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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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州多雨,故而到了秋天没不见怎么干燥。令笙搁下手中的笔,拿起刚写好的文书,仔细看了看。带墨迹干透之后,放在一旁的老旧木盒中收好。

    起身,负手来到窗前。庭院里空空荡荡的,只有西南角上种了一颗石楠树。花在她来之前便已经谢了,此时几片泛黄的在微风中脱离了枝桠。飘飘洒洒的,卷落在地。

    算一算日子,她来青州已有一个多月的日子了。时间过的真快,悄无声息的就从指缝间流逝掉了。

    忽然,“吱呀”了一声。她的房门被开,一个身侧青灰色狱卒服侍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甫一见到令笙,便扬起来一个大大的笑容,两侧的梨涡让他看上去极为的讨喜,“宋姑娘,典狱大人让我来问问,昨日那个犯人的信息你可都整理好了?”

    令笙点头,“都整理好了,正想一会给你送过去,没成想你倒先来了。”

    着,从方才那个木盒里头拿出一沓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尽数交到了那个狱卒的手中。

    铁柱嘿嘿一笑,将东西揣进了怀里,乐呵呵道:“正好我没事,就来跑一趟,你省得你累着。”

    令笙含笑,用慈祥的目光看着他的脸。铁柱年纪并不,算起来应当只有十五岁左右,按理来只比她一下。然对于她这种老妖怪而言,总得来还是幼齿了些。

    “对了宋姑娘,大人还让我告诉你,明日会有一个特殊的犯人要来,他让你提前做好准备。”

    令笙回道:“好,我知道了,请大人放心即可。”

    铁柱又是一笑,如同外头的阳光一般明媚。令笙都搞不明白他这一天天的为何会这么开心,“那我就不扰你了,我先去给大人回个话。”

    令笙点头,目送他离开。又站窗前站了一会儿,收拾收拾东西离开了这里。

    但凡流放到青州的女子,不外乎两条道路。一则,有些姿色的成为军妓。二则,没有姿色的会被派往矿山做苦力。

    而她此时却轻轻松松的在青州衙门里,当了一个典狱文书的活计。活不多,且又清净。每日整理整理犯人们的档案,安排安排牢房。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

    她想,究其原因多半是晋宁在其中点了一番。

    青州的街头虽不如盛京城的繁华,然却能见到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五颜六色的彩绳编织而成的辟邪结挂的比比皆是,几个尚未及笄的姑娘拿着新采的孔雀草蹦蹦跳跳的从令笙的身边经过,留下一串欢声笑语。

    这样不像是一个穷山恶水的苦难之地,反而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沿街的叫卖声,令笙闻见空气中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这才响起城门口的那株桂花树应当是开花了。

    她抬头瞧了瞧天色,日头还没落下。索性改了道,朝城门口走去。

    行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令笙便瞧见了。金灿灿的花丛开了一树,沁人的香气盈满了衣袖。

    不是人间种,移从月里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城开。

    令笙折了一片月桂叶,提起裙角上了城墙。青州城外一片荒凉,与城中相去甚远。她寻了个地方坐下,将树叶放在嘴边徐徐的吹了起来。

    叶曲清远悠扬,穿过重云,在青州虞城的空中袅袅徘徊。似怨似诉,如同离人的愁绪,催人泪下。

    天涯,夕阳。沧海,桑田。

    一曲毕,令笙缓缓垂下手。目光看向远方,似乎包含了无限的思绪,却转眼一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忽然,在她的身后响起了掌声,将令笙一下子拉了回来,在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令笙回头,却一下子怔在了原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眼前这个男人。细长的凤眸里流转着琥珀色的光芒,消瘦的脸庞棱角分明,单薄而没有血色的嘴唇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冷。不出的诡异神秘,却也不出的摄人心魄。

    他的冷与晋宁不同,若晋宁周围漂浮着一层仙气,那他则是围绕了一层邪气。

    若非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大约只有邪魅阴冷可以描述一二了。

    令笙皱眉,问道:“你是......”

    那男子没有上前,离了她大约有四五步,拱手一揖回道:“在下尹千夜,方才在城门下听到姑娘的曲声,很是悦耳动听,故而上来看看。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尹千夜......

    令笙眯了眯眼,虽离这个男人有些距离,可还是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威压。这种压力让她感觉浑身一冷,不由的握紧起来。然她的脸上却展颜一笑,道:“无妨,尹公子客气了。”

    尹千夜回之一笑,这笑容仿若忘川河畔的彼岸花