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援军
秦二忙着点头称是:“人这就走, 这就走……”
“嗯,去吧。”大胡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吴议心头通明雪亮,偌大一个寨子,定有些固定的经济来源,秦二爷也就是被他们欺压的富之家中的一个, 一家人的性命都捏在这些草莽的指头中, 像一撮细细的烟灰似的, 轻轻一搓就没了。
萧家军根深蒂固,一时不可拔除,可怜这些平头百姓, 报官无用, 抵抗无门,只能老老实实地为人鱼肉。
鱼肉……吴议心头遽然一亮, 趁着秦二拔腿要走的空当,忙牵住他的手:“尊夫人在术后卧床已久,想必已染疮疡[1], 邪热灼血, 所以必有虚热寒战的症状,是不是?”
秦二眼珠子左右一拨动, 脑袋却已比眼睛先行肯定了他的辞:“是是是,先生真神人也,不知要用哪一味药材才好?”
吴议含笑道:“这个不难, 你尽管去买些鱼腹草, 捣碎后细细地敷盖在伤口上头, 很快就能药到病除了。”
他两个擦身错过的一阵,就只够这三句话,秦二便被箫狗儿生拉硬拽地扯走了。
大胡子把方才从秦二手里取过来的银子哐当一声丢在桌子上,对吴议道:“吴先生,我虽是个莽撞人,也知道你是有真金白银的本事,刚才我对秦二的话你也听到了,咱们做个朋友,这银子就不分你家我家,咱们要做不成朋友……”
“做不成朋友,也未必就是敌人。”吴议从善如流地接过他的话。“几位当家的爱惜人才,才不肯对李博士动真刀,此举譬如曹公待云长,吴某虽无关公之才德,当家的却有曹公之大义呀!”
一番热乎乎的马屁拍下来,大胡子才觉得通体舒顺了许多,他已经在李博亭和许捷两处遭到了冷雨似的拒绝,被两把冰刀子绞过肺腑,一腔的翻腾的淤血怒火终于被吴议春风化雨的一番话洗得干干净净,这才缓和下脸色,也自觉该拿出好话劝劝这个前途无限的年轻人。
“吴先生不愧是杏坛高手,比那两个古董知道好歹,既然先生也知道咱们当家的是一位枭雄人物,就更应当投其门下,为之效力啊!”
“我也想为之效力,但当家的有所不知。”吴议苦恼地顾盼一番,见四下唯有大胡子的亲信,才悄悄地,“我和许捷助教早已商定好,方子一人拿一半,所以光我这一半是肯定不行的。”
“胡扯!”大胡子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方子怎么可能一人一半?难道你们看病的时候都捆在一起?”
吴议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孙思邈先生所著《千金方要》,就明一好方可抵千金,我们这麻醉散若能上报朝廷,定会有厚厚的封赏下来,为了公平起见,才一人执一半的方子,免得兄弟两个撕破了脸皮。”
大胡子这回将信将疑了:“这么,还得撬开许捷的嘴巴才行?”
吴议万般诚恳地点点头。
“那你先写出你的半个方子,许捷见你交出半个方子,他那里自然也会松动些。”
大胡子话音一落,箫狗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副笔墨纸砚,就用银锭当镇纸使,摆在吴议的面前:“先生请吧。”
吴议倒也不客气,饱蘸一笔浓墨便一字字写下:皂角、木鳖子、紫荆皮、白芷、半夏……
半个方子下去,唯独最重要的草乌川乌不在其中,等于一张无用的白纸。
吴议心里算得清清楚楚的,假如两个人都坚持顽抗,只会惹毛这些不讲道理的毛子,招来杀身之祸。而给他们一个不成用的半个方子,就等于给了他们一个甜头,让他们反而更想得到完整的方子。
而掌握着另外半个方子的许捷,就更加杀不得,动不了了。
这种现代常用的营销手段,对付这些没被套路过的古人,还格外有效。
吴议写完手头的半个方子,老老实实地交给大胡子过目。
大胡子虽然不通药理,大字不识一个,但也装模作样地看了好一会,才满意地点点头:“还是吴先生深明大义。”
——
吴议从大胡子帐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漫天的烟霞烈火,一重又一重的云燃烧在地平线上,恍惚间还是新罗前线的时候,纷飞的火焰映红了广阔的天穹,将黑夜也照成白天。
他遥望着落日余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祈祷曙光的黑夜,力所能及的事情已经做完,现在他所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黎明的到来。
黎明还没有到来,但渝州的城郊已迎来了一批期待已久的客人。
刘刺史并十几个州县的要员一同出城恭迎。
