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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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宋玉延并没有因杜衍的进士及第而兴奋起来,可她心里头也是替杜衍感到高兴的。

    本来她想给杜衍去信祝贺他,不过考虑到他这会儿应该挺忙的,于是就找了个不算早又不算晚的日子送了祝贺的信件过去。

    杜衍是四月下旬才收到宋玉延的信的,在这之前,他早就收到了不少来祝贺他的朋友的信笺,还有他的岳父那边的亲朋好友让人送来的好礼。

    他看到这些礼物,心情有几分复杂。当年他被兄长欺辱,又为继父所不容,有种“天大地大却没有他的落脚之处”的茫然和悲凉。

    好在他调整了心态,四处闯荡,也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学习的会。正是他这种永不言弃和坚忍不拔的性格获得了相里氏的父亲的欣赏,还把相里氏嫁给了他,又资助他读书

    不过他在相里家也并非事事顺心的,便相里家的那些族人和亲戚,哪个不在背后嘲笑他是倒插门,事事依赖相里家?他憋了多年,终于在那一次省试落榜后,决定出门远游,增长见闻是其一,也想出门散散心。

    他厚积薄发,这回及第,可算是扬眉吐气了!而且实话,他这心里也是有些得意的,正如孟郊当年及第后写下的诗句所言: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曾经看不起他的人,如今都来巴结他了,可不是春风得意?!

    他得意了一个多月,才收到装着宋玉延的信笺的诗筒。他倒没有认为宋玉延也是赶着来信巴结他的,因为和他同年及第的人中,最远的广南番禺人冯元都收到了来自家乡的朋友祝贺信笺,所以不存在宋玉延很迟才收到他及第的消息的情况。

    宋玉延这个时候才给他来信,显然是不想表现得自己要巴结他。但是也不会刻意地表现自己的清高,而拖延到很晚才给他来信。

    她这时间把握得好,杜衍也已经慢慢地从得意的情绪中平复下来,故而收到她的来信,心里并没有那么多想法。

    宋玉延的信笺是用新的诗筒装着的,他拿到后先欣赏了一下上面的留青雕刻,暗自称赞宋玉延的画工和雕工又进步了,随后才不紧不慢地打开盖,将里面的信笺拿出来读。

    宋玉延给人写信向来不会絮絮叨叨地一大堆,这回给杜衍来信也一样,除了祝贺他,并没有扯太多有的没的。

    杜衍将信反复看了几遍,见这上面还真的没别的话了,就忍不住道:“这宋大郎还是跟以前一样,写的信言简意赅,半句废话也不肯多写。”

    身旁的妻子相里氏闻言,笑道:“官人既然知道是废话,宋大郎又岂会不知,既然知道,那又何必浪费笔墨?况且这一个多月里,官人见过的废话还少吗?”

    虽杜衍进京赶考不一定能考得上,不过为了在考试前被杂事分心而不能专心复习,相里氏在他到达开封前就到这儿来打点一切了。

    杜衍正月考完省试,二月参加了殿试,直到三月才正式定下来,相里氏这些日子里便一直在开封照顾他。

    杜衍听了妻子的话,觉得有道理。他喜滋滋地拿起诗筒给相里氏看,又道:“这个少年的性格和脾性很对我的胃口,我与他一见如故,遂引为挚友。虽他在文学才华方面不及我,可他在某些方面也有惊人的才能,就这雕工,你看,既有新意又雅趣,若是没点才华,可琢磨不出来!”

    得他都想提刀雕刻了,不过想到他虽然有欣赏的水平,却没有这技艺,只能将自己那颗躁动的心给按捺下来了。

    相里氏心想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没给予过这么高的评价,对着那少年倒是不吝啬夸奖之言,所以这心里还是有些吃味的。

    可是她的官人今时不同往日了,她自然是顺着他的话也夸了宋玉延一番,随后又起有人邀请他去樊楼聚会的事情。

    杜衍想了想,既然是去樊楼,那必然不是为了切磋诗词文学,而是为了饮宴观光、纵情享乐。

    他刚才还在想给宋玉延写信的时候劝她回到宋氏义学潜心读书,指不定将来也能跟他一样苦尽甘来。所以如果他受邀去了聚会,难免打自己的脸,于是道:

    “若是雅集文会,我倒可以一去,只是这次他们相邀不是为研讨诗词文学,而是为了吃喝玩乐,我还是不去了。”

    相里氏松了一口气,她就担心自家官人从前受尽白眼,一朝进士及第就变得得意忘形、贪享荣华富贵。

    好在,他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

    宋玉延读杜衍的回信,仿佛在纸上看见了一个的人儿在撺唆她:“你看我虽然读书晚,但是我没有失去积极进取之心,一心沉迷读书,终于有所回报。我们是挚友,我也不会坑你,所以建议你也回去勤学苦读,将来我们还是有会一同在政治上施展抱负的!”

