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险十九章 比仇恨更危险的关系
part9
世上哪来无缘无故的示好,活了几十年,心里没数,家里还没镜子吗?
——景口玉言
景云跟着越明夏走出会议室时,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越开,她眉眼弯弯、笑意满满,鼻尖翘得简直要上天,尤其是那条水滑油亮的狐狸尾巴,一摇一摆的,别提多神气了。
林昕显然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快步追上景云,也出了会议室。
董皖歉意地:“开总,我没拦住他”
“你本来就不可能拦住他。”越开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起身叮嘱,“你去查查,他突然接近景云是为了什么。”
“那您刚才怎么不跟着啊?大少爷可不是大姐,万一他点什么,景姐没准真信了呢。”董皖疑惑地指了指门,暗示林昕都追出去了。
越开回味了一下景云临走前狡黠的笑容,略带苦涩地:“我现在的地位和林昕差不多,我的话她更不会信。”
董皖叹息,“那您何苦来哉啊!”
越开垂眸笑了一下,对啊,他何苦来哉?
若不是当初一时心软,就不会收留她,更不会被她慢慢吸引,最后陷入艰难的境地。若不是当初一时心动,就不会产生那些天真而不现实的向往,更不会因此铤而走险,最终被龙千峰识破身份。
若不是真心喜欢她,走了也就走了,又怎么会在重逢后不能自已,甚至在此刻,心如刀割。
他在龙家窑五年,自认为尽心尽力、问心无愧,看似热情的背后是不带私心的疏离,为的就是有一天走得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可因为她,一切都变了。
她被迫学徒,却积极度过每一天,她不会任何艺,却能在龙家窑扎根,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还要替他打抱不平。她将他视为成功的钥匙,殊不知她只是一枚被他牵着走的棋子,可直到最后他才醒悟,一个人牵另一个人是需要放的,如果放不开,那便不是牵,而是追随。
因为她,他开始真正融入龙家窑,从没有私心到有私心,从没有感情到有感情,从问心无愧到心怀愧疚。
他做了那么多年的越开,韬光养晦、苦心经营,但始终没人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即便今时今日,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为了复仇,为了翻身做主。
只有她,曾经一语道破答案。
也只有她,让他动摇、纠结、言不由衷。
二十年一局棋,一朝心动,满盘皆输。
何苦来哉?
***
景云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景岚大骂一顿,挨骂这种事景岚早已习惯,但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出发点并没有错,“我不都是为了违约金吗?又不是为了自己花。”
“你还有理了?!”景凿墙一锄头挥下去,吓得景岚抖如筛糠,“那、那现在不是解决了吗?皆大欢喜啊!就不要在意过程中的一点点瑕疵啦!”
景云承认林昕只是一个“瑕疵”,但她并不认为这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虽然越明夏帮她解决了难题,而她为了气越开、为了躲林昕,看似跟越明夏组团了,可她心里清楚得很,越明夏这种粗大腿,岂是她能抱得了的?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要是这点觉悟都没有,还凿什么墙啊!
今早,她和越明夏短暂地交谈了半时,这个越大少爷既不是越可心那种斗鸡,也不像越开那样扮猪吃老虎,他用一种直白而真诚的态度,摆出筹码,与她交换。
“龙家窑的人想夺回釉方,而你想搭建天泉青瓷的数据库。”越明夏直截了当地,“这两件事,我都可以帮忙。”
狐狸眨眨眼,一面感激他的帮助,一面保持警惕,“釉方的事不归我管,至于数据库,也是龙家窑花钱雇我做的,他们不给钱,我才没那么高尚的情操呢。”
越明夏摸了摸下颌,笑道:“你不必同我打马虎眼,我既然出现,肯定是知道你们之间的事,不会白跑一趟。”
景云不看他,只继续装傻,“我和林昕啊?我们早就没关系了,明总您得好好和可心解释一下,离婚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这样插科打诨,越明夏也不点破,而是双环臂,饶有兴致地打量她,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他的态度很明确——他不急,可以慢慢等她表演。
这下狐狸没辙了,撇嘴道:“那明总要我拿什么交换?”
