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九十章 早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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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90

    比物是人非更伤感的,是物价上涨,你还是贫穷的你,它却不是当初价廉的它了。

    ——景口玉言

    人忙起来,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景云给宋凉月做完古窑的三维模型后,又忙着继续做天泉青瓷的数据库。虽然加班干私活效率不高,但她多多少少还是把越开的话记在了心上,回复越明夏时,只自己还在打听。

    毕竟,越氏青瓷的数据库在景云里,没有大数据,青瓷组就解读不了釉方、烧不出秘青瓷,换而言之,她现在才是食物链顶端的人,要不要帮越开,要不要帮越明夏,都在她一念之间。

    所以狐狸觉得,趁他们僵持不下、谁也弄不死谁的时候,她偷干私活是再好不过的了,因为她呀,谁都不想帮!

    入秋后,天泉镇各窑口的夏日假期就结束了,宋凉月自然没心思再做守门的“贤妻良母”,忙不迭收拾东西就要回去,不过临行前,她是这么和景云的——“我是回去守寒窑,你可不要做薛平贵哦!”

    景云扶额,“龙家窑的柴窑哪里寒了?”

    “哦。”宋凉月扁扁嘴,“那我还是不做你的女人了。”

    “嗯?”

    宋凉月略带嫌弃地:“你连个寒窑都买不起。”

    “”

    转眼就到九月下旬,c市的地理位置比天泉镇更北,秋意也更浓些。越氏青瓷数据库的进展和预期一样,在五十天左右时完成了一大半,各分支数据库的资料都已录入完毕,只等景云审核后,就可以接入管理系统进行下一步的调整与完善,可偏偏在这个关头,身为组长的景云暂时叫停。

    “我这周三要出差一个月,没时间审核,等我回来审核无误再上载资料。你们检查一下安全系统和备份系统,没什么问题就轮班休假吧,正好之前加班多,权当补偿了。”景云薪资不高,但地位很高,组员们不敢提出异议,况且上司不在,摸鱼一个月还有工资拿,又不是坏事。

    唯有宋星一人,因为着急向越开复命,不乐意中止。虽词频统计用不着数据库的管理系统,但古籍资料与其他文本性质不同,首先是如何断句,如何识别单字词、双字词,接着还要筛除无意义的虚词和副词,再加上古籍中常有通假字,所以绝不仅仅是将文库导入统计软件就能轻而易举算出来的。

    想解决这些难题既需要时间,还需要人力,一旦休假,宋星就没法找林遇帮忙了。更为致命的是,身为框架人的景云是高级管理员,她一出差,直接把分支数据库的权限都给关闭了,能操作的人只有她一个。

    不过宋星刚提出意见,就被冯莎拽了一把,冲他使了个眼色,宋星不大明白,却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等景云出了办公室,冯莎才将他拽到茶水间,神秘地:“你记不记得上个月林木家具有个男的来找景组,你给带去会议室的?”

    这事过去有一阵子了,但宋星还记得。只是这事和休假有什么关系?景组平日都加班到深夜,怎么突然就没时间审核了呢?

    冯莎道:“当时开总也在,直接问我是谁,我脑子一懵也没细想,回头再一琢磨,有人找景组,那是景组的私事,开总过问就不太合适了,对吧?”

    “对哦”宋星皱眉,上次开总还特意叮嘱他不要给景组买咖啡,也是有点奇怪。

    “所以啊!”冯莎两一拍,“我后来去打听,才知道开总前些年一直在天泉镇烧青瓷,景组和他就是那时候认识的,你懂了吗?”

    宋星的情商显然有些跟不上他的智商,挠头疑惑,“可是上次开总和我,景组是他朋友的女友啊,那他这个朋友又是谁?”

    “你不知道‘无中生友’这个词吗?”

    “”

    “而且,景组这次是和开总一起出差,你能有时间审核吗?”

    宋星恍然大悟。

    不过开总也太秉公无私了吧,有这层关系在,景组的薪资竟然还是全组倒一?!

    ***

    金秋时节是烧青瓷最好的时间,也是瓷艺大会一年一度的举办时间。报名事宜龙洺早已完成,就等景云把越开带回来参赛。

    其实这事洺爷的心情有点复杂,他记恨越开欺骗了他,也欺骗了他爷爷,可到了紧要关头,龙家窑能指望的就只有越开一人。

    魏师傅看出他的心思,有天问他,要不要学烧瓷。

    这么多年,龙洺从来不屑于与泥巴打交道,但这一次,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学艺要先打基础,原本排在末尾的郝一百瞬间逆袭,第二天一早就把不可一世的洺爷带去了水碓,让他从碎石干起,而郝一百作威作福地在一旁监工!

    苏木和魏师傅一同去水碓取泥时,就见龙洺正一边骂人一边干活,倒真是活久见。

    “所以啊,人这一辈子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有些苦不早吃,晚了还得吃。”魏师傅感叹了一句。

    苏木苦笑,“我以前最怕师傅偏心大师兄,把龙家窑传给他,现在我倒宁愿是传给他,起码那样他还是大师兄。”

    景云昨晚来电话通知,他们今天会赶早从c市出发,下午直接去瓷艺协会抽签,到时候就在那里见。时隔大半年,当初的恨意早已变得麻木,如今又裹挟着无奈,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全新的“阿开”。

    “你还恨他吗?”魏师傅问。

    “恨啊。”苏木坦然地,“只是也恨自己。”

    魏师傅又看了一样大汗淋漓的龙洺,或许洺爷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恨越开,也恨自己。

    ***

    原本回天泉镇这种事,景云开车带上越开就行,可董皖总记着她上次在车库撞车的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开车送他们,毕竟车库撞了事,高速撞了事大。

    景云撇嘴:“我自个也在车上,难不成能害自己?”

