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真相
屋子里静的可怕,只寥寥余音缭绕,在众人的耳中不断回响。
“宋令笙!”
宋听南松开她娘的手,起身跨步上前,一把抓住令笙的皓腕。深邃的目光里,疑惑、不解、愤怒,心痛等等众彩纷呈。如此的复杂多变,让人几乎忘记她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你以为爹娘获罪,你就能独善其身嘛?!”
她冷笑了一声,道:“方才在灵堂里的那个几个掌柜,也是你的手下吧!”
令笙看了她一眼,用力甩开她的手。转过脸平静异常,更没有要回答她的意头。
是又怎么?不是又能怎么样?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嚣声。一个身穿黑衣劲装的中年男子大步跨了进来,气宇轩昂,双目炯炯有神。他朝九公子与晋宁抱拳一礼,“程续见过九公子,见过陆世子。”
九公子抬手,“程府尹请起。”
“续儿,你怎么到现在才来?”程夫人道。
“听南托我去查些东西,故而来的晚了。”
程续看向程婉儿,满是心疼。“妹妹,你何苦这般。”
程婉儿泪眼婆娑,喃喃道:“大哥,你不懂...”
情之一事,言不由衷。
宋听南朝程续欠了欠身子,急急道:“舅舅,我托你查的事情如何?”
她是真的慌了,眼下这种情况,爹和娘都难逃一死。今天发生的事情委实诡异的很,不宋令笙是如何有了这么大的本领,就单单九公子和晋宁公子出现在宋府,这件事情就已经不同寻常 。
他们的到来,反倒是故意来给宋令笙帮忙的一样!
程续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宋听南,“查出来了,你且看看吧!”
宋听南结过信一看,眉头越皱越紧。
果然不出她所料!
九公子颇为好奇,可碍于身份又不好欺上去瞧两眼这封信上到底写了啥,只好耐着性子等着。
过了好半晌,宋听南的目光才从这封信上移开,一脸凝重的看着宋令笙,道:“长姐好本事,来盛京的时间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名下就多了五家店面,两处名宅,百顷良田、钱财无数!”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就连晋宁也的吃了一把惊。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本领!
先前在宋府门外发生的事情,原来宋听南早已起了疑心。故而在过来之前,就差了人托她舅舅查她的底细去了。
宋听南步步紧逼,“长姐身为宋家的女儿,欺瞒父亲私自囤积私产,蓄养家仆死士,同属不孝。而且还与黑市有染,长姐熟知大昭律例,应当知道所犯何罪吧?”
两只云鹊飞到了檐下的横梁上,圆滚滚的黑宝石眼珠子好奇的瞅着里头的情形。一会儿蹦到这边,一会儿又蹦到那边。
令笙看向她,巴掌大的脸上竟不见任何惊慌失措,反而朝宋听南盈盈一笑,似山花烂漫,纯洁无瑕,“二妹妹以为我会在乎?”
这句反问将宋听南问的一愣,“你是故意的!”
她不敢置信,“为什么?”
宋听南摇着头,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别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甚至于她大可写一封匿名信将证据直接交给谢云舟,让谢云舟呈递御史台就可。
为何偏偏...偏偏要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法子!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令笙顿了顿,“大约是觉着这个法子更显悲壮?”
如此荒诞无稽的答案,从她的嘴里了出来。九公子的眼睛扑闪扑闪的,还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宋听南眯了眯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忽然间,她笑了起来,满满的嘲讽之意!“原来如此!宋令笙,你可怜!”
可怜?!她怎么会可怜。她费尽心机,将程氏和宋秋明都送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她更是人宋听南一败涂地,她怎么会可怜!
