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霍夫人及时止住刚刚那翻形如威胁的话:“所以为了所有人好, 你得出面阻止许姐嫁给你哥, 这件事我们不行,因为你哥只要告诉许家姐这份遗嘱, 让她知道她可以通过婚姻在霍家捞到不少钱,她一定会同意结婚。只有你出面,问题才能解决, 到时候哪怕她真的想结婚,只要不是和你哥就行。”
霍江逸冷笑:“真是荣幸, 原来我对家族还有这样的用处。”
霍夫人渐渐恢复了她平日里标准的贵妇神态, 从容道:“年末了, 你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好好想想。”
又道:“明天年,许姐也会赴约参加家宴,你来的话,刚好是个认识的机会。”
霍江逸没有任何表示。
霍夫人自顾道:“当然如果你明天不来, 我会先探探那位许姐的口风, 看看你哥和她已经到哪一步了。”
午后, 日光正好, 紧闭的窗户前,落入屋内的阳光在室内暖气的簇拥下与一星半点的尘埃跳着舞。
霍江逸在霍夫人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转移视线看到了这些,静静地托腮凝视,耳畔,妇人的声音时远时近,渐渐像裹在真空罩内, 变得空洞。
他忽然想起了许棉。
午饭点已经过了,她或许还在街上跟荣哲一起闲逛。
东西买完了吗?
挑了多少给亲友。
他记得她过要重新买个大箱子,也不知道买了没有。
买了的话,她买的那些准备带回老家的礼物应该是塞得下的。
他又忽然想起,明天年了,他忙着公司的事,记得今天是爷爷的忌辰,却忘了给她挑份礼物。
他忽然皱眉,低头看了看时间。
霍夫人:“急着走吗?”
真空撤散,声音和世界又恢复了真实。
母子间仿佛并没有进行这样一番谈判形式的对话,相互的态度又变得淡漠疏离。
霍江逸转头,淡淡道:“我有点事。”
霍夫人:“行吧。”又:“忌辰也结束了,下午也没什么事了。你奶奶年纪大了,这个冬天总生病,晚上那顿饭今年也不做了,你有事就去忙吧。”
霍江逸站起来,没有任何表示,转身离开。
他走到门口,手抬起,落在门把手上,背后霍夫人忽然道:“江逸,你任性这么多年,在外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没有哪怕一次,能为家里做点事?一件也好?”
霍江逸按下门把手,拉开书房的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离开前,他不急不缓地回应了身后:“和子女关系和睦、给予过爱的父母可以这样问,你们就免了吧。”
他并不,也从不欠他们什么。
廊外花园里的月季开了一支又一支,霍江逸顺着长廊离开书房。
秘书霍江纵不在,他却在距离书房不远的茶室遇到了他。
霍江纵坐在茶室喝茶,兄弟俩隔着一道敞开的木门相互对视。
霍江纵朝他举了举手里的茶杯,示意他:“坐坐?”
霍江逸转身,面向茶室,没有进去。
霍江纵低头泡茶:“我想该的,她刚刚应该都已经和你了。”
霍江逸幽幽道:“特意在这里等,是准备也尝试拉拢一下战线?”
霍江纵倒好两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摆到茶桌对面,意思显而易见,再次邀他进来坐坐。
霍江逸依旧不动。
霍江纵转头看他:“你什么都不做,就算是帮我了。”
霍江逸回视他:“如果我做了。”
“如果你做了,等待我们所有人的,就是延伸向利益的不可避免的家庭战争,到时候谁都无法独善其身。不过——”
霍江纵端起面前的茶,又朝门外举了举,神情带笑:“既然你已经有女朋友了,我倾向于认为,你不会真的插手。这样一来,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霍江逸走进茶室,在桌旁盘腿坐下。
“我有个疑惑。”他看着桌对面的霍江纵,“和许姐有关的遗嘱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霍江纵低头给自己泡茶,淡定道:“比你能预料到的时候,还要再早一些。”
那至少也得是拍下围棋罐之前了。
霍江逸拿起面前的茶碗:“听这次你很需要钱。”
霍江纵不以为意的口吻:“你这么问,是准备借我点资金?”
霍江逸:“上亿的资金,不是数目。几百万的围棋罐都送了,我猜你需要的,应该更多。”
霍江纵:“那就是了。你帮不上忙,也不会帮我,家里不但不支持,还很反对,这件事,只有许姐能帮上忙。”
霍江逸:“你这么肯定她会帮?”
