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九十一十章 因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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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9

    正义的光环也掩盖不了无能,弱者的第一步是让自己变强。

    ——景口玉言

    董皖的确是个老司,车子开得又平又稳,景云刚闭目一会就睡着了。反倒是早已入睡的越开缓缓睁眼,目光冷冽地盯着董皖的后脑勺,董皖背脊一凉,结巴道:“开总,睡得好吗?”

    越开也不回答,就这么看着他,看到他心里发虚,自个坦白,“开总,我就是想了解一下龙家窑的情况,并没有打听您的意思”

    董皖了解越开,他不阴险也不毒辣,只是很不好惹,况且还有个禁忌,就是他自己不的事,谁也别去打听。董皖猜测,这或许是一种心理阴影,从他九岁踏进越家起,安静沉默与他如影随形,收敛**是他的生存法则。

    不,就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

    越开侧目望向窗外,熟悉的景致告诉他,已经快到天泉镇了。他收起眼中的冷意,浅浅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让董皖格外陌生。

    董皖之前问过景云,问她开总在龙家窑是不是和现在不大一样,她当时矢口否认,可如今看来,是不一样的,连笑容都完全不同。

    按照导航,半时后,董皖将车开到镇上的瓷艺协会。此刻抽签仪式正要开始,人群从招待楼熙熙攘攘地涌出来,朝主楼会议厅走去,看样子,他们到的并不是好时。

    越开轻轻推了推身侧的景云,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被窗外的阳光蛰了一下。车子停在瓷艺协会的正大门,秋日的阳光金灿灿的,景云看见魏师傅和苏木站在阳光下等他们。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越开,而他早已做好准备,没有犹豫地开门下车。

    瓷艺协会的大门越开走过很多次,当年主楼翻修时,他还来帮过一阵子忙。只隔了大半年而已,还生不出物是人非的沧桑感,楼是一样的楼,人也都是一样的人。

    因为只是回来烧瓷,他穿着一件淡鸦青色的衬衣配黑色休闲裤,黑褐色的发梢在阳光下镀上一层淡淡的浅金,眉目清朗,神色温润,步步走近时,一点也不让人觉得陌生。

    直到董皖疾步追上来,叫了他一声开总,魏师傅和苏木才恍然回神。景云看见苏木攥紧了双拳,眼底泛出愤怒的红色,就像两个月前的她一样,魏师傅用肘顶了他一下,他的才渐渐松开。

    “阿”

    “大”

    气氛在目光相交时陷入尴尬,然而化解这尴尬的,却是更大的尴尬。他们身后的人群中,不知是哪家窑口的徒弟眼尖,大喊一声:“那不是龙家窑的阿开吗?!

    人群像一条被急冻的河流,在刹那间凝结,尔后崩裂涌来。

    “他不是背叛师门走了吗?”

    “莫非是在外面混不下去”

    “那龙家窑的人还能留他?”

    “龙家窑如今就剩个空壳,没准真敢留他。”

    这些的指指点点再正常不过,毕竟阿开在天泉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出现足以引发一场爆炸。但惊讶过后,有人率先反应过来。

    “他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要参加瓷艺大会?”

    一句话,再次激起千层浪。

    身为会长的鹿骏从人群中走出来,似乎也不敢相信会在这里见到阿开,他皱着眉头,不上是惊讶还是别的情绪,“你怎么”

    越开毫无避讳,直接回答:“我来参加瓷艺大会,代表龙家窑。”

    声音不高,但掷地有声。

    鹿骏抬,示意围观群众安静,他走近一步,神色警惕地打量越开,人还是那个人,却有些脱胎换骨的气质,他暂且放下心中的疑惑,决定先维持秩序,“月头的时候龙洺来交回函,是让一位越师傅参赛,不是你。”

    越开笑而不语,一旁的董皖立即上前,将一张名片递给鹿骏,言简意赅地介绍:“越开,越师傅。”

    鹿骏一时大惊,低头去看名片,年初越氏天工和鹿家窑订了一批货,六月交货时,他好像听越氏员工聊起过这个名字,如今看到名片上的头衔,“好像”就变成了“确实”。

    “你是越氏天工的人”

    安静片刻的人群再度炸开锅。

    越开立在中央,仿佛一点也不在乎那些议论,“是的,所以今年不论是比白胎青瓷、黑胎青瓷,还是鹿大师想比别的,我都可以奉陪。”

    只一句,就让在场的窑主都面面相觑,神情窘迫。

    龙家窑的阿开回来了,却又不是阿开,而是另一个人,这是所有人的感觉。来可笑,景云倒觉得这一刻他才最像阿开。

    阿开绝不只是一个温和、没脾气,又不争不抢的人,他亦有坚持、固执,以及自己的锋芒,而他的安静与内敛,正是他崭露锋芒时格外夺目的原因。

    人有人性,泥有泥性,柔中带刚,不浮不躁,这一切的一切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阿开。

    越开礼貌地点了下头,算是同各位窑主打过招呼,他迈步向前,人群被他硬生生逼出一条窄路,一束束冷眼射向他的后脊,他就像没看见一样。

    “啪——!”

    一杯饮料越过人群,正中他的后背,在干净的衬衣上染出一大片褐色的污渍。是一杯冰咖啡,不会烫伤人,但冰块砸在身上,又冷又硬。

    景云紧跟在越开身后,也被溅了半截裙摆!

    砸越开就砸呗,干嘛连累她呀!沾了咖啡的衣服送去洗衣店要多加五块钱不知道吗!景凿墙出离愤怒,瞪大双眼要抓凶索赔,可那人不用找,已经自己冲到越开身后,一擒住他的肩膀,满怀恨意的拳头高高扬起,只等越开回身就可以落到他脸上。

    “原来你背叛师门是为了去越氏天工!如何,拿着秘青瓷的釉方得到什么好职位了!”