    宋玉延:“”

    抱歉大兄弟,我在政治上没什么抱负。

    在这条路上她注定要让杜衍失望。不过杜衍有一点对了,不管身处怎样的逆境之中,还是得拥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的。

    所以她接受了杜衍的建议,平常会加紧提升自身的文化水平。

    目前宋家有的书除了她买回来给两个萝卜头学习所用的启蒙书外,也就只有杜衍送给她的论语和尔雅,宋玉延虚心地认为,以她目前的能力只能消化这两本书,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她懂,故而她也没有着急去看更多的书。

    在读书这事上几乎没有人能做到无师自通,宋玉延也没打算闭门造车,她将自己遇到的不解的句子摘录下来,等到与王致等人碰面时,再一起探讨。双方都弄不懂的,她再回乡向宋竹请教。

    宋竹还以为是杜衍中进士的事情刺激了她,所以她现在越发勤奋。对此他也是乐见其成的。为了激励宋玉延,他还把杜衍获得的官职告诉了她:

    “世昌被授官扬州观察推官,不日便要到扬州上任。好在这扬州离明州也不算远,以后有书信往来也就更加便捷了。”

    观察推官其实就是扬州观察使的副,管司法的。而观察使在唐朝的时候还是有实权的,相当于纪检组组长,属于朝廷直接调派的。

    后来因众所周知的原因,到了今朝不管是节度使还是观察使、经略使等都没了实权,成为了虚衔。

    不过这并不代表杜衍的新官职就没地位,一般朝廷设了节度州与观察州,该地的行政长官就是节度使或者观察使,但是这些都是头衔,而真正的职位是“知州事”。

    就拿扬州观察使来,他的职务是“知州”,就相当于中央调了个没有实权的纪检组组长去扬州当市长。而杜衍的实际工作就是市人民法院院长。

    比起大部分二三甲的进士,要么在京城部门当办事员,要么去给县长当秘书,他的起点算是非常令人羡慕的了,宋竹拿这事来激励宋玉延倒也正常。

    当然,宋玉延有没有被激励到,宋竹不知道,他只知道宋玉延回乡的频率那是一点变化都没有,气的他直骂宋玉延是块朽木,不可雕。

    可是等宋玉延回乡领粮食的时候,他又拉着她,问她有没有问题要问自己。

    宋玉延觉得十三叔这个老师挺有师德的,尽职尽责又爱好传道解惑。既然对方这么想教导学生,她想了想,道:“不知十三叔能否指点一下笋儿的功课?”

    宋竹还以为她想请他帮忙指点她的课业,结果指点一个刚开蒙的萝卜头算怎么回事?

    倒不是他看不起正在学习蒙学的笋儿,而是他认为自己好歹是一个饱读诗书的解举人,去教开蒙的孩童那就是大材用了,宋玉延没有认识到他真正的价值。

    族长倒没宋竹想得那么多,他听了宋玉延的话,略惊诧:“你将笋儿送去开蒙了?”

    宋玉延道:“这大半年来侄孙一直在教笋儿认字,如今他已经认得不少字了,也会背三字经了,所以侄孙正打算让他去私塾,接受正儿八经的教导。”

    宋玉延当初之所以要教俩萝卜头认字,也是为了避免笋儿长这么大第一次去学堂,结果却大字不识一个被同学笑话,所以先给他弄个学前班教育缓冲一下。

    她攒了一年多的教育基金,好歹攒够了供他去念学的学费。再了,族里也是有教育补贴的,这能为她减轻不少负担。

    族长跟宋竹都呆住了,这父子俩都没想到宋玉延这次“浪子回头”会回头得这么彻底,连过去的芥蒂都能放下,肯让笋儿去读书。

    族长赶紧让宋竹跟宋玉延回去考一下笋儿,看看他是否真如宋玉延所,已经认得字,还会背三字经了。

    宋竹跟着宋玉延回到县里的宋家院,在门口便听见几道清脆稚嫩的读书声,他心头微微发酸——既是为宋玉延的变化,也是为笋儿的勤奋,更是心疼这三个孩子的生活环境。

    他第一次对宋玉延生出愧疚之情。

    他是读书人,自认为读过不少圣贤书,所以能掌握世间大多数真理,即,他懂得一定比大多数人多。

    可是当周氏丧夫被宋尧康觊觎家产时,他只考虑周氏肚子里生出的是否是男孩,若是男孩,他可以出面帮周氏留下夫婿的家财;若是女孩,周氏保不住家产他自认为自己也无计可施。

    当周氏死后,宋尧康提出要抚养宋玉延时,他也没有反对,毕竟这是世间最常见的处理方式。至于宋尧康是否会善待宋玉延,他没把握,也认为自己没有权力干涉。

    当宋玉延误入歧途时,他也想过劝她回头是岸,可是从未遇到过宋玉延那等处境的他自然也不会明白,他的劝诫就像是一篇华而不实的文章,得好听,却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宋玉延能醒悟,他也不认为是族长或者他的劝诫起了作用,他其实完全没为宋玉延,甚至是这几个孩子做过什么,心里如何不惭愧与愧疚?