越明夏满意地点点头,还不错,只表演了三分钟,没有耽误太多时间,“我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越开能不能烧出秘青瓷?”他一字一顿地。
景云双眼一亮,当即找到脱身理由,“哎呀,明总您可真是找错人了,那个秘青瓷组嘴可严了,我打听过好几次,什么都没问出来。我要是能知道他们的进展,还不早把釉方弄回来了!”
“你现在不知道,以后肯定会知道。”
狐狸讪笑,“等他公开宣布的时候啊?那我肯定知道啊,可那时候您自己不也知道了吗?”
“越开私下见过你的组员宋星,应该是有什么用得着数据库的地方,所以你一定比我早知道。”他笃定地。
“没准是为了问数据库的进展呢。他光会烧瓷,对数据库可是一窍不通。”她看似嫌弃地连连摆。
越明夏眯眼,“看来你不知道这件事,这就奇怪了,你是组长,又是他的空降兵,他问进展为什么不直接问你?”
景云一怔。
“应该是因为不方便吧。你,你们之间除了釉方,还有什么更大的矛盾吗?”越明夏目光凌厉,定定地看着她,“即便你现在不知道答案,也会去找的,而你只需要在有消息的时候,通知我一声就行了。”
“那您的两件事,又要怎么帮我呢?”景云不置可否,先问他。
“你告诉我答案,我自然可以帮你拿回釉方,至于天泉青瓷的数据库,一点钱,何足挂齿。”越明夏大方地承诺。
景云微微蹙眉,这笔买卖看似是她赚了,其实不然,越明夏的目标是干掉越开,而他成功后所得到的东西一定远大于他付出的,所以资助她搭建一个数据库,不就是“一点钱”吗?
“如果我告诉你答案,越开会怎么样?”她问。
越明夏耸肩,“我也不知道哎。”他着戏谑一笑,“要不,咱们一起期待一下?”
景云暗暗咬牙,越明夏毫不掩饰他的**与目的,这绝不是因为他头脑简单,而是他早已洞悉一切——帮助越明夏,就是站在越开的对立面,也是景云目前能够报复越开的唯一捷径。
但狐狸并没有当场答复。
景岚紧张地搓,要是拒绝越明夏,会不会又让他们赔违约金啊。景云对此倒不担心,“违约金的事他一定不会反悔,因为那不是交易,只是为了让越开吃闷亏。”她啧啧嘴,狡猾一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没必要这么快答复他,先静观其变。”
“能不能趁问越明夏要一些订单?好让咱们景宝斋多赚点钱。”景岚傻且单纯地提议。
狐狸一秒都不带停顿,直接否决,“和越开合作,咱们最多赔违约金,和越明夏做生意,怕是赔得倾家荡产也不够。”
“那你是觉得越开比他好咯?”
景云也不知该怎么,虽然越开背叛师门,还逼她签合同,但她总觉得越开和越明夏是不一样的。
景岚叹息一声,比她还意难平,“如果他就是开开,该多好啊”
***
因为越明夏的提示,景云这些天留意起宋星的动向,可无论是工作进度,还是团队配合,宋星看起来一如往常,并没有奇怪的行为。她细想了一番,研发部门成立青瓷组是为了复烧越氏青瓷,成立数据库组是为了搭建越氏青瓷的数据库,这两件事看似没什么关联,一个是实际操作,而另一个是数字理论。
事实上,景云是数字化系统的框架人,当初提出这个概念,为的就是传承非遗艺,通过数字化保护让各类技艺永久留存,不至失传。换个角度思考,搭建完成的数字化系统包含了一种艺的全部资料,只要资料足够全面,数据足够精准,即便是失传的艺,也有希望重见天日。
然而秘青瓷是昙花一现,古籍中关于它的记载少之又少,搭建中的数据库也是以越氏青瓷为主,秘青瓷根本没什么内容,而越氏青瓷失传千年,能用到的资料单一且不足,用数据库也不可能复烧越氏青瓷,更不要难上加难的秘青瓷了。
况且釉方已经在越开里了,他还要啥自行车啊!
除非
她微微蹙眉,越开里有釉方,釉方皆是文字,而宋星负责的又是文本数据库狐狸两眼一亮,瞬间就想出了答案!
