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霍江逸这人有个毛病。
买东西快, 做决定快, 下手更快。
霍家动手逼他就犯,甚至以公司不是他个人的为由直接拿走, 他火速就断了和家族的联系。
发现国内艺术品、古董交易市场有本土规则,回国开公司后一直水土不服,他立刻潜下心摸索。
国际艺术品交易市场上, 但凡只要是客户看中请他帮忙交易或者他看中的,买。
如此雷厉果决的风格, 面对一份感情、一段亟待突破维度的关系, 又有什么理由拖拖拉拉?
尤其当他意识到, 心动很可能不仅仅只是单方面的。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理由不加紧速度。
喜欢,立刻下手。
至于这会不会太快?放缓速度攻城略地是不是更为合适?全然不在考虑范围内。
还是那句话:喜欢,立刻下手。
拍卖场的规则试用于人生中的很多场合,爱情也是一样, 毕竟竞争对手可不会等你, 美好的恋人就如同爱情场上的绝世孤品, 你想要, 别人也想要,你不出手,便会被别人落槌斩获。
一句话,谁慢谁傻逼。
这是原则问题。
当然,出于对心动之人的爱护,霍江逸在某一刻也犹豫过, 如果速度太快,会不会吓跑她。
可许棉身上的这套淡紫色长裙及时救场,她穿着他挑的这身衣服出现在序厅门口,撞入他视线中的刹那,他就知道,命运女神不止在拍卖场眷顾他,爱情的赛道上也一样。
既然如此,有什么理由不快速下手。
摘掉耳机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他就想好了:突破维度,速战速决。
可惜他大大高估了许棉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刚完送她颗蓝钻戴着玩儿,刚完他们是什么关系,许棉瞪圆眼睛,二话没有,转身就跑了:“我我我,我去趟卫生间!”
霍江逸看着她逃离现场的蹦起来的背影,无奈扬眉:这个他懂,中文叫尿遁。
*
“咚”一声,女厕隔间门被甩上,“唰”一下,插销闭合。
许棉飞快转身背靠门,抬手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心跳得都快从喉咙眼儿蹦出来了。
!!!
她没听错?没理解错?
是表白吧?
是在示爱吧?
!!!
血液因为太过激动直往脑门儿上钻,头昏脑涨,七窍冒烟。
她热得不行,脱掉身上的风衣,一叠二搭在手臂上,还觉得热,又捞了长裙提起来,光腿散热。
眼前还有白光,一闪一闪,没多久白光散开,五颜六色的彩虹光在眼前冒着泡泡。
她深呼吸,又深呼吸,克制着,尝试冷静又冷静,然而心跳严重飙速,还刹车失灵,彩虹光和气色泡泡满世界飞舞。
许棉脑海中纷杂错乱,一会儿是男人柔声的表白,一会儿是雪莱的诗句,一会儿是七彩光芒和粉色泡泡,一会儿又是理智倾轧下尝试回归冷静。
头涨得又热又晕。
这个时候,还有一颗冉冉升起的少女心渐渐膨胀,在翻江倒海的思绪中形成了第四股势力,带着甜蜜,澎湃而来。
“他就是喜欢你!”
“像你喜欢他一样!”
“难道只准你觉得他有魅力,不准他觉得你有吸引力?”
“如果只是玩儿玩儿的那种人,你会看上他?他是那种人?”
“不是!”
“上吧!大胆的,勇敢的,接受你老板的表白!”
“想想他的大长腿!想想他的白衬衫!想想他的才能、魅力!想想他表白都能把情诗拆开念的情商!想想他戴着墨镜穿着西服站在路边喝咖啡的样子!你难道不想扑倒他早日得到他的肉体吗?”
“告诉我,你想不想?就问你想不想?!”
许棉没上厕所,却差点在厕所隔间里喷出一口水——
她红着脸,抬手捂眼睛,无法忽视这千钧之力呼啸而来的少女心,默默在心里大声回复——
“想!”
一声内心的呼啸,少女心横扫其他杂乱的情绪势力,平定内心,收复割地,统一五感。
许棉终于渐渐恢复了冷静,脸上的血色慢慢退去。
呼,她吐了口气。
待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她提好风衣,转身,正要拉开插销,门外一道女声伴随着鞋跟踏地的声音传来。
“开什么玩笑,那姓荣的一副除了钱什么都不懂的资本家铜臭味,忍他到现在是因为我妈下了死命令必须过来好吗。”
“是,没错,就是耳机,他当我不知道耳机那边有人给他念历史书?他一个大老板、投资人,一声命令下去上上下下的助理、秘书还不都得配合他加班加点翻历史书,让他成功凹一个‘懂艺术懂历史’的人设?”
