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原来如此
part6
金钱不一定能带来快乐,但至少可以解决很多不快乐。
——景口玉言
景云和越可心初识的时候,大家都是十七八岁的姑娘,刚进大学,懵懂天真。景云跳过一级,宿舍里属她年纪最。同寝六人,只有她和越可心是本市人,再加上景宝斋那会儿生意不错,两人家境富裕,自然关系最好。
景云承认,她以前当大姐的时候,也挺骄横的,但因为骨子里爱财,多少添了些“地气”。况且当时她还有林昕这个竹马在,耍脾气也有的放矢,不至于连累身边的朋友。
然而越可心不一样,她家世显赫,不仅仅是“富裕”而已,有时候耍起脾气景云都吃不消,但当年到底还是学生,闹腾也有个限度。因而同寝四年,两人的关系一直维持到毕业旅行,直到景云家中生变,她又横插一脚,才彻底老死不相往来。
董皖之前提醒过景云,越可心管理的创新市场部和产品开发部是一栋楼,或许是因为越大姐不怎么准时上班也不怎么加班,所以大半个月景云都没遇到过她,哪知今天会撞上。
到底还是日子不好,诸事不宜啊!
越可心的嘴比之曾经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尽管被骂的人是越开的,但景云还是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毕竟嘛,骂越开就等于骂她眼瞎,她自个认栽是一回事,被人揭短是另一回事,这就好比景凿墙再抠门,也绝不能被人没钱!
她抠,是因为她追求性价比,而她眼瞎,是因为越开长得帅、艺好,就算人品差了点,也是个满分渣男!比林昕不知道好多少倍!
别的不,就是比谁更渣,越开都不会输!
然而越可心的羞辱并没有让越开动怒,他甚至淡淡地笑了一下,好像对此习以为常,又不屑回应似的。更准确地,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越可心一眼,即便他居高临下,但对俯看的东西也是有讲究的。
很明显,越可心是不达标的。
可是景云并不理解这种无视,在她的观念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先看看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很明显,越可心达标了!
狐狸的白眼翻得那叫一个灵动可爱,她昂起下巴,走到越可心面前嗤笑一声,“攀高枝也是我有上进心,怎么?越家家大业大,越大姐偏偏喜欢猴子捞月?”
要越可心对景云的敌意,其实由来已久,两人过去交好时,她就不爽景云比她漂亮,成绩比她好,还有林昕呵护,所以景家出事时她才会趁虚而入。但有些事看别人觉得羡慕,轮到自己时就未必了,只是这一点太过打脸,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
“那你的上进心可用错了地方。”越可心冷哼道,“有的人外表光鲜,内里却不是个东西。”
“不然呢?”景云反唇相讥,“学你?内里光鲜,外表不是个东西?”狐狸遇上老狐狸才会偶尔吃瘪,对付越可心这种斗鸡,她可从来没输过。
“你敢骂我?!”
越可心恼羞成怒,抬就扑过去,哪知景云不但不后退,还挺胸往前进了一大步,直接怼上越可心的面门,“对,骂的就是你!你以为普天之下皆你妈啊,骂人前不做好被人反骂的准备,还张什么嘴?”
上一次闭幕晚宴,她单枪匹马都不怕越可心,更何况这次还有越开在身后,她怕啥?
越开再渣,也是大股东,是产品开发部的老大!
人类的本质不就是狐假虎威吗?再了,她本来就是狐狸,狐假虎威那是专业的!
一开始的时候,越开是想把景云直接拉走的,他向来不喜与人争吵,尤其是和越可心,她挂着创新市场部总裁的头衔,实际上并无实权,连董事会都没进,与她争执除了头疼,什么也没有。但景云忽地冲到他身前,让他临时改变了主意,突然很想看一看她是如何狐假虎威的
于是越开单抱臂,饶有兴致地在一旁观战,唯独越可心抬时,他心下一紧,大步上前想把景云挡在身后,不料却被她反推开,“一边去!”
狐狸咧嘴龇牙,凶巴巴地吼了越开一声,敌人的敌人还是敌人,她狐假虎威也不代表和他是一国的!
林昕对越可心的无理取闹早已深恶痛绝,离婚的决心也很坚定,他一把掰下越可心高举的右,怒目大吼:“你闹够了吗?闹够了就回家,还有正事要谈。”
越可心当然知道林昕口中的“正事”是什么,正是因为这件所谓的“正事”,才让她不能在景云面前丢面子,“是我在闹,还是你舍不得初恋情人?和我离婚,你们就能复合了?人家妄想的可是越氏天工的老板娘!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命!”
景云生平最讨厌两样东西,穷和不上进,如今硬是加上了第三样——吵架被打断,尤其还是在她占上风的时候!
“你别拉她,她要打就打,反正车库有监控,我家破店一个,上新闻上热搜都是免费广告,越大姐就不一样了,心董事会把你的职位给罢免咯!”她一边一边摩拳擦掌,宋凉月那么高她都能过肩摔,越可心这种,她能摔出20转体!
越可心被林昕死死拽住,愈发口不择言:“你以为越开能给你撑腰?你倒是问问他,他姓的那个越都不是我家的越!当初让他进越氏天工是赏他一口饭吃,他还想翻身做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就是个捡来过嗣的旁系野种!”
