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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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卖会结束, 霍江纵签了几张成交确认书, 当场付钱。

    女拍卖师跟着邱经理,带着几个工作人员, 亲自将竞拍下的瓷器和珠宝送了过来。

    霍江纵连多看一眼的工夫都省了,直接挑出胸针递给身边的许棉,剩下的都让人交给身边的司机。

    邱经理笑得十分客气, 尤其是对着许棉,笑得那叫一个满脸开花, 还把女拍卖师介绍给他们。

    姓白的女拍卖师反倒神情淡定, 约莫是主持拍卖太久累了, 眼尾显出几分疲态,可即便如此,那通身的高冷气质也半点不掩,尤其是那浅咖色瞳眸的眼睛,无形中给人一种沉默审视的疏冷感, 目光还在许棉胸前的胸针上微微略过。

    “冒昧地猜测一下, 这胸针上的粉钻应该是几年前在佳士得拍出的。”

    许棉愣了愣, 没想到拍卖行的人眼力这么好。

    邱经理圆场:“我们这些人都是职业病, 见到了就忍不住猜一猜,许姐别见怪,别见怪。”

    许棉客气道:“没事。”

    女拍卖师也没有再就粉钻延伸出别的什么话题,点点头,不再多言,邱经理又客气了几番, 才算结束。

    司机带着拍下的东西先下楼,霍江纵和披着大衣的许棉坐在楼层大厅里等楼层经理去取围棋罐。

    许棉没留神时间,拿手机出来看,又想着是不是带点吃的回去,霍江纵忽然道:“胸针很漂亮。”

    许棉低头看了看胸口:“哦,这个呀,我出来的时候老板借我戴的。”神情十分坦然。

    她这么坦然,霍江纵反而不好多言什么,顿了顿,才委婉道:“想必十分贵重。”

    许棉口气随意:“应该是吧。”

    她一随意,霍江纵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只能更加委婉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得好好保管。”

    许棉:“嗯,我回去就还给老板。”又:“国外买的,这么大一颗,肯定很贵,下次就不戴了,别给我弄丢了或者弄坏了。”

    许棉从头到尾都是一种借来戴了撑场面、马上就还回去的语气。

    年轻女孩儿思想单纯,是好事。

    只怕她的老板会不会别有深意,还有点其他意图。

    霍江纵暗想或许还是该提醒一下,许棉已经反应过来,愣了下,怔然道:“江纵哥,你不会以为我老板借我这个,是想……呃……”她纠结了一下用词,“想泡我吧?”

    泡这个词用的十分到位,霍江纵认真道:“你一个年轻女孩,出门在外,又是独身一个人,还是该心些。”

    许棉笑笑:“唉,不会啦,放心好了,我不是和你过么,我老板是个好人。”

    霍江纵:“某些方面还是得心。”

    许棉心知这个某些是特指什么,嘴里不话,心里却想:我巴不得老板赶紧来泡我,可人家也看不上我呀。

    “嗯,好,我知道。”

    又怕霍江纵不放心,索性道:“我老板不会怎么样我的,我都跟他我有哥哥在海城了,他肯定不会干什么不好的事情。”

    霍江纵想了想,伸手进西服里摸出名片夹。

    许棉:“?”

    名片弹出来,霍江纵取了递给许棉:“你提醒了我。这样,你把我的名片给你老板。”

    许棉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愣了愣:“不用这样吧。”

    霍江纵坚持:“拿着。有个大老板哥哥,公司还是海城乃至全国都有名的企业,他就算真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

    许棉顿时哭笑不得:“刚刚你们还隔着电话相互客气呢,现在怎么就防备上了,我老板不会欺负我的,他真是个好人。”

    霍江纵:“我是怕你理解的好人和我理解的好人不是一个意思。”

    许棉摇头,知道对方在关心自己,认真地拒绝,认真地解释:“哥,你放心吧,我会心的,我也不是温室的花,不至于这点东西都不懂。我理解的好人和你理解的肯定是一个范围一个意思。”

    又:“以后有机会还是让你和我老板见面认识一下吧,你见过他认识他之后就知道他人真的很好也很有才华了。”

    霍江纵只得收起名片:“你心里明白就好。”又感慨道,“你现在是大人了,的确和时候不同了。”

    许棉:“是啊,长大了嘛,都是成年人了,当然会谨慎心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的。”

    *

    车流、灯光、树木、行人于夜晚交织的光影在车窗上一帧一帧飞速略过。

    回去的路上,霍江纵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江南镇老巷口的那道瘦瘦的身影。

    当年还是个丫头,穿着羽绒服、戴着帽子手套,远远地朝着他挥手道别,眼里满是失去亲人还要拼命克制忍耐的伤心。

    现在呢?