霍江纵并不隐瞒,也不在意出来:“我肯定。”
霍江逸喝掉茶,把茶碗托在掌心里把玩,像刚刚假设自己一样又替那位许姐假设了一番:“如果她不帮。”
霍江纵:“她会。”
霍江逸抬眼看过去。
霍江纵再次确认道:“她会,一定会。”
一个女人,在什么情况下会义无反顾地帮一个男人,不用猜,答案不言而喻。
霍江逸放下茶碗,站起来,口吻散漫道:“恭喜了。”转身往外去。
霍江纵没有回应这句“恭喜了”,只是转头看着他离开时不急不缓的步调:“明天来酒店吃饭?”
走到门口的霍江逸轻哼:“要陪女朋友。”谁有工夫搭理你们。
敞开的落地木门外,长廊下,月季一支支盛放着。
霍江纵独自在茶室静坐,好一会儿,他在沉思中拧起眉心,露出了不那么确定的神情。
以他对自己这个弟弟的了解,父母的话他从来不听,未必会搀和。
可许棉那里……
*
车子从霍宅开出去。
霍江逸懒懒地坐在后排,看着窗外。
有些问题,他先前没想到,也没来得及想。如果霍夫人不,他或许要很久之后才会意识到。
可能也不用很久,农历年的香港之行他应该就能体悟到一些。
家人方面,是个值得深思熟虑的问题。
他无所谓,可许棉不行。
拿起手机,他给荣哲了个电话:“在哪儿?”
荣哲口味有点莫名:“你问我?你问你女朋友啊!”
霍江逸:“她逛街很忙,你一个拎包闲着也是闲着,接接电话怎么了。”
荣哲:“……”我呸!
荣哲他们还在步行街,挂了电话,霍江逸朝开车的张报了地址。
张转方向盘准备上高架:“好嘞!”
自从几个月前帮霍江逸高调地从霍家开着劳斯劳斯跑路之后,张同志就光荣地从防盗电力系统调到了车库当司机。
用霍明慎的话:“这么会开车,不让你开真是埋没你的才华。”
张其实很无所谓,工作嘛,重要的就是开开心心,反正他是老太太的远房亲戚,老太太喜欢他,谁也辞不了他,于是开车就开车,当司机就当司机。
霍江逸今天回来,张特意从车库里挑了辆好车,亲自将人送走。
上了高架之后,张突然想起什么,还问:“对了,上次那位许姐呢?还在吗?”
霍江逸看向前排:“你可真会挑人关心。”
张开开心心道:“那就是还在了,也是,长那么漂亮,一看就是当老板娘的料。”
霍江逸乐了,这张当司机才是真的埋没人才,这么机灵,怎么也该当个助理。
到了步行街,霍江逸按照荣哲给的定位去找他们,地方太大,商场也多,有点绕。
许棉就给他发了条语音:“你往喷泉广场走,这边人多,你找蓝气球就能看到我们。”
蓝气球。
到了广场,霍江逸四处搜寻,有标识果然好找得多,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蓝气球。
他往气球那边走,远远地就看到荣哲坐在一只大箱子上刷手机,旁边站着不停往四处看的许棉。
走近了,许棉一眼看到他,惊喜地转身迎过来。
荣哲抬头,懒洋洋地摆了摆手,站起来:“怎么这么早结束了。”
霍江逸:“今年没有办晚上的那顿,午饭后就结束了。”
许棉看到他就笑,霍江逸这才发现她拿的那只蓝气球其实是系在手腕上的。
许棉还特意捞起袖子给他看:“怎么样,蓝气球,我也有。”
也有?
霍江逸不明所以。
旁边荣哲发出一声无语的冷嗤。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堂堂荣总裁把胳膊举起来,跟着捞起袖子,露出自己那只卡地亚蓝气球,指着,争辩:“看清楚,这才是!”
许棉:“你的是,我的也是啊。”
荣哲:“大姐,帮帮忙,你那是蓝色的气球好吗。”
许棉:“是啊,我没不是,就是蓝色的气球啊。”
半个时之前,霍江逸给荣哲电话要过来的时候,他们刚好逛到卡地亚门口。
卡地亚的营业员姐姐笑着递给许棉一只淡蓝色气球,许棉接了,往手上一系,看着飘在半空的气球:“表我有啊,哝,这不就是蓝气球。”
荣哲:“那你的蓝气球能走字?”
