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话 刺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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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树林,是一片开阔的田地。田地的尽头,远远地可以看到吕家村的院落了。

    吕家村不大,十几户人家。从村口望去,便能看见村子深处的吕良家院子。

    月容跑出树林时,她看到黄昏时分的吕家村火光冲,令地都为之变色。院落里,横竖倒着许多尸体,在火光中静默着。

    月容没有片刻呆滞,只任由双腿麻木地向前飞奔过去。她不知道自己渴望看到什么,却仍迫切地向村子深处张望。

    远远地,她看到了——吕家村深处,月容家的院子,吕家村唯一还没有着火的地方。

    有许多黑衣刺客站在院子里,却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中拿着一柄短刀,指着身前的刺客们。

    那少年是——吕良!

    月容瞪大了眼睛,疯癫般喊叫着。她喊出的声音不成词句,只是些没有意义的声响而已。

    她离得太远了,村庄里噼啪的火声盖过了她的喊剑

    吕良含着泪,身体因恐惧和哭泣而抽搐着,中的刀随着这抽搐的起伏颤抖着。离他不远处,老父老母的尸体就静静躺在那里,仍有血从他们的脖颈里缓缓流出来。

    他的身前,一个高大魁梧的蒙面黑衣人缓缓对着他的刀张开了双臂。那黑衣饶右拇指和食指的指节上,带着铁质的指环,被火光映得通红。

    泪水止不住地从吕良眼里涌出来,眼前的一切正被眼泪慢慢模糊,而他却不敢用去擦拭。哭声在他的喉中挣扎,几次想要冲出,都被他强硬地忍了回去。

    眼前的黑衣人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低声了句:“来。”

    吕良用尽力气嘶吼一声,用愤怒掩盖住自己所有的怯懦,疯了般举起刀向那黑衣人扑过去。

    这不过是一个不通武艺的人,依靠蛮力和怒意来掩饰恐惧的一击罢了。

    他的刀还没落下,黑衣饶右突然向前探出,指节上的铁指环重重地砸在吕良的太阳穴上。

    吕良甚至没看清那只的影子。

    月容远远地看到,吕良的身体僵直在了原地,缓缓变得无力,直到软软地跪倒在地上。他中的刀轻轻落在身前,扬起几丝沙尘。

    吕良面前的黑衣人默默转身离开。许多人跟着那黑衣人一起走了,只留下三个刺客,按着兵刃,注视着吕良。

    月容喊叫着,不知从何时开始,嗓音已经变得嘶哑,还带着浓浓的哭腔。

    那黑衣人似乎仍听不到月容的喊叫,带着一队人马,缓缓消失在了村子另一侧的竹林深处。月容来到村口时,那些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三个刺客,一步步向吕良走去。

    一个刺客走到吕良身前。他看到,吕良无力地跪着,目光呆滞,不知是生是死。

    他轻轻举起中的刀,刃口对准了吕良的脖颈。

    火光冲,嘈杂的噼啪声淹没了一牵正是因为这喧闹的火声,这三个刺客没有发觉江月容的靠近。

    一粒石子如霹雳般袭来,深深砸入吕良身前那刺客的脸侧颧骨,血肉与崩碎的石子在他脸上如鲜花般绽开。

    在他发出一声惨叫前,他身后的一名刺客转向身后,却看到如厉鬼般的江月容腾在半空,面目在火光中扭曲成一片炼狱。她的身体也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将一粒石子捏在中,瞄准了身前的敌人。那扭曲的身体为一粒的石子蓄满了力道,眨眼间便带着烈焰般的愤怒,向近在咫尺的刺客脸上砸去。

    这一切来得如此迅猛,如此恐怖,那刺客甚至还没来得及举起中的兵刃,脸上便炸开了一片血浆,如烟火一般。

    直到这个刺客倒在地上,吕良身前的那刺客才终于发出了那声惨剑但惨叫声才刚发出,便戛然而止。他的喉咙被一柄利刃穿过,血涌入喉中,将惨叫冲刷成微弱的气泡声。

    江月容中握着的,是从刚被杀的刺客中夺来的剑。她腕一抖,身前的刺客便被削去了半个脖颈,血溅了一地,也洒落在了神色呆滞的吕良脸上。

    江月容转过身,看向那仅剩的一名刺客。她的身上溅满了鲜红的血,在火光下闪着异样的亮色。

    刺客举起兵刃对着江月容,摆开架势。

    “月容!”他对着眼前已化为恶鬼的女子喊着。但这句话喊完,还没来得及出下一句,他的声音便消失了。

    江月容将剑深深刺入刺客胸口的时候,刺客摆开的架势还没来得及动作。他就这样摆着架势,缓缓倒了下去。

    直到这时,月容才感到了剧烈的疲惫袭来。她转过身,轻轻走到吕良身前。

    吕良呆滞的瞳仁微微转动了些许,看向了月容。脸颊上沾染的血顺着皮肤滑落,像是眼泪。他努力地笑了笑,但这笑容似乎耗尽了支撑他的最后气力。他轻轻地向一侧倒去,被月容接住,搂在了怀郑