    流光璀璨的奢华钻石也遮不住她身上的华光。

    他初初见她还能将一大一两个身影重合交叠,如今,他却能清晰地分辨出两道身影了。

    时候是时候的她,如今长大的姑娘是不久前那个坐在自己身边举牌竞价的年轻女孩儿。

    岁月伴她蜕变,时光赠她成长。

    她眼里再没了难受伤心,只有柔和的坚定。

    不知不觉,他记忆中那个姑娘的身影忽然就模糊了,唯有拍卖会席间那端坐的俏丽身影。

    她侧头过来,与他低言。

    眨眼,微笑,点头。

    沉淀多年的江南镇的记忆也随之被鲜活的面孔取而代之。

    侧看窗外,霍江纵很轻地笑了一下。

    开车的司机是陪伴在身边工作多年的心腹,深得霍江纵信任,父辈也曾经照顾过霍家老爷子。

    司机看他心情极好的样子,笑:“今天的拍卖会一定很有意思。”

    霍江纵想了想:“的确。”

    司机:“许姐也收下了围棋罐。”

    霍江纵却道:“女孩子会喜欢这些东西吗?”

    司机一愣,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他没有多嘴地去问怎么提到这个,只是回复道:“古董的话,一般女孩儿可能真不一定喜欢,不过许姐出生特别,从耳濡目染,应该是喜欢的。”

    又玩笑的口气道:“一般其实对男人来,实在不知道送什么,挑贵的送总没错。”

    霍江纵“嗯”了一声,沉默地思考着什么,忽然又道:“老赵,你会把贵重的东西借给你的朋友撑场面吗?”

    司机:“贵重的?这要看多贵了。几万十万的,这种还好,像车什么的,很好的朋友是会借的,要是再贵,哪怕是朋友也怕以后有个麻烦事儿闹得撕破脸,基本就是能不借就不借了。”

    霍江纵在沉默中缓缓拧起了眉心。

    他从座位旁拿起手机,又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号码拨过去:“是我。”

    丹舟的邱经理受宠若惊:“霍总?”

    霍江纵:“之前你们的那枚十克拉的粉钻,是在国外被人拍走的?外国人吗?”

    邱经理:“这,这我们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们珠宝部门的同事,粉钻能有十克拉这么大,很稀缺了,这种在国外一般都得拍出几千万美金。”

    霍江纵眉头彻底皱了起来:“几千万美金?”

    邱经理:“是啊。”

    霍江纵越想越不对,他就算识不出珠宝,不知道那粉钻胸针能有这么贵,至少也知道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借出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人撑场面,这还是老板拿出来的,给女员工撑场面。

    先前许棉再三保证,他因为不想显得自己在越界,也相信她能保护自己,才没有深究。

    可此刻细细回想,越想越不对。

    几千万美金,借就借,还是借给一个员工下属,仅仅是为了撑场面?

    挂了电话,他捏着手机回忆,她提过很多次她的老板,提过公司名吗?

    似乎没有。

    只知道是一家海城当地的拍卖行。

    翻转手机,霍江纵又拨了一个电话。

    “是我,帮我去查一下,海城有多少拍卖公司,文物艺术品方面的,越快越好。”

    *

    深夜,别墅里亮着地灯。

    许棉拎着包抱着木盒,垫着脚轻轻上楼。

    到了二层,她又轻手轻脚地走到大主卧门前,侧耳细听,没有声音,他应该已经睡了。

    她没有久留,转身上楼,进了房间又压着脚步,转身,轻轻合上房门。

    静谧是一切思绪的培养皿,黑夜又让情绪无限放大。

    待得她把装围棋罐的木盒跟两个放胸针的绒布盒子归置到桌子中央,某些情感已呼之欲出地在心口沸腾。

    她连大衣都没脱,灯也未开,放好东西后便退后几步,腿抵着床沿,缓缓坐下。

    呼吸是暖的,心口是甜的。

    她往后一倒,躺回床上,回忆整个白天晚上所有的细节,人都是飘的。

    他:“可以想象出来,你举牌竞价的姿势一定很美,130万的胸针配不上你,十克拉的粉钻在你面前也黯然无光。”

    他:“当然,美物配美人。”

    她真的值得他如此称赞?