许棉:“不能啊,可我的蓝气球能飘啊,你的能吗?不能飘还好意思自己是蓝气球?”
荣哲:“……”
这会儿霍江逸到了,荣哲一脸生无可恋地把许棉丢给他:“不瞒你,我现在有点没办法直视我这个表了。总感觉它应该飘一下,不飘对不起蓝气球这个系列名。”
霍江逸忍俊不禁。
转头看去,许棉顽劣又俏皮的朝他眨眨眼,无声地动了动唇形。
我开玩笑的。
她只是开玩笑,他却很想给她全世界。
继许棉和荣哲之后,霍江逸也抬起胳膊,露出手腕,可他不仅仅只是展示表这么简单,还伸手将表扣解了下来,将自己今天戴的那只星空表盘的手表系到了许棉飘着蓝气球的手腕上。
荣哲一看那表,立刻放下胳膊。
比不了比不了,人家那是百达翡丽的星空。
许棉惊讶地低头看着那只表,又抬头看霍江逸:“你干嘛?”
霍江逸:“男表会显得有些大,这只看着还好。”又抬眼,眼里带着纵容地笑意:“不是你的蓝气球不能走字吗,现在可以了。”
星空之上的气球,可以飘,可以走时间,她想要的都有了,刚刚好。
许棉只是闹着玩儿的,没想要分出个什么胜负,可霍江逸这番举动却如同一个优雅、烂漫、物质化并行的产物,撞击得她心口发麻。
这男人也太苏了吧!
旁边荣哲跟着抬手扶额:输了输了,表输了,人也输了,这些做艺术产业的男人可怕了,情话还能这么?!不像他们这些土老板,除了钱只有矿,怎么比?怎么比!?
陪逛了半天的荣哲大大地哀叹一声,顿觉生无可恋,准备溜了。
溜前不忘把大箱子交接给霍江逸:“行了,我走了,陪你们这么逛下去,我这狗粮都吃撑。”
许棉心知他不想当电灯泡才走的:“谢谢荣总,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荣哲朝她指了指,眼神示意:别谢,好的,指望你给我找女朋友呢。
许棉连连点头,比了个OK。
荣哲走了,霍江逸一手推箱子,一手与许棉十指紧扣地走在步行街上。气球高高地飘在箱子把手上。
这副场景,就像两人一起奔赴去旅游一样,画面十分美好。
许棉连连往身边看了好几眼,又开始期待不久后的香港之行。
霍江逸低头问她买得怎么样。
“都差不多了。”
她一样样向他细数自己买的东西。给爸妈的衣服,给周馆长的茶叶,给亲戚孩的玩具,给亲友们统一买的特产,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
最后又在心里嘀咕,可惜没给他逛到什么好东西。
霍江逸耐心地听着,也在想该给她买什么。
许棉忽然道:“我们回去吧。”
霍江逸转头看她。
许棉:“逛了快一整天了,走不动了,我们回去吧。”
于是便回去了。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回到别墅,煮晚饭太早,便泡了咖啡,躺在沙发上,看电影聊天。
许棉从早上起便担心他家里,回来了,便总要关心一下。
霍江逸简单道:“老样子。”
许棉:“奶奶呢?”
霍江逸:“身体还好,就是年纪太大了。”
许棉:“对老人家来冬天最难熬,天气暖和就好了。”
霍江逸在家人相关的问题上总是没有太多话可的。
他没有,但他知道,许棉有。
虽然她也很少提起。
至少他已经知道的,父母,类似哥哥的兄长,还有一个将她当做关门弟子的恩师周馆长。
“老头子可厉害了,是字画方面的专家。”
“就是脾气不好,爱操心事儿,还爱怼人。”
“我之前要辞职的时候他还不让,还耍赖皮我签了合同就算卖给博物馆了。”
“后来我真走了,他又舍不得。舍不得还嘴硬,他才不惦记我。”
……
两人坐在沙发下,茶几后的地毯上。
许棉挨着霍江逸,太累了,着着声音便低了下去,睡着了。
霍江逸将她搂进怀里,抽出背后沙发上的毯子给她盖上,手里,手机屏幕上秘书的信息直白简单:“夫人的提议,霍总希望二少你好好考虑一下。”
“霍总还,作为交换的条件,他可以在二少您的个人问题上退步。如果可以,希望您明天能来嘉兰丽诗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