狐狸原本胜券在握,瞬间就傻了眼,拳也不磨了,掌也不擦了,惊愕地看向身旁的越开,后者神色微动,倒是印证了越可心的话。但他不气不恼,只是静静地望着景云,似乎只有她的态度才是他最关心、最在意的。
那片如水的目光过于宁静,虽万箭穿心亦无痛无感,景云习惯了隐忍的阿开,却没有习惯这样的越开。他不是翻为云覆为雨的总裁吗?他不是背叛所有人也无所谓吗?那他应该活得嚣张跋扈、为所欲为啊,起码要像越可心这样,才不枉他舍弃一切,不是吗?
而他,为什么要像阿开一样安静沉默!
刹那间,她鼻头一酸,竟不知是该嘲笑他,还是该问问他,他过的话有多少真,有多少假,究竟他的心,有多少是冷,又有多少是暖?
越可心见她脸色大变,快意地冷笑起来。狐狸一抹鼻子,正色反驳:“什么鬼!你家有皇位要继承不成?还旁系、嫡系的,笑死人了!”
景云虽然吼的大声,但其实已经底气不足,她不是畏惧越可心,而是突如其来的一切让她措不及,大脑来不及细想逻辑,张口反驳也只是一种条件反射——她习惯了在阿开“被欺负”时出面保护他。
只因为他方才那一眼。
“你、不、知、道。”越可心看穿她的心虚,“对、吗?”
景云哑口。
这些年越可心羞辱越开早已乏味,唯独这次有了点乐子,与其羞辱一块从不回应的石头,当然是杀人诛心更快活,当着他在乎的人的面,一点点撕下他的伪装,把他最难堪、最卑微的过去公之于人。
“我爷爷总念着他妹妹死得早,硬要让她后继有人,否则怎么会招来这只白眼狼?脏了我们越家的门楣。”
越可心的羞辱始终不曾让越开动怒,唯独这最后一句。
越开皱眉,终于给了她一个正眼,他一字一顿地提醒她:“她毕竟是你长辈,你骂我的时候不要带上她。”
她果真戳到了他的痛处啊,在她不爽的时候,所有人都要比她更惨!
“长辈?”越可心放声大笑,“我连见都没见过她!再了,要不是她短命,你能有会进越家大门?赏一口饭吃的东西,还有脸拿着什么狗屁釉方,来继承我爷爷的遗产。告诉你,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让你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越开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迈步迫近越可心,骇人的气势让林昕下意识退后一步,也把越可心往后拽了一把。其实林昕多虑了,正如景云所言,地下车库有监控,他不想、也不屑与越可心起冲突,或许在越可心眼中,他永远都低如蝼蚁,但在他眼中,她也一样。
“真要有这个斗志,就不会连产品开发部都落到我里,董事长也不用连夜见股东、找董事了。早晚有一天的事”他勾起嘴角,笑得既狠且戾,“还是留给你们自己吧。”
罢,他一把牵住呆若木鸡的景云,将她拉上车,按在副驾驶座上,又给她扣好安全带。他绕到驾驶座前,对林昕了一句:“你的车我会叫助理来处理,你们也别耽误正事了。”
越可心还在怒骂什么,但越开已经关门上车,听不见了。
一道黑影驶出地下车库,疾驰在空旷的马路上,车内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景云久久不能回神,纷乱的思绪中,她蓦然想起一个故事,故事里的男孩只有九岁,喜欢睡一张旧躺椅,也喜欢医院盒饭里的排骨,他被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他又一个人自己跑回了家,他在成片的荒地里狂奔,枯草划破他的裤腿,命运在他身后追逐,他一直、一直向前跑
可他什么也没找到,留给他的全部念想只有一句话——阿开,你要好好的。
他在光明照不到的暗处成长,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过追光。
一个红灯逼停了车辆,她也在恍惚中醒来,“越可心的,都是真的?”
越开没有回答,而是兀自笑了一下,反问她:“你是觉得痛快,还是觉得失望?”
景云摇头,只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越开双一紧,侧目看她,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她面色惨白、心绪不宁,唯独双眼清亮依旧。她既没有因为越开的过往而看低他,也没有因为他被人羞辱而感到快活,她只是觉得,原来如此。
原来他并不是越家真正的子孙,原来那个“更好”的故事也不是谎言,这样一切就都得通了,为什么孑然一身的师姑会有一个孙子,为什么越开甘愿隐姓埋名在龙家窑五年,为什么
不,还有一个问题她不知道答案。
“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她看向越开,认真地问他。
狭的驾驶室,两人四目相对,他漆黑的瞳仁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在那片朦胧的雾气中,似有一束微弱的光,很像阿开。但阿开是一个很简单的人,简单的生活,简单的心思,也有简单的快乐,他甚至可以就叫阿开。而越开很复杂,他的身世、他的过去,甚至他过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人琢磨不透。
她曾经问过越开,值得吗?但他没有回答。
现在她又想问他:有没有那么一刻,他是羡慕阿开的?
一声喇叭声打断了静默,红灯转绿,越开收回目光,踩下油门,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一切过往如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