万人纷至的马蹄仿佛一声声有力的心跳,擂动这这片被不安和惶恐笼罩了数年的土地,也鼓舞了他们与逆贼抗争到底的信心。
马蹄扬尘中,但见为首的是个圆滚滚的胖子,天庭饱满,脸颊鼓出,连双唇都特别厚实些,仿佛被供奉在案上的神明,被油水滋养得格外丰润。
往左一看,是一名冷肃的青年,整个人如同冰凿雪雕似的,即使在马背上也溢出一股寒气,令人怀疑他的血液还会不会涌动。
往右一看,领衔的是一名丰神俊朗的将,少年初开的眉眼如一柄刚出鞘的刀,时不时甩出一道凌厉的眼神,但很快就泯然于一个谦和有礼的微笑中。
刘刺史细细观察去,中间那位必然就是才封了讨逆大将军的武三思,左边那个冰雪似的青年则是左卫将军裴源,而右边不必,定是南安郡王李璟了。
这三位可都是天后器重的人才。
他忙不迭上去迎接:“下官见过武将军、裴将军、郡王爷。”
武三思被人搀扶着下了马,满腹的油水也跟着颤了颤,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利州口音:“不必见这些虚礼了,赶紧快给我们找个安营扎寨的地方才是,哎哟,我的腰……”
刘刺史一听这话,本来炽热的一颗心就凉了一半,向来行军仗都是将军指挥统筹,哪有主帅甩手不干,要旁人指点江山的?
裴源也立即拦下他的话头:“安营扎寨,自有我们的调度,你们纠结的兵力,从此也要听从我们的安排,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刘刺史这才安下心来,心知这武三思不过是个挂名的主帅,旁边这两位才是正经论事的人。
天后近年来愈发提拔外戚,连带这么个草包也跟着鸡犬升天,做起了讨逆大将军了!
武三思哪里在乎他们的腹诽,按着自己腰使劲捶:“快,快替我找个好一点的大夫,替我瞧瞧这是什么毛病……”
刘刺史虽然心中怨诽,但脸上却不露一丝痕迹:“下官这就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来。”
几人一面话,一面已经进了城。
裴源自去安排安营扎寨的事情,由武三思和李璟与刘刺史交洽着讨逆的事宜,其实谁都知道这个“讨逆大将军”是天后赏的功名,就连武三思也知道自己没有领兵仗的本事,不过就当游山玩水一趟罢了。
几个藏在深山里的毛头子,还能真zaofan不成?
三万唐军,加上本地纠结的兵力,就是一人一脚,也把他那山寨踏平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让裴源和李璟领兵去攻下了萧家大寨,然后便大功告成,鸣鼓收兵,捷报长安。
刘刺史忙道:“这万万使不得,蜀道艰难,萧家军又藏在深山之中,如果合我们兵力去攻,无异于失了天时地利,反叫他们可以一个埋伏。”
“那他们总是要出来活动的吧,等他们出来之时,咱们再攻过去,不就成了吗?”
这话倒算到半个点子上了。
刘刺史愁眉不展:“难就难在他们到底预计先攻哪里,根据俘虏的招供,他们可能要先攻渝州,占据此地,坐地称王。”
武三思想得很简单:“既然他们要先攻渝州,那咱们固守渝州,不久可以来个一网尽了吗?”
“可下官认为,这是敌方之诡计,不可以轻信。”
一个清朗的声音脱列而出。
武三思量过去,瞧他的服制,不过是个八品的县丞,也不知道为何请他在这里商议大事。
他眉头一皱:“他一个县丞,怎么也在此处啊?”
顾安拱手道:“回禀大将军,萧家军的二当家萧勇正是在下官所在的奉节县赵家村所擒获,也是下官审问出他的供词,因为此事干系重大,所以不得不插嘴一句,还望大将军恕罪。”
“既然是你问出来的,为什么你又要不可以相信?”
“萧勇的话,未必是谎话,但也未必就是真话。”顾安道,“如果他知道的情报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么他所供出的自然也就是错的。”
这一层倒是在场诸人都未想到过的,也都不自觉地安静下来,听顾安分析利弊。
“奉节古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所以只要拿下奉节,就足以与我唐军抗衡。而要攻陷这样一个城池,最好的办法,就是调虎离山。”
这一回,连武三思都竖起来耳朵,听评书一般,津津有味地听顾安陈述。
“他故意诱使我们屯兵渝州,如此一来,奉节不久成了一座空城了吗?再坚固的城池,没有士兵的守卫,也决计不可能守住。她这一招声东击西,可谓是上上之策。”
众人乍一听,都觉得有几分道理,一时间交头接耳地窃语起来。
“可万一敌人正是利用我们这种心态,偏偏就攻击渝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