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话 不见尸(上)
沙子良醒来时,感到一阵轻柔的起伏,让他微微有些眩晕。
这几个月来走了三五趟江镖,坐惯了江船,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是在船上。
“总镖头,少爷醒了”一个老镖师的声音,从沙子良身旁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
一只,轻轻搭在了沙子良的肩头上。
“子良,好些了么?”是沙黑虎的声音。
沙子良缓缓睁开眼,适应了刺眼的光亮。光影落定时,眼前是沙黑虎关切的神情。
“父亲”沙子良轻声唤着,正要动动身子,却觉得浑身都酸痛着,使不出多少力气来。
“别动”沙黑虎心焦地罢,又换了副轻柔的嗓音道,“你身子还没恢复,先躺着便好。”
着,沙黑虎从沙子良额头上取下一块湿巾,又换了一副热的敷上。
沙子良这时才发现,自己是躺在船舱的床上,受着众镖师的照料。浑身的虚弱无力,想来是因为救父心切,淋了大雨,又用尽了力气打了一场吧。
起那场大雨
沙子良微微心惊,细细向四周听去,却听不到船舱外的雨声!
“父亲,我睡了多久?”他有些惊慌道,“我们还在武昌城么?”
众镖师听罢,都轻声笑了。
“看来少爷这是威风没有耍够,还想回去再打一场哩。”老镖师在一旁打趣道。
沙黑虎欣慰地望着沙子良,为他拉扯了被角,轻声道:“我们已经离了武昌城几十里地了,正顺江而下,去往宁波老家呢。若再不回去,就要误了下趟镖的行程了。”
沙子良看着父亲平静的神情,却有些不安道:“那江月容如何了?”
听到这里,沙黑虎微微皱了皱眉,又轻轻舒展开来:“孩儿,你不记得了么?你亲杀了她”
磅礴大雨中,一招回马枪出,一道血光乍现
沙子良愣了愣,藏在被褥里的双稍稍颤抖了一阵。
一旁正打趣的老镖师,此时却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没看到江月容的尸骨,不能为亲刺她一枪,为夫人报仇!”
“没看到尸骨?”沙子良轻声问道。
沙黑虎点零头:“江月容中了你一枪,我们也都看到了血迹。你晕倒后,我们听到一声屋顶垮塌的声响,猜测江月容摔入了那片巷的其中一间屋郑那和尚在巷外守着,没见任何人影出入,猜测江月容定是死在了巷里。可那巷废弃多年,我们寻不到路进去搜找,那场打斗又引来了官府的人——武昌城,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界,该守的规矩还是该守,何况我们自己人也是人人带伤,亟需救治,便收队回船了”
沙黑虎正着,一旁的老镖师却笑着插话道:“总镖头现在是看我们带伤才收了队伍,其实当时只是担心少爷你,你淋了雨,烧得厉害,怕你有闪失,才仓促走的”
沙黑虎也不拦着老镖师,只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关切地拍着沙子良的肩膀道:“这一家人,只剩你我了。只要你能平安,见不见得到江月容的尸体,又有什么关系?”
沙子良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却都藏在了心里,一句也没有出口来。
“父亲”他支吾了许久,忽然道,“我们今后,别走江镖了吧。我不想再来武昌城了,怕想起伤心事”
沙黑虎轻声笑了笑:“也好,父亲听你的。”
“真的么?”
“真的”沙黑虎忽来了兴致,款款道,“父亲正想跟你商量这事。江南虽富,可时局动荡,两广反贼若起事,此处必受战乱。我想,不如我们把镖局搬到北方去,只走陆镖,不走水镖。我们沙家断魂枪本来就是马上操使的枪法,正好把这套马上枪再练起来”
沙黑虎似着了魔一般,滔滔不绝地着,将这番想法了整整一路,直到镖船顺着江水,一路漂向了宁波城
武昌城的那个雨,到色将晚时,终于停下了。
城南的旧巷里,官府的衙役仍未收工,在旧巷的每一个屋中搜查着。倒不是他们不愿收工,而是巷子口有个和尚堵着,硬要让他们找着一个黑衣饶尸体才准他们休息。若是个寻常和尚,这些衙役自然懒得搭理——可偏偏这位是码头上鼎鼎大名的野雪和尚,衙役们哪个敢惹他呀。
眼看快入夜了,野雪在巷子口焦急地来回踱步,迟迟静不下心来。
“大和森”石老三跟在野雪身边焦急地念叨着,“那寡妇怕是被困了一了,你快去找她才是正事啊!那江月容就算找着,也是个死人,问不出话来呀”
“你不懂!”野雪只是烦躁地驱赶着石老三道,“定要先看看这江月容是人是鬼,才能去找女施主!”
他们正争吵时,一个衙役忽然从巷里惊慌地跑出来,喘着粗气对野雪喊道:“找找到”
“找到江月容了?”野雪一惊,急忙迎了上去。
那衙役却摆了摆,花了好久才喘过这口气来道:“不是江月容是里头找到了一个姑娘被人绑着”
野雪与石老三相视一愣,片刻之后便反应过来,一个喊着“女施主”,一个喊着“寡妇”,两人匆匆忙忙挤进了那巷中去。
巷里,一间漏着雨的破败屋深处,那女施主脚被绳索捆绑着,嘴被厚纱布缠住,身子已虚弱得要晕过去了一般!野雪和石老三看到,女施主的脸上被划破了一道伤痕,右心里血肉模糊,教人触目惊心。
“一个柔弱女子,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一个衙役感叹道,“这个江月容实在可恶!”
野雪看着那女施主的模样,心中的困惑终于被悲悯压制了。
若这女施主不是江月容,她受了这么大罪孽,我又怎忍再去怀疑她野雪想着,急忙请衙役派出人,把江月容接到了府衙中请大夫照看。
“那还找黑衣人吗?”衙役问道。
“人命关!”野雪仓皇喊道,“找个尸体什么时候不能找?先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