“二妹妹笑了,你还是多想想你可三弟今后该如何是好吧。毕竟,这世上恐没人再敢娶你了吧。”
宋听南的脸色骤然铁青,程续冷声道:“此事不劳宋大姑娘操心!一个将死之人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令笙抿嘴,当真不再言语。
晋宁心下了然,知道此事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当下,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抛到身边的侍卫秦安手中,“去请大理寺卿过来。”
秦安领命,道了一声“是”,匆匆退下。
晋宁目不斜视,一挥衣袖起身抬步离开。
“世子!”令笙忽然叫住了他。
晋宁停住了脚步,可依然背对着她。
令笙站了起来,敛袖拱手,身子半弯,朝他行了一个大礼。声音似雪落无痕,春池横波,“令笙多谢世子成全。”
晋宁的身子微僵,半晌,径直离去。九公子见他就这样走了,忙急匆匆的追了出去。
硝烟散去,满目仓夷。
大理寺卿来的极快,令笙同谢云舟道了谢,又嘱咐了白白几句。甚是平静,又或许可以形容为有尘埃落定之感的随着他们离开,进了大理寺的牢房。
天慢慢暗淡下来,透过墙壁上一扇细的窗户可以看见夜空中悬挂着一轮明月。乌云散去,清清浅浅的,煞是好看。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
令笙坐靠在牢木上,双手懒懒的交叉搭在腰间,一只脚伸直,另一只脚屈起。嘴里叼了根稻草,看着窗外的景色,一派悠闲之姿。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忽然静谧的空间里响起了一个清冽的声音,“你倒是随遇而安的很。”
令笙被这个声音唬了一下,回首却见晋宁一袭白衣如寒霜拢月,施施然的站在门外,“你怎么来了?”
这时又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令笙这才发现晋宁的身侧还站着一个狱卒。牢门被了开来,晋宁走了进来,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那狱卒道了声“是”,躬身退下。
令笙没有起身,咬在嘴里的稻草挑了挑,似乎是在问晋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大理寺的牢房与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晋宁公子如此不相协调。
然,晋宁没有理会她,反倒同她一样,坐在了她旁边。
这一下可把令笙给吓着了,屏住呼吸微不可闻的往后挪了半寸。刚想再挪半寸时,却被晋宁一个眼神给定在了原地。
晋宁拎了两坛子酒过来,将其中的一坛子丢在她怀里。
令笙一喜,忙不迭的开一闻,却是鸿宾楼的金波酒。“世子爷够朋友!竟给我带了这么好的酒。”
着,就拿去坛子喝了一口。醇香浓烈的酒顺着她的喉咙流入,颇为畅快!
晋宁嫌弃的看了她一眼,也拿起酒坛子饮了些。“你送了我一份大礼,我总得带些东西来回报一番。”
令笙笑的牙花子都露了出来,“反正是捡来的,送出去也不心疼。”更何况她还不开,留着何用。
晋宁失笑,“当年多人为了这个偃师锁争的头破血流,没想到竟被你白白的捡了回去。这若传出去,那帮子人估计要被沤死了。”
“哈哈哈哈,那岂不是正合你意。”
令笙眉毛一挑,又道:“不过你也忒气了些,那可是个稀世的宝贝,怎么着也得给我带三坛子啊。”
晋宁笑骂,“得寸进尺!”
令笙不甚在意,笑嘻嘻的又喝了几口酒。
过了半晌,晋宁轻声道:“我已命人将你娘的棺材封了起来,送到了你在梧桐巷的宅子里。”
令笙默了默,“阿笙多谢世子周全。”
“举手之劳罢了,不过你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哦?”令笙一喜,眼睛里亮闪闪的,像一个被表扬了般的孩童。“我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晋宁瞅了她一眼,“且你是如何做到的?”