原来他想这出呢!
当晚,景云送越开回家,一上车,越开就瞧出她神色有异,不仅眼里藏不住得意,连嘴角都一个劲地疯狂上扬,开到一半的时候还忍不住哼起歌来。
等她一曲终了,越开才问:“怎么,最近和明总合作的很愉快?”
景云不傻,闻得出他话里的酸味,“是还不错,难道开总感觉不爽吗?”
越开也不回避,点头承认,“是啊。”
景云笑了一下,“那您应该找宋星问问,把您这么些年的情绪汇总一下,然后做个分布式统计,看看不爽这种情绪出现的频率高不高。”
越开一怔,未及三秒就又笑起来,惊讶却不意外,“宋星告诉你的?”
“那你可冤枉他了。”狐狸得意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瓜,“我自己猜到的。”
“那你还真聪明啊。”越开夸了她一句,特别真诚。
景云撇撇嘴,并不领情。现在夸她可太晚了,她已经知道越开的底细了,青瓷组应该连釉方都没解读出来,才会想到从文本数据中找高频词作为参考。她嫌弃地看了一眼后视镜,“拿到釉方又如何,白搭!”
越开笑笑,身子向前一倾,凑到她身旁,“你这么聪明,是不是有别的好办法?”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润,景云后颈一僵,梗着脖子道:“做梦吧,我就是有办法也不会帮你。”
“那你会帮越明夏吗?”他眸色一深,极认真地问她。
景云一脚踩下刹车,车子在区楼下稳稳停住,她不敢侧脸,因为越开的鼻息就在她耳畔,浅浅的、暖暖的,“关你屁事。”
“他很危险。”越开,“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的话,但他更不值得相信。”
“你既然知道我不信你,干嘛还要呢。”她揉揉鼻子,故作随意地转过脸来,坦荡荡地与他对视。
“因为你懂艺失传的感觉。”他清澈的眼眸中透出一种安静的力量,景云想起在楚西镇,她将搭建非遗数字化系统的理念告诉他时,过一样的话。
那时候她以为他拥有最好的艺,根本不明白她的感受,可他却,他懂。
现在想来,确实没人比他更懂。
“在你心里,是希望我烧出秘青瓷的,不是吗?”他一语道破她的心思,狐狸眼瞳微动,嘴硬地反驳,“我才没有希望过。”
越开笑而不语,像是把她看透了似的。
景云的心忍不住跳快了两拍,不自然地别过脸去,其实是心虚了。因为她确实那样想过,更准确地,从得知秘青瓷的那天起,她就一直在盼望,只是在她心中,可以实现这一切的人,是阿开。
“越开和阿开是不一样,但无论是谁,只要能烧出秘青瓷,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反问道。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
她眼珠子提溜一转,偷瞥了他一眼,越开瞧她那样子实在可爱得很,忍不住伸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轻柔又温暖,“你可以继续恨我,但不要帮越明夏。
“我凭什么听你的?”就算他摸得是很舒服,又、怎、样!
越开静静地看着她,语调清冷地:“因为你一定会后悔的。”
***
越可心和林昕办完了离婚续,因为情绪不佳,她暂时搬来与父母同住。越明夏出于兄妹之情,也来探望她。
“这不是挺好的吗?留着那样的男人有什么用,我瞧他前女友都很嫌弃他。”越明夏给她买了一束花,宽慰道。
“你见到景云了?”越可心接过花问。
越明夏点点头,惬意地在沙发上坐下,“见到了,还和她谈了笔交易。”
越可心冷哼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她聪明得很,未必会真心帮你。”
“真心?我要那东西干嘛?”越明夏挑眉,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妹妹,“只要她还恨越开,我就有会找弱点,互相利用罢了。”
“恨?”越可心还记得撞车那天,景云为越开打抱不平的样子,“我倒是觉得他们还藕断丝连呢!”
佣人给越明夏端来一杯冰茶,他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嫌弃地搁在一旁。“你知道吗?”他漆黑的眼瞳中闪出狡黠的光芒,“比仇恨更危险的关系,就是半信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