“骗子!恶心!”
“不伺候了!过了今天就拉黑!我妈要是再逼我,大不了出国!”
……
许棉对厕所隔间听墙根这件事是有点阴影的,回想上次在女厕,一个墙根听出一部手机的代价,想想都是泪。
这次又是一个隔间后的墙根,听得她更加无语。
要是没猜错,门外这位就是不久前荣总身边那白裙女孩儿吧。
这又是远程辅助,又是各种示好,原来人姑娘心里明镜似的看得一清二楚。
荣总这算是白忙活了?
等女孩儿上完厕所、洗完手离开,隔间门外没动静了,许棉才转开插销出来,走去洗手台洗手。
抬眼,镜子里那张俏生生的面孔粉粉嫩,明润的眸光含水又含情。
她自己看得都臊,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洗完手转身出去,没再看镜子里。
她怕镜子里那张面孔会越发柔情蜜意,她怕自己的真心控制不住地往外流露真情。
回去后,却没在刚刚展厅的原位看到霍江逸的身影。
人呢?
许棉一条胳膊挂着风衣,另外一手伸进包里找手机,拿出来,开机,一条消息跟着跳出来。
老板:“下楼,序厅。”
许棉疑惑,捏着手机往回走,到序厅,还是没瞧见人。
???
不是吧,她尿遁,他闪遁?
人呢?
她低头看着手机,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正是一脸无奈的霍江逸。
她不解:“怎么了?”
霍江逸转身,顺势伸手在她肩上一搂一带,示意她出去:“有只猪拱白菜失败了。”
许棉:“?”
走出博物馆,一辆百万级别的MPV停在门口。
荣哲的司机站在后车门旁,恭敬地朝两人点了点头,开车门,示意他们上车。
许棉不明所以,先上车,一抬头,看到商务车一侧的座椅横着,荣哲像条死狗一样两手交叠放在肚子上、眼睛紧闭。
霍江逸跟着上车,车门闭合,司机发动车子。
许棉坐到后排,霍江逸靠车门坐,两人齐齐无声地看着横躺在座椅上挺尸的荣哲。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我快对爱情失去信心了。”荣哲闭着眼睛开口道。
霍江逸轻哼了一声,不置评价。
许棉早已在博物馆女厕便提前知晓了内情,叹息道:“面包都有了,女朋友早晚也会有的。”
荣哲还没睁开眼睛,继续挺着尸,语调却充满了对人生的叩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没有女朋友!我只是想找个真爱谈恋爱而已,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老天都不能满足我!为什么!?”
霍江逸淡定地按了座椅靠手旁边的一个按钮,挡板自动升起,露出里面放置的精致透亮的玻璃杯。
他取出一个,递给许棉,又拿出令一个,按按钮合上挡板。再从一个暗格里取出灌装咖啡,拉开拉环,给自己和许棉倒上,扔掉空罐,好整以暇地举着玻璃杯,抿了一口,示意荣哲:“听着呢,接着。”
许棉:“……”老板,你身为朋友的倾听姿势好像有点不太对。
荣哲却根本不管霍江逸和许棉在自己车上喝的是咖啡还是红酒,他只想为自己瑟瑟发抖的灵魂找一个倾诉的发泄口——
为什么?凭什么?
老子作为一个富二代,一不啃老,二不乱搞,三不花心,事业都做得勤勤恳恳。
这么优秀,为什么找不到女朋友?凭什么找不到女朋友!难得遇到个合适的还嫌弃他拒绝他?连面子都不给一声不合适就走了?为什么!
许棉喝了两口咖啡,听不下去,她想到自己在女厕听到的那些话,犹豫了一番,怕再击到荣哲,只委婉道:“可能只是不合适呢?”