令笙不用他明,也知他问的是哪一方面。三年时间,她能攒下这么财产,白了其实是沾了重生的便宜。
前世时她虽然养在深闺,但也听过一个故事。
彼时越州大盗王武昌在浔阳江头伏法之后,他弩掠而来的无数金银珠宝不知下落。此后数十年,无数的人苦苦追寻多年却还是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
同光十八年春天,在冀州东南忽然凭空出一个商人。其资产甚巨,一跃成为冀州的首富。
同光十九年的秋天,她的女儿下嫁,十里红妆,送亲的队伍从城东排到城西,一时间之间风光无限。
然而好景不长,仅仅过去五年的时间,他家因为经营不善而迅速衰败。
按道理,这是极不寻常的。于是乎,有好事者便开始调查原因。这才发现,这个富商在清源山下机缘巧合之下,寻到了王武昌留下的珠宝。
是以,令笙按照前世的传,在清源山下摸了七八日,终于找到了那些东西。
她取了其中一部分作为资本,在盛京开了第一家店面,同时四处收集可用之人。两年下来,倒是让她做成了气候。
令笙正了正身子,与晋宁道:“陆世子,不如我们再来做一桩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令笙噙笑,如同一只狡黠的狐狸,“越州大道王武昌,你可知道此人?”
晋宁转过脑袋,脸上有了少许兴趣,“你找到了他的宝藏。”
令笙一愣,“你怎么知道?”
晋宁哼了声,无情的道:“一瞧你这副傻样就猜出来了。”
令笙又是一怔,傻样?!她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傻!
当下不悦的鼓起嘴巴,杏眼圆睁,气汹汹的瞪着她。
不过她这模样,不像只怒不可遏的老虎,反而像一直讨不找糖吃的奶猫。软软的,还有些萌萌的。
晋宁无可奈何的投降,“好了,好了,你想同我交换什么?”
令笙顿然一喜,贼兮兮的凑到晋宁面前道:“我听闻公子的容貌比女子还有艳丽几分,不知公子穿上女装会是个什么光景,不如穿来给我瞧瞧?”
牢房里的温度陡然下降到数九寒天,令笙的鸡皮疙瘩瞬间立了起来。只觉得晋宁周身都围绕着一层薄薄的寒霜,很是骇人。
“你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不好!
令笙忙往后退去,抱住双膝缩做一堆,扑闪扑闪着大眼睛,水露露的让人看着心软,“那宝藏里的东西,我可只动了一部分,而且我...我都快要死了,难道你就不能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吗?”
晋宁咬牙,“不能!”
令笙装模作样的那袖子抹泪,“嘤嘤嘤,你怎么能这么狠心?难道我们当初同生共死的情谊都是假的吗?我还救过你两次呐!”
“你这个负心人,薄情汉!呜呜呜,你这么能这么坏!”
负心人?薄情汉?什么鬼东西!
晋宁甚是头痛,“闭嘴!再哭我就让人把你嘴缝上!”
令笙忙闭上嘴,可眼神却还在无声的控诉他。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
晋宁扶额,无奈极了。将酒坛子放在一旁,站了起来,恶狠狠的丢下一句,“等着!”
罢,怒气冲冲的离开了这里。
令笙趴在栏杆上,瞅着晋宁一路出去,笑的连嘴巴都合不上了。
拿去酒壶,嘴里哼着曲儿,悠哉悠哉的。
大约过了三四盏茶的时间,令笙壶里的酒都见了底。正歪着脑袋看着天上的明月发呆,忽然感觉眼前一暗,只见一个身着水蓝色烟纱散花裙,头戴垂珠却月钗,眼波流转,面如桃花的绝色女子站在她面前。
身量苗条,体态风流,更是具一番风情,直将令笙看呆了眼。
她怔怔的站了起来,也不知是罪了还是没醉。目光发直,喃喃道:“你是月宫的仙子吗?我能摸摸你吗?”
晋宁黑了脸,一巴掌敲在她脑门上,将她一下子给拍醒了过来,“别太过分了。”
令笙撇嘴,嘟囔了一句,“气鬼!”
晋宁充耳不闻,只做没听见,道:“好了,王武昌的宝藏以及那些宅子店铺都是本公子的了。”
令笙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也太黑了吧?!”我都没摸着!
