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地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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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寒。

    败叶苍苍,残花簌簌。

    满天是低低厚厚的浊云,阴阴沉沉的天地间,似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昏天暗地下,有一个村庄,房屋依山傍地而建,错落有致,山涧有一条溪潺潺穿村流过,正是家家户户弄晚饭的时候,一缕缕炊烟冉冉升起。

    村庄外,数十丈距离的树林掩映间,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蒙面黑衣人,衣袂飘飞,勒着缰绳肃然立在那里。

    从树隙向外望去,几个约莫四五六岁的孩子倒是不惧严寒,在村头一棵歪脖子大树下跑来跑去,几句奶声奶气的童谣伴随着满嘴的白乎乎热气,在山野间四处游荡。

    领头的蒙面黑衣人,神色凝重的盯着面前炊烟袅袅的村庄,大手紧紧握着挂在马鞍上的佩刀刀柄,又似触摸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快速松开。

    “老大,属下已探过,村子里共有十一户人家,三十七口生人,那姓玉的就躲在最末的那户。”

    领头的黑衣人身后快速上前一匹马,马上的黑衣属下压低声音汇报着探得的消息。

    领头的黑衣人微微颔首,眼睛依然冷冷盯着对面,目光便移向了村尾的那间破烂瓦房。

    “老大,天快黑了。”属下又道。

    “我知道了。”

    领头的黑衣人一怔,又轻轻点了点头。

    约莫过了半刻钟,一片漆黑席卷大地,对面的村庄陆陆续续亮起了荧荧烛火,偶尔一两声狗吠声传来,在黑夜里竟然有些凄厉渗人。

    领头的黑衣人拂了拂袖子,突然勒紧了僵绳,握成拳头的手又缓缓松开,低沉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

    “动手吧。”

    寒风黑夜里,马蹄急急扬起,刀剑厉声划破长空,蒙面黑衣人裸在面巾外的双眼俱是漠然,尔后寒光乍现。

    山村突然窜起一场大火,熊熊蔓延开去,哭声喊声,房屋坍圮,血肉横飞。

    北风已经卷着雪花,肆虐的扫荡过来,大树号叫,狂风暴雪顷刻间向村子遮蒙下来,似要埋蔽这群傍山的瓦房。

    “轰”的一声巨响,村头那棵斜歪脖子的大树,突然倒折下来。

    风雪黑夜里,不知是谁不可见的摇了一下头,又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狂风卷着暴雪,呼啸了三天三夜,直至第四天正午方才停歇。

    天光放晴,阳光穿透阴云洒了下来,茫茫的山野一片雪白,前几日还生机勃勃的村庄已变成断璧残垣,荒凉满目,覆雪较薄的地方,焦土清晰可见。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两匹白马踏雪而来,为首的女人身形窈窕如少女,只是,眉眼间的皱纹,到底出卖了她的年龄。

    她的身后,个头一些的马上,跟着一个粉面女孩,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曲,手里摇来摇去,颠着一枝新折的缀雪红梅,隐隐可闻见一丝馥郁清香。

    女孩屏了屏呼吸,微微吸入一丝红梅香气,嘴角轻轻扬起,噙着一抹浅浅笑意,眉清目秀间便有几许潇洒肆意,她学着前面的女人,也不勒缰绳,任由白马逆着溪流随意上前。

    寒风刺骨,天地氤氲,偶有一只飞鸟展翅,顷刻羽毛就湿哒哒簇在一起。

    两人马行走在冰天雪地里,竟是一点水汽也没有沾染,女人一身黑色大氅,女孩一身白色大氅,领间的绒毛俱是温温软软,衣袂飘飘,墨发飞扬。

    午间的太阳已经完全露了出来,积雪在万丈光芒照耀下,凌冽生光,有些晃眼,女人眯起眼睛,似乎在憩,白马悠悠,已经踏进了村子。

    白马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阵凄厉急躁的嘶鸣声响起,女孩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一记不的声响。