    还是他的称赞不过是对女性礼貌客气地捧场?

    可无论他为什么这么,只要是他的,她都喜欢。

    她深感自己完蛋得非常彻底,沦陷在他的眸光里,沦陷在他的才华里,沦陷在他给予她的所有温柔里。

    只要想到他,心口都发紧。

    她甚至怀疑自己明天到底能不能重新面对他。

    难道还要像之前那样缩在房间里假装冬眠避开和他的接触吗?

    明天她要怎么归还胸针,怎么把拍下的珠宝拿给他?

    强做镇定地假装她还是原来那个恪尽职守的许?

    她感觉自己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许棉在床上连翻三个身,滚来滚去,滚去滚来,脸埋进枕头里,完全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或许睡一晚过去,就能船到桥头自然直?

    事实证明,不能。

    次日,许棉洗漱完换好衣服,把能做的都做了,才不得不走到房门后。

    她握住门把手,深呼吸,尝试解锁开门。

    然而——

    不行,还是不行,她根本没办法单独面对他!

    只要想想都觉得自己会克制不住地流露心意。

    想当老板娘怎么破?

    很想很想非常想怎么办?

    会被嫌弃的吧?会被辞退的吧?会因此连老板和员工的关系都没法维持的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许棉内心一阵狂风骤雨,完全没勇气开房门,定在原地好半天还是没出去。

    直到霍江逸给她了个电话。

    “十点了,还没醒吗?”

    许棉暗暗控制自己的声音,尽可能不让自己显得和平常有什么不同:“醒了,刚睡醒。”

    霍江逸:“下来吧,今天有活儿。”

    这下怎么也得下楼了。

    好在许棉虽然觉得没办法私下面对自家老板,有工作能分散注意力还是很好的,她忙不迭开门,想到什么,又立刻转身回桌边,取了胸针再下楼。

    跑到一楼,她习惯性先看客厅,没人。

    “这儿。”

    霍江逸正坐在餐桌旁吃早饭喝咖啡。

    想也知道,早饭是他亲手做的,绝不可能是外卖。

    咖啡也是他亲手泡的,先磨豆,再调水温,最后手冲,一杯不加奶半包糖,他的,一杯多奶多糖,她的。

    而他一早起来穿得十分随意,灰色的一身居家服,头发也软软地塌在额上,戴着一副银色金属边框的散光眼镜,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弱了,还透着一股温柔的书生气。

    看得许棉心口发抖,手里的胸针都差点拿不住。

    是不是人!他还是不是是人啊!

    这一大早的露出这么一副秀色可餐的样子干什么?

    他就真的这么放心她,不怕她光天化日化身女色狼扑过去吗!

    男人可能真的不怕,还伸手示意她过来坐,吃早饭。

    许棉只能拼命把持住,硬着头皮坐过去,又把手里的两个绒布盒子递到男人电脑边。

    霍江逸示意等会儿再:“先吃早饭。”

    “哦,好。”

    别墅内很安静,近日天气也好,阳光穿过玻璃落在餐厅的微晶石地砖上,折射着透亮的光。

    室内暖气开着,餐厅一角的音响里还放着一首只有曲调没有歌词的老歌,落地窗前的盆栽绿绿红红地点缀着整栋楼。

    许棉吃着早餐,听着歌,再喝了几口咖啡,整个人的心绪慢慢安定了下来。

    再抬眼,圆桌对面的男人逆着光,透亮光线笼罩在他周身,形成一层暖融融的毛边。

    他金属框的镜架一脚反射着光,那点光刚好落在许棉手边不远处。

    她低头看到了,伸手过去,那光便刚好落在她手背上。

    翻过手,那光又落到了她掌心。

    就那么一瞬间,许棉忽然下定了某个决定。

    她抬头:“江总,你今天觉得怎么样?头还好吗。”

    霍江逸在整理一份资料,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没什么事。”

    他继续看电脑。

    许棉又主动道:“那今天出门吗?”