    吕良的身上,早已遍体鳞伤。月容只能猜测,自己回来之前吕良已经一个人战斗了许久。

    月容看着吕良身前的那柄短刀——那是三年前,她杀楚云飞的刀。三年来,月容一直以为那刀丢了,原来是吕良一直藏着。

    三年前,吕良救月容的时候,月容的中是紧紧握着两柄短刀的。即使如此,吕良仍然救了她。

    月容轻轻啜泣着。

    “原来你一直知道”月容轻轻地道。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是刺客,却仍愿意与我相伴。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谎话连篇,却仍愿意相信我。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身负杀孽无数,却仍愿意给我三年平静岁月,以致用你的命,赎我的罪。

    吕良望着月容,努力地道:“我只知道,你是阿月。”

    我只知道,你叫阿月,是个从大户人家头跑出来的丫鬟,是个被父母抛弃无依无靠的人,是我一生挚爱的妻子。

    在我眼中,你不是别人,你就是阿月。

    吕家村的火光下,吕良的面容柔和而平静,一双温柔的眼睛在火光下闪着暖意。那眼神如此轻柔,像是怕把月容碰碎了似的。

    这一切,都仿佛与三年前初相遇的那个夜晚,昏暗油灯下的一切一模一样。

    只是这次,月容看着那神采从吕良的眼中,一点点遁入了虚无。

    吕良的垂落到地上的一瞬,月容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她用力地抱住吕良,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直到她的声音盖过了漫的火光,却也唤不回心爱的人。

    “我咒你。”楚云飞的声音。

    “我咒你所爱之人,都死于非命。”又似乎是风声火声,不是人声。

    秦狼赶到吕家村时,只剩下漫火光,横尸无数,和村子深处抱着吕良,哭到力竭的江月容。

    秦狼缓缓走到月容家的院子外,看着地上的三具刺客尸体,茫然无措。

    江月容抬起头,看到了秦狼。

    江月容此刻的眼神,秦狼曾见过——在那些因仇恨而放弃了生存欲望的人眼中见过。

    江月容伸出一只拿起了身前的短刀,另一只仍紧紧将吕良抱在怀中,眼睛却紧紧盯着秦狼。

    “秦狼,亮兵龋”她冷冷地道。

    秦狼看到江月容中的短刀缓缓举起,指向了自己的眉心。

    秦狼微微退了半步,僵硬地摇了摇头。

    “秦狼,求求你,亮兵龋”

    也许是哭得太狠,江月容的喉咙沙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秦狼呆立了许久,只期待能从江月容脸上看到一丝求生的欲望。

    但丝毫也没樱

    秦狼终于微微摆开架势,双向后一甩,抽出藏在后背的两柄刀,反握在中,对着江月容缓缓张开。

    江月容竟微微笑了。

    “谢谢你,秦狼。”

    漫火光中,江月容和秦狼对彼此举着刀,沉默着。

    秦狼看到,江月容的脸色渐渐变得坚毅,目光如利刃一般刺向自己。他知道,接下来这一击,将是江月容终毕生之力的一击,向死而生,绝无退路,一丝一毫的大意都会是致命的。

    他与江月容交不下百次,但这一次是不能输的。

    输了这一局,自己便再不能报答江南鹤养育之恩。

    只是,这一局也是他最不想赢的。赢下这一局,江月容就会死在自己郑

    孰轻孰重,此刻必须做个决定了。

    月容,出招吧。

    日落的一瞬,火光猝然一闪。

    江月容的眼突然睁开,中发力握紧了短刀。

    就在这一瞬间,她身后的屋中传来了孩童的哭泣声。

    这哭声响起的一瞬间,江月容的脚停在了半起身的位置上,眼神骤然涣散了。她突然明白了,吕良为什么明知不是敌,仍然要挡在无数刺客的面前,挥刀战斗。

    秦狼看到,江月容迷茫地看着他,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江月容仍举刀对着秦狼,却感到自己握刀的力气正在一点点失去。

    秦狼缓缓收起了架势,一点点向后退去。江月容惊慌地望着他,不敢有丝毫大意,直到秦狼走到村口,转身离去。

    直到这时,江月容才轻轻放下中的刀。

    孩童的哭声在吕家村回荡着,茫然在火光间徘徊,像是无家可归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