    宋玉延不知道十三叔的心情,即使知道了,她也会劝十三叔不要想太多。

    进了门后,宋玉延发现唐娘子也在,而且从她此时抓着书,盯着笋儿的模样来看,应该是在监督笋儿背书。

    不过笋儿背不出来了,她也没有批评对方,而是稍加提醒。就连宋竹也看得出,这应该是笋儿主动要求她监督的。

    宋竹问宋玉延:“这是谁家的娘子?”

    “唐典事家的妹妹,为人很好,也帮了侄儿不少忙,所以这笋儿、饼儿都很亲近她。”

    宋竹对唐浩根还是有些印象的,毕竟唐母在世时就是她领着唐浩根到宋家,恳求宋家义学收她的孩子入学的。后来唐浩根因家中生变而退学了,他惋惜过后,对他的记忆也淡了些许。

    听闻是昔日的学生的妹妹,又在帮宋玉延督促弟弟妹妹读书,而且这活不认识字的可做不来,明唐娘子也是识字的。宋竹在这层滤镜下对唐娘子的好感度那是蹭蹭蹭地往上涨。

    “几岁了?”宋竹又悄悄地问。

    若是年龄合适了,跟他这个侄儿倒是相衬,若他这侄儿心仪对方,他可请他爹替侄儿主持婚事。

    宋玉延心中警铃大作,她这十三叔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不然他一个年龄可以当唐枝的爹的大叔,又初次见人家姑娘,做什么问人家姑娘的年龄?

    只一瞬,宋玉延的脑海里就联想起武则天十四岁被四十岁的李世民糟蹋等知名案例来。因为这时代的人普遍认为跟这么的姑娘发生关系并不是什么值得谴责的事情,所以她才会这么警惕。

    宋竹见她没有立刻回答,也没在意,因为他们的出现被屋里的人给察觉到了。唐枝放下书从屋里出来,“宋大郎你可算是回来了。”

    她看见了宋玉延身旁的中年男人,虽然不认识他,不过从他的打扮和年龄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宋玉延主动介绍宋竹,唐枝有些疑惑他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不过这是宋家的事,她是断然没有干涉的想法的。

    等宋竹进屋后,宋玉延才主动跟她十三叔来了后,笋儿进学之事或许有希望了。

    唐枝听了也挺高兴的,不过很快又皱起了眉头,问了宋玉延一句:“那你要供笋儿读书的话,会不会很辛苦?”

    家中无人进学的人家不知读书所需的开销,她可是清楚的,这光是笔墨纸砚就是一笔不的开销了,更别提还有每月的束脩、买书所用的费用。

    虽宋玉延踏踏实实干活后,每月赚的钱也是一日比一日多。可唐枝觉得,她的收入还不足以长时间地支撑笋儿读书,这明未来她每一日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太辛苦了。

    宋玉延一愣,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供笋儿读书会不会辛苦。她吃吃地笑着摸了摸唐枝的脑袋,道,“这条路注定会很辛苦,但是不能因为辛苦就不往下走了。谢谢娘子。”

    唐枝的脑袋被她的掌压了压,她面上有些不高兴,觉得对方这是将她当成了萝卜头来看待呢!不过宋玉延这话得入心,她的心里有些痒痒的,自己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别扭得很。

    宋玉延瞄了一眼宋竹,见他正在跟两个萝卜头话,便低声对唐枝道:“你先家去,等我送走了十三叔,我再去寻你。”

    唐枝心道:“你都回来了,还寻我作甚?”

    不过她有些期待宋玉延来找她的,也就没反对,先回唐家了。

    屋内的宋竹斜了宋玉延一眼,心中越发得意:“样儿,果然心仪人家,都如此亲密了,还藏着掖着不告诉我,哼,来日方长,等你想找人媒时,看我还搭不搭理你?!”

    作者有话要:  糖妹(生气):不许再压我的脑袋了,我都长不高了!

    山药:压一压,才能长得更高!

    糖妹:骗谁呢?!

    转过头

    糖妹(把山药的放头上):既然你痒,那让你摸一摸脑袋也无妨。

    山药:

    ——

    话,杜衍杜大佬真的可以成为男频的主角了,多励志!

    今天大概木有二合一了,明天看看情况有没有吧(:3ゝ)

    感谢ar大佬的又一枚深水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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