    女人立刻睁开双眸,只见眼前是一片断壁残垣,鼻翼动了动,似乎嗅到了一丝血腥气息,且越发浓郁了起来。

    两人眼睛向下看去,马蹄下正踩着一截僵硬的手臂,触目惊心,令人慎得慌。

    不约而同对望一眼,眉心齐齐蹙起,面色皆是一片凝重。

    阳光下的积雪正在悄然化去,前方的断墙处,赫然可见两具尸体,面目狰狞,不知死了多久。

    行走不过数步,又见几具尸体,其中有两具依稀能辨认出已是垂老之人。

    女人眉头皱得更紧,女孩也将手中的梅枝斜插在马鞍上,两人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四下查看,很快在一处断梁下又发现两个大人,两个孩童,脸上鲜血俱已经凝固。

    “真是作孽,老人孩子都不放过。”

    女人握着双拳,眼眶已经微红,她清楚,这不是天灾。

    这是人祸。

    “凌霄,你去看看,可有活口?”

    “是,师父。”

    牵着马,凌霄依次往前查看,很快走到村尾,心中暗暗数了下,肉眼可见居然都有十多口人,心下不忍,立了良久,才转身走到一旁的瓦房里。

    看起来是一个厨房,仅剩下了半壁墙,灶台上的锅盖瓷碗碎裂焦黑,铁锅里泥浆混着米粒已经凝结成冰,一旁的木桌上切着大半碗萝卜,都已经冻成了冰坨子。

    凌霄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把锄头,算出去跟师父一起寻个空地,挖坑将这些横死的人都埋了。

    路见此不平,以师父好管闲事的秉性,若是不料理干净了,她和师父,近期恐怕都是无法睡个好觉的。

    正替村民难受哽咽,地下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凌霄耳力极好,立马俯下身子,探手拍了拍地面。

    果然是空的。

    “可是有人在下面?”

    凌霄的声音里带着一分内力,重重的透过地面传了下去。

    “救我.......”

    竟然有一声虚弱的童音传来。

    凌霄皱了皱眉,抬手在地面摸了一圈,在靠近灶台处摸到一个凹进去的石块,手轻轻扭了下,石块移动,竟然是一处机关。

    地面很快裂开一个口子,定眼看去,是一个狭的地窖。

    一个比她还的女孩正蜷缩在一角,身子瑟瑟发抖,脸上还挂着血迹,目光已有些涣散。

    凌霄力气倒是不,探身就将人儿抱了出来,女人见此,身形一动,已经近前接了过去,心的裹在大氅里,手立刻揉起女孩的手脚,内力透过掌心灌入那副身躯里,良久,触手间终于不再冰冷僵硬。

    “姑娘,你可好些了?”

    女人的声音略略有些沙哑,心问道。

    女孩缩在女人黑色大氅里,手却紧紧抓着凌霄的白衣,开裂的嘴唇微微张了张,又抿了起来。

    凌霄略有些复杂的目光扫了眼地窖,也不知这女孩在地窖里待了多久,里面只有几颗干瘪瘪的萝卜,依稀可见啃咬的齿印。

    她有些难受,不再去看,转过身从马上挂着的布袋里掏出一块厚厚的饼,掰碎了轻轻喂到女孩的嘴里,又取下水袋,用内力暖了,方才喂到女孩嘴里。

    女孩囫囵咽下,脸上也终于开始恢复血色,就着温水,很快用完一块饼,凌霄再要去拿,女孩轻轻摇了摇头,许是女人身上的温暖太过舒服,阖上双眼竟然睡了过去。

    “天可怜的,快好好睡一觉吧。”女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凌霄这才心松开女孩的手,只见自己崭新衣衫的腰间处,落着一个黑乎乎的手印,在一身洁白衣衫上极为扎眼。

    凌霄眉心又蹙了起来。

    她学着女人的口气,也跟着长长叹了口气。

    女人用大氅裹紧了女孩,心放在马背上,又转身进了另一间破屋,很快找出两柄锄头,扔了一把给凌霄,两人又是叹了一口气,在村尾寻了块松软的地方,挖起坑来。

    好在两人身怀武艺,体力不算太差,饶是如此,也是挖了很久,才挖了一个勉强不算的土坑,两人忍着腰酸背痛,细心将村子里外搜寻一番,将目之所见的尸体都掩埋进了土坑里,又就地取了一块青石板立着,用匕首刻下几字碑文,方才带着女孩马向着溪水源头逆流而上。

    很快消失在茫茫山林间。

    狂风乍起,大雪又纷纷洒下,新雪再次覆上焦土,一切恍然尘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