    霍江逸看着电脑道:“不出。”

    许棉:“那什么活儿啊?”

    霍江逸:“先吃吧,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一贯如此,工作的时候,尤其是看电脑的时候都会格外严肃,话也会很少,她早习惯了。

    既然有工作要做,她便加紧吃饭,吃完了收拾餐具端去厨房,回到桌边擦完桌子,她才道:“老板,我吃完了。”

    霍江逸转头一看,餐桌已经空了,他手边只剩下一台电脑、两只首饰盒,半杯冷掉的咖啡。

    “走,去客厅。”他简洁明了宣布转移阵地,合上电脑,把咖啡和胸针都摆在电脑上,端起来往客厅去。

    到了客厅,他坐长沙发,她坐旁边的单人沙发。

    咖啡摆到茶几上,他把黑色绒布盒子放到一边,拿起那只蓝色的胸针首饰盒。

    开,宝石胸针在日光下流转着绚烂的彩光,一只,华丽不失端庄。

    许棉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对她第一次的拍卖场交易做评价。

    哪怕不是评价她的拍卖过程,只是评价一下胸针本身也好。

    可他什么都没,看了一下便将盒子合上,放到一边,和钻石胸针摆到一起。

    又将电脑拿起来递向她。

    许棉一愣,接过。

    霍江逸神情随意的样子,示意她:“等下周笔洗交易完成,端掉忠正国际那骗子老板,就不会像之前那么闲了,会有很多事。这些东西你最近先看看,以后应该都会用的上。”

    他怎么都不评价一下?

    许棉也没来得及失望,注意力跟着就被转移。

    她开电脑,屏幕自动解锁,一个文档直接出现在屏幕中央。

    《拍卖场规则总结》

    这是什么?

    她疑惑地看他,霍江逸端起咖啡:“一点我的经验总结。”

    许棉觉得不可思议:“你就直接这么教给我?”

    霍江逸喝着咖啡:“要不然呢,等你需要的时候再做临场指导?”

    许棉:“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意思是,一般人有自己的工作经验人生经验,也不会轻易拿出来分享,老话讲,这可都是宝贵财富,谁也不会轻轻松松拿出自己的财富和别人分享,更何况他们还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

    可他竟然这么毫不保留?

    霍江逸放下咖啡,靠着沙发,神情松散地如同在聊天一般,随意道:“你觉得你昨天晚上的表现怎么样?”

    许棉想了想:“嗯,第一次,虽然手生,但应该还算勉强及格吧,毕竟有老板你幕后指导。”

    霍江逸却:“才及格?可我觉得很不错,满分100,我来分,会给你90分。”

    许棉意外:“这么高?”

    霍江逸点头:“当然。”

    许棉心里忽然就甜得不行。

    她没有继续在经验分享的问题上纠缠,问:“那我最近这段时间就看这些吗?”

    霍江逸:“没多少内容,看完很快。”

    许棉:“那还有别的事情吗?”

    霍江逸:“和之前一样,没有。”

    许棉努力想办法假公济私:“我这么只拿钱不干活儿也不好,或者江总你有什么私事,我也能跑跑腿。”

    霍江逸看着她。

    许棉一脸认真。

    霍江逸目光一落,伸手端起咖啡:“帮我泡杯咖啡。”

    许棉放下电脑,伸手去接:“好呀。”

    她拿了他的咖啡杯,起身去厨房泡咖啡。

    决定了,什么老板不老板,员工不员工,到底不还是男人和女人么。

    她喜欢他,怎么就不行了。

    她先前还要忍耐控制,现在却不想只保持老板和员工的这点关系了。

    她不想冬眠了,不要再躲了,她要像最初刚认识他时候那样,在他面前刷足存在感。

    早晚有一天,她不会只是员工许。

    没错!就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  许棉嘴里:我老板不会怎么样我的

    心里:快!快来把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