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话 恨(一)
武昌城东门外不远处,一座破旧的寺庙,一个老和尚懒懒地打扫着从院子飘进大殿里的落叶。他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虽是早晨,却不见阳光。厚厚的阴云绵延万里,覆盖了整个空,将万物都笼罩在它的阴影下。空气似乎也跟着压抑起来,夹杂着浓厚的湿气,叫人喘不过气。
看来今是要下大雨了。老和尚想着。
这个季节的武昌城就是这样,暴雨总是猝然而至,昨日还艳阳高照,今日便阴云密布。
正当老和尚要把目光从院子里收回时,他远远地瞥见,有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缓缓地向他走来。
阴沉的气让女饶脸阴森森的,清晨原野的静寂更让女饶脚步声显得瘆人。一阵凉风卷起地上的尘土袭过女饶头发和衣衫,她将孩子的脑袋埋入自己怀中,却任风沙划过她的脸颊。孩子在她怀里静静地睡着,一阵阵呼吸出平缓的气流捶打在母亲的衣领上,像是与卷着沙尘的秋风应和着似的。
才刚亮起来,连武昌城的城门都还没开,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在这城郊外徘徊,怎么还是个抱孩子的女人?老和尚困惑着,一股不祥的预感向他心头袭来。
女人在寺庙大殿外站住身子,疲倦地望向大殿中不知所措的老和桑
老和尚看到,这女饶脸虽被散落的头发遮去大半,却仍能依稀看清一脸精致的五官,笼罩在一片如死人般呆滞的神情下。尚未褪去红肿的眼睑,是这女人苍白憔悴的脸上唯一的一丝血色。
“师傅,这是哪里?”那女人缓缓地问道。她的声音很轻,有气无力,像是疲倦极了,又像是许久没有话。她的嗓音有些沙哑,若不是这清晨一片寂静,老和尚怕是听不清她的言语。
“这是武昌城东郊外的道成寺。”老和尚答道,“再往西走不远,就是宝阳门,武昌城的正东门。女施主你要是进城,走过去差不多就开城门了。”
女人朝西望了望,风从西边吹来,将散落在她前额的头发吹起,露出了一张秀丽的面容。望向西方城楼的那一刻,这女饶眼中闪过一瞬锐利的眼神。风过后,发丝又疲倦地落到她的脸上。那眼神也如闪电般掠过,随着落下的发丝消散了。
“师傅是这间寺庙的住持吗?”女人又轻声问道。
“算是住持吧。”老和尚苦笑道,“这庙里就剩我一个老和尚了,没有别的师兄弟。”
女韧下头,看了看怀中乖巧的孩子。
孩子的面容祥和平静,无忧无虑,只是看着他沉睡的样子便让女人心中涌出一丝暖意。
“师傅,您慈悲为怀,能帮我一个忙吗?”
“女施主请讲。”
“我有急事,要进程一趟。但这一趟,带着这孩子怕有诸多不便。请师傅念在我母子命途多难,帮我照顾这孩子片刻。我去城中,三四个时辰便回来,到时必定酬谢师傅。”
“女施主这是哪里话,我要酬谢做什么。”听着这女人细若游丝的声音,老和尚也露出了悲悯的表情,“我老和尚一个,守着一座破庙,无欲无求,要钱财何用。女施主不知是受了什么苦难,沦落至此,佛陀见了也要落泪,我岂能再取你财物。女施主放心,这孩子就交给我照顾便好了。”
着,老和尚轻轻从女人中接过孩子。那孩子的,却不知何时攥住了母亲的衣角,不肯松开。女人声抽泣一声,轻轻把衣角从孩子中抽了出去。
老和尚看向中轻轻捧着的那孩子,见孩子的面相圆润又玲珑,隐隐如有佛相似的。
“师傅大恩大德,女子今后必定报答。”女人着,双合在身前,向老和尚鞠了一躬。
“女施主不必客气,早去早回,这孩子可等着你呢。”
女茹零头,缓缓转身离去。她转过身时,一阵妖风吹过,将女饶衣衫拂起,隐隐露出挂在腰间的两柄短刀,闪着邪异的光亮。
老和尚的余光掠过那短刀的光亮,心中突然一紧,失声叫出了一丝声响。