    董皖道:“万一你想同归于尽呢?”

    “”

    越开笑了笑,“她不会的,亏本买卖她不做。”

    景云瞥了他一眼,算他有自知之明。

    董皖没去过天泉镇,一路上都在和景云闲聊打听,问些琐碎问题,诸如有没有好吃的,住的怎么样,姑娘好不好看。

    长途坐车的确无聊,景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他:“好吃的都在镇上,龙家窑吃的比较简单。”“瓷艺协会住宿不错,龙家窑就一般般了。”“姑娘也在镇上,龙家窑可没什么姑娘。”

    这样一番回答后,董皖好奇地问自家老板:“开总,你五年多待的不无聊啊?”

    “以前无聊。”越开先答了半句,然后又了半句,“后来就不无聊了。”

    “后来?”董皖先是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转折点是什么了,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景云,后者神态自若地凝视窗外,对此置若罔闻。

    越开不再话,闭上双眼,像是要休息一下。

    如此安静了好一会,董皖才心地又问景云:“你们师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景云收回目光,下意识看了一眼越开,他双目紧闭,鼻息均匀,像是已经睡着了,她这才反问董皖:“你家开总没告诉过你吗?”

    董皖摇摇头,开总在龙家窑这些年和他联系并不多,没事的时候半年才会来一个电话,也就是景云出现后,才频繁地找他打听消息,已经是非常反常的事了。

    “你的事,比较多。”他坦白道。

    景云不客气地提醒董皖:“你可别想给他洗白。”

    董皖承认自己是想帮老板话,但谈不上洗白,因为他的都是真话,“真没骗你,认识你的第一天,大半夜就让我去打听消息,后来我还劝过他,你家快破产了”

    狐狸一惊,警惕地竖起尾巴,“他认识我第一天就打听我?”回想当初曾怀疑他接近自己是为了吃软饭,她一时有些尴尬,“他那么早就知道我家破产还、还”

    董皖以为她是害羞了,宽慰地笑道:“没事啦,开总这人不在乎钱。”

    哪知景云眉梢一挑,恨得牙痒痒,“他早知道我家破产还在我面前装穷,不是故意显摆吗?他是不在乎钱,因为他有钱啊!有钱还敲竹杠,上次吃饭让我买单不,给我的工资还是全组最低,违约金催得要死要活”

    谈起钱这个话题,景凿墙的潘多拉魔盒就被凿开了,怨气铺天盖地地涌出来,董皖急忙叫停,将话题转回去,“还、还是你师傅吧!”

    “哦。”景云收回怒气,默默回忆了一会,“师傅是个脾气很怪的人,没什么朋友,也看不上任何人,话不好听,也不讲情面,经常毁约,没事就骂人,偶尔还打人”

    她的一番形容,在董皖的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既凶残又暴戾的形象,与他想象中的青瓷大师相去甚远,甚至还有点恐怖的意味,像是黑煤窑的监工似的

    “那他就没点喜欢的东西吗?没有对谁比较温柔吗?”

    “有啊。”景云点头,淡淡地,“喜欢阿开。”

    董皖一怔。

    “喜欢阿开的脾气,喜欢阿开的艺,阿开做的饭也喜欢。”她一一举例,“比喜欢自己的亲孙子还喜欢。”

    这个答案的确让董皖感到惊讶,但细想也不奇怪。开总能得到秘青瓷的釉方,必然深得龙千峰的信任。只是关于师傅的事,他得极少,年初他从天泉镇回来,董皖就催他去找老董事长的遗嘱律师,可他足足在家闷了一个月,不见人,也不话,差点赶不上三月份那次股东大会。

    后来董皖才想明白,他是在等龙千峰的五七过去。

    “难怪你们会恨他。”董皖轻声。

    一个人掠夺了所有人都得不到的情义,最后却一走了之,剩下的人自然是不甘心。

    他着话锋一转,“不过,如果我是开总,就不会回来了。”

    景云眼眸一闪,董皖继续:“这么多人恨我,肯定不会给我好脸色,干嘛还回来呢?”

    一瞬间,她想起一件事,在那个“更好”的故事里,男孩明明已经跑回了家,为什么又回去了呢?是因为家里没人,而他为了活下去,才必须回到那个他不喜欢的地方,忍受别人对他的轻蔑与侮辱。

    可现在呢?他不必为了生存勉强自己,也大可不必与她谈什么对等条件,他知道所有人的恨,也明白他不会受到礼遇,为什么还要回来参加瓷艺大会呢?

    每个人都有尊严,也都会害怕受伤,将心比心,换作是她,她也不会回来。

    而能让人放下尊严的,一定是比尊严更重要的东西。

    景云微微地看了越开一眼,他闭着双眼,神色平和,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是因为离天泉镇越来越近,他看起来也越来越像阿开,往昔的林林总总涌上心头,有一个的声音在悄悄问她——

    “会不会,他从来都没忘记过龙家窑?”

    她被这个问题惊了一下,亏她刚才鄙视董皖的洗白,她竟然自己在心里给他洗白?!

    狐狸拨浪鼓似的甩脑袋,赶紧闭目睡觉,得把这个邪念轰走啊!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