景云反倒心头一揪,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看你自己喜欢。”

    “若是为了继承龙家窑,应该选凉师妹,若是为了度过眼下的难关,就应该选鹿姐,可要我自己喜欢”他微微蹙眉,自嘲地笑了一下——

    “又有谁在意呢?”

    她为他捍卫公平,却不知他心底最深的伤是什么,就像她自以为果断,觉得只要足够理智就可以结束一切。

    可阿开觉得,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