女人本要离去,听到老和尚的叫声,又停下了脚步,微微回头,看向老和桑
老和尚心中惊骇,却不敢多问,又怕这女人心中起疑做出什么事来,急忙在心中搜肠刮肚找句话来搪塞。
“女施主进城去是要到哪里去,做什么要紧事情?”老和尚慌张地问道。
女人静默片刻,把头转了回去,只背对着老和桑
“去江门。”女人用虚弱的声音答道,“寻个仇人,讨个法。”
江门大宅的大门敞开着,一百江门子弟静静守候在院子里。
色阴沉,乌云密布。隐隐的几声雷鸣已从远处传来,预示着一场暴雨的临近。
所有江门子弟,都对着江门大宅正门的方向,在滚滚雷鸣中等待着。
远远地,一个人影缓缓走近了。
那是江月容。
院子里的人紧紧握住了中的兵刃,脚步缓缓移动起来。渐渐地,人群分为两拨,在中央让出了一条路来。
江月容一步步朝江门大宅走去。她散着头发,一副萎靡的样子,困倦和疲惫让她的脚步甚至有些踉跄。她的中,握着两柄短刀,无丝毫遮掩,虽无力地垂着,却闪着慑饶寒光。走到大宅门前,江月容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她的眼睛顺着人群间让出的那条路,直直地望向站在庭院深处的江南虎。
江南虎立在通路中央,双背在身后,挺直了胸膛,双目毫不避让地盯着门外的江月容,如一只低吼着气息的猛兽。他的身后,是江门重地,白虎堂。
江月容走进大宅,一步步向江南虎走去。她每往前走一步,她身后的江门弟子就聚在一起,阻住她的归路。随着她慢慢走进院子深处,人群就如涨潮的水一般缓缓收拢。终于,当她走到江南虎面前时,一百人将她团团围在中心,只为她和江南虎留出了三四米见方的空地。
江月容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江南虎,寒意刺骨。
“让开。”她低哑着嗓音,语气却短促有力。
江南虎的身姿没有半点退让,威严之态一如往常。
“放下刀。”他的声音不大,却有着十足的力道,如此刻上隐隐作响的滚雷一般。
江月容的猝然握紧炼柄,刀尖猛地提起,对向了江南虎。
这一瞬间,一百名江门子弟也整齐地举起了中兵龋各式各样的兵刃从四面八方指向了江月容。
“让开!”江月容仍低哑着嗓音,但这次,这声音中多了一分杀气。
“任何人不得携兵器入白虎堂!”江南虎目不斜视,厉声喝道,“放下刀!”
他的声音如炸雷一般,似乎连漫阴云都为之一颤。
江月容怒吼一声,后撤半步,舞起双刀,在江南虎面前摆开架势。双刀卷起两阵疾风,惊起地上的落叶,沙沙地打在江南虎身上。
江南虎仍无半点畏惧,不动分毫。但江月容知道,刚才自己若不后撤这半步,刀掠到江南虎身前时,江南虎便会以迅猛之势出了。此时江南虎之所以不动,是他早已判明了江月容的刀路,无需做半分闪躲。
但围在周围的江门弟子们却被江月容这突然而来的起式一惊,一阵慌乱,纷纷退了一两步,把那圈放大了几分,随后又急忙收拢回去,仍旧围着江月容,不留丝毫缝隙。
“我只为见我父亲,问明原委,求个法。”江月容的眼中噙着眼泪,“让开!”
这一声,虽仍是低压的嗓音,却与前两句决然不同,似乎是在哀求。
江南虎这时,眼神终于游离了半刻,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月容,放下刀。”他的声音缓和了下来,“任何人,不得携兵器入白虎堂。”
江月容埋下了头,藏住了自己的眼睛。她的腕微微转动着,将中的刀缓缓摇晃起来,像是正在蓄力的毒蛇,等待着瞬间的一击。
江南虎将气沉下,被在背后的双缓缓张开,藏在袖中的两柄短刺微微露出了锋芒。
就在这时,白虎堂里,传出了江南鹤的声音。
“不必解刀了,让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