荣哲:“我为了能合适,外援都请了。”
许棉:“或者她就是知道你不懂这些,看你一直戴着耳机猜到你请了外援,所以不高兴,拒绝你呢?如果你坦诚点,不装做很懂这些的话……”
荣哲诈尸似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口吻凝重:“如果我不装,不装我很懂,她今天连门都不会出。”
许棉看他神情颓败,一时也不知道该什么。
霍江逸却不紧不慢道:“你们不是一类人。”
荣哲侧头,眼神幽怨:“你真是坐着喝咖啡不腰疼。”
霍江逸款款举了举手里的杯子,还和许棉碰了下,点头道:“是不疼。”
荣哲的目光从他脸上转向许棉,又从许棉脸上转回去,切齿地对着腰不疼的那位道:“少风凉话了!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近水楼台捞月亮,月亮还刚好中意你,拼命往你身上洒月光?我要是近水楼台,身边也有许这么个月亮,还用你远程助攻,还用听你坐这儿喝着咖啡味儿的风凉话?我马上屁都不放扛着我的白月光回家关起大门谈恋爱!你这就叫饱汉不知饿汉饥!”
许棉听到三分之二,一口咖啡全喷了。
荣哲冷漠脸转头看她:“进口蓝山压制的灌装,一口起码好几千,你悠着点喷。”
许棉默默把嘴里剩下没喷的咽了下去。
荣哲的炮火直接转向霍江逸,幽幽道:“我怎么一遇到许你就要过来呢,原来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许啊。”
还有之前去丹舟的拍卖会,又是让他帮忙订衣服,又是把粉钻拿出来献殷勤,他当时还觉得奇怪,原来真相在这儿等着他!
面对炮火的霍江逸却神色如常,抽了纸巾,递给许棉,淡定地抬眼,没否认,直接点头:“是这样没错。”
荣哲又默默转过视线看许棉,如同在进行一对二的灵魂审判:“我怎么好好的突然拉着我,让我用自己高超的审美帮忙给你挑套衣服呢,原来是为了和老板约会。”
许棉:“………”
霍江逸扬了扬眉头,显然是早已猜到了整个过程。
但他猜到是一回事,许棉知道他猜到是另外一回事。
简单点来就是,有些事不挑破,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许棉只觉得羞碾,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霍江逸依旧淡定,眼神示意她靠后坐不必理荣哲,又做出维护的姿态来,直接开口回怼道:“我选的,她穿的,你有意见?”
许青青:“……”等等,衣服不是荣哲挑的?
荣哲:“要不是我做了中间转发人,你们还……”
霍江逸:“国际惯例,中间商不具备解释权,更没有评价权。”
荣哲脑子里叮一声,了悟过来,当场炸了,不可思议地转头看许棉,又看霍江逸:“你们!你们!你们不会已经……”在一起了吧!?
许棉总算知道自己身上这衣服怎么来的了。
她坐在后面,喝了口咖啡,没话,霍江逸代她,也代自己宣布道:“是的,已经。”
荣哲瞪圆了眼:“!!!”
霍江逸冲他举了举手里的咖啡:“谢谢你这次无意识的助攻。如果不是你做中间人转发照片让我挑衣服,进一步让我探知了一些内情,应该不会有今天这么快。”
荣哲:“…………………………”被助攻没成功、却成功助攻别人的单身狗受到了一亿点暴击。
许棉后知后觉地知道了这中间阴差阳错的内情,暗自哭笑不得。
转眸,霍江逸也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
她还是不好意思,错开目光。他伸手到后面,将她膝盖上放着的风衣外套再拉下一些,完全包住腿。
“裙子穿着很漂亮。”他低声缓缓道,又认真:“其实你穿什么都好看。”
许棉一愣,意识到后一句是在暗示她不必特意换衣服,前一句则是对她心意的认可和感谢。
心念一动,有什么顺着心口绵延向四肢百骸,暖暖的,滚烫的。
——这约莫就是爱意吧。她感受到的,他对她的爱意。
那边受到暴击的荣哲彻底听不下去了,重新挺尸躺了回去,口气半死不活:“老刘,找个路边停,送这二位滚蛋,单身狗现在只想一个人躺着静一静。”
*
背后,车门合上,车子迅速驶离。
站在路边,霍江逸接过风衣,给许棉披上。
她一直抬着视线看他,眸光润润的,亮亮的,像只鹿。
披好衣服,两人谁都没动。
风卷着寒意,日头吊在头顶,没了浓云的遮掩,将将是一出风和日丽。
如同此刻的心情。
他看着她,眸光从眼睛到唇珠,再落回她眼底:“有句话……”
许棉有点想笑,轻轻道:“我以为你会在这个时候再念首诗来应个景。”
霍江逸笑起来,缓缓凑近。
她感受着他的气息。他也是。
“倒数第二句。”他低声道。
许棉心口发热,呼吸变烫。
在他靠近的那一刻,她闭上了眼睛。
那首情诗的倒数第二句:这般柔情又有何意。
下一句——
如果你不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