当然后头这句话,她是不敢出来的。
晋宁又在她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不过却不似方才那么重,“不许耍赖!”
令笙嘟嘴,略略不爽,但也在多什么。
两人席地而坐,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一次,晋宁带了足够多的酒。
喝到酣处,令笙哑着嗓子低低吟唱起来。
“曾伴浮云归晚翠,犹陪落日泛秋声。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
同光二十年夏,光禄寺少卿宋秋明因不孝之罪、杀妻之罪、重孝期间停妻另娶之罪三项罪名被剥去官服,推于午门之外处以死刑。
宋程氏婉儿因杀人之罪,被处以死刑。
宋氏令笙因勾结黑市、私蓄奴仆,处以流放青州。
同年夏,督察御史程启明因教女不当,请辞还乡。
......
盛京城外的十里亭,杨柳翻飞。一行大雁西行而去,静谧的洛河水缓缓前行。
令笙一袭白色窄袖对襟罗裙,牵着一匹瘦马眺望着盛京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漆黑的墨瞳里,点染了无限凄凉。
因着九公子同圣上进言,恳求圣上看在她一片孝心,且又大义灭亲的份上,恩准她扶灵归乡。故而圣上同意了此事,待她办好丧事之后,再由沄洲州牧派人遣往青州。
可令笙知道,这定然是晋宁授意的。他啊,冷面心善罢了。
这时,一辆马车从官道上疾驰而来,堪堪停在了令笙面前。
青灰色的帷幔后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令笙一愣,这显然是一个女人的手。在这盛京里,除却谢云舟,她想不出来还会有谁来送她。
这个答案一眨眼的功夫就揭露了,宋听南一身孝服,满脸疲惫的从车上下来。
令笙又是一愣,着实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来送她,让令笙倒是一阵恍惚。“二妹妹怎么来了?”
宋听南冷着一张脸,淡淡道:“你们之间已当不起姐妹相称,宋姑娘唤我名字即可。”
令笙一笑,从善如流,随了她的愿,“宋姑娘,你怎么来了?”
“来瞧瞧你。”
令笙来了兴致,“瞧我?”
宋听南弯着嘴角,颇为嘲讽,“你别误会,我是来瞧你的笑话的。”
“哦?来听听。”
宋听南凑近了一些,皮笑肉不笑的道:“长姐此时很想死吧?”
令笙扬起的嘴角缓缓沉了下去,“我听不懂你在什么。”
宋听南一乐,绕着令笙上下量了好几圈,“我娘毒杀了罗氏,而我爹促成了罗氏的死。所以你哪怕赔上了自己,也要将他们置于死地。可是,在你的心里,应当还有一个该死的人罢。”
令笙默然,可拉住缰绳的手慢慢紧了起来。
宋听南的笑容愈发的大了,阴鸷可怕,与先前大不一样了。这样的她,与前世那种漠不关心的简单杀戮也是截然不同了。
大约,是与宋秋明和程氏的死有关吧。
“这个人就是你自己!长姐,不知我的可对?”
令笙的手微不可闻的抖了起来,眸子掩盖在眼帘之下,让人看不真切。
这些细微的变化焉能逃得过宋听南的眼睛,她继续道:“当日我曾过,虽是我娘下的毒,真是真正害死罗氏的人却是你。你明知道衣服有问题,却没有这件衣服处理掉,反而要留在身边。”
“你过不了你自己这一关,所以你才选择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法子来惩罚你自己,我的可对?”
.......
令笙很想些什么来反驳她,可她什么也不出口。因为,宋听南所的,都是真的。
她不仅仅恨她爹,恨程氏,她更恨她自己......
宋听南笑的畅快极了,仿佛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所以,我让舅舅进言,赦免了你的死罪。”
令笙惊愕不已,“你....”
“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而且你若敢自寻短见,我就杀了白白给你陪葬。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令笙看着她那被怒火仇恨冲昏了头的眼睛,心下凄然。她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上马,看了宋听南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