    “时晨!”苏木大喊一声,一把上前拽住那人。

    时晨怒目圆瞪,“你拉我做什么!你难道不恨他?如果不是他,龙家窑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苏木被他吼住,一时无法反驳,但双仍然没松,紧紧不放,“他是来参赛的。”

    “呸!他有什么资格参赛!”时晨鄙夷地啐了一口,“他就是个叛徒!”

    这话像是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顷刻间,闲言碎语的议论变成了群情激昂的口诛笔伐。

    “对啊!他凭什么参加瓷艺大会!”

    “他早就不是龙家窑的徒弟了,还代表龙家窑?要不要脸!”

    “龙老爷子要是泉下有知,怎么会认这个叛徒?!”

    “不许他参加!滚出天泉镇!”

    人群汹涌,连董皖都被越挤越远,他猜到自家老板回来不会收到好脸色,但万万没想到,原来是一个镇子的人都不给他好脸色吗?

    作孽啊!

    时晨挣不开苏木,目光一转,看到一旁的景云,怒火瞬间有了另一个发泄口,“是你带他来的对不对?难怪了,当初就你一个人护着他,和我们所有人吵,还他不是叛徒!原来根本就是一伙的!师傅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他!”

    因为这句话,迟迟没有转身的越开猛然回身,后背湿凉的感觉很不舒服,他微微拧眉,对苏木:“你放开他。”

    苏木深深地看了越开一眼,一动不动,他的怨恨被无奈压着,虽然拦下时晨,也不代表会听越开的,因为这个人已经不是大师兄了。

    时晨趁一挣,再次扑向越开,却被他单擒住,竟比苏木还难挣脱。

    “你不是已经去了鹿家窑吗?”他盯着时晨,眼眸中寒光湛湛,“那你是代表谁来打我?是师傅还是鹿大师?”

    时晨怒红的脸颊骤然变白,一时失语。

    “你恨的人是我,记得对准目标。”罢,越开重重甩开他的,时晨双臂一震,力气被卸了大半。

    越开环视了一圈围堵他的人群,这满院的敌意他怎么会感觉不到呢,只是觉得荒唐罢了。在场的每个人他都能叫出名字,五年多的光阴里,他时常与他们打交道,对他们都有不的了解。

    “你们不让我参赛,是出于正义、激愤”他个子高,站在人群中气势逼人,看他们也是居高临下的俯视,“还是因为害怕?”

    喧哗转瞬归寂。

    “是害怕吧。”越开扬起嘴角,轻蔑地笑了一下,“本以为今年可以拿走‘瓷王’牌匾,可以瓜分龙家窑的订单,再趁着瓷艺大会重新选老大现在都没了。”

    他的话一点也不假,阿开的归来对他们而言,不是吃惊,不是愤恨,而是恐惧。他的艺所有人都知道,不仅知道,还知道自己无法企及。

    他的出现,熄灭了所有人的希望,揭穿了所有人的心思,也让他们想起去年精心设局,到最后还是被他遥遥领先的耻辱。

    有龙家窑在,瓷王就不属于他们,而阿开在,龙家窑就在。

    这是一种逃不掉的恐惧。

    鹿骏到底是会长,没有被越开的三言两语唬住,厉色反驳道:“你这话可不对,龙老爷子走了,全镇无人不伤心,龙家窑的事于公于私,我与陈窑主、李窑主他们都一直在帮忙。是你当初一走了之,不管不问的,大家质疑你没资格参加瓷艺大会,也合情合理。”

    “我从没有怀疑过你们对师傅的敬重,而且你们也有理由看不上我,但如果真的关心龙家窑,看到我回来应该高兴才对吧。”越开一字一顿地,“毕竟,你们都知道龙家窑现在就是一个空壳子。”

    龙千峰的去世,的确让人唏嘘,可唏嘘过后,该有的私心依旧会萌芽,帮衬龙家窑是为了守住七七四十九窑,但帮衬终究只是帮衬,又有谁会真的不带私心呢。

    “那也是你背叛师门在先!”时晨回过神来,“叛徒就该被逐出师门!”

    魏师傅从人群中艰难地挤出来,走到鹿骏面前,不卑不亢地:“鹿大师,龙老爷子去世前所有弟子都在场,老爷子没有将阿开逐出师门,所以他还是龙家窑的大弟子。”

    “那还不是师傅被他骗了!”时晨大吼。

    越开冷冷地斜了一眼,“我是骗子,只可惜清理门户是窑主的事,不是一个已经离开龙家窑的人可以做主的。”

    “而你们,千万别打着龙家窑的名义仇视我,否则鄙视我又赢不了我,这种正义也没什么斗志嘛。”他摇摇头,“真要这么激愤,就先赢了我,再叫我滚。”

    全场一片死寂,连一个敢冲出来对峙的人都没有。

    最后,他看向鹿骏,眉眼清澈,笑意淡淡,“瓷艺大会向来以艺一较高低,如果今年的规则变成了人品,鹿会长应该提前通知,不然就和去年一样了。”

    鹿骏哑口。

    “你们帮龙家窑的事,我相信龙洺都记着,至于我,只是一个参加比赛的人”他微微一顿,完最后两个字,“而已。”

    越开再次逼退人群,径直走进主楼,他的背影清清寂寂,后背一滩污渍格外扎眼。

    他走时悄无声息,回来倒是轰轰烈烈,景云暗想,非要有什么相同之处的话,那便是都带着骂名。

    她低头看向自己裙摆的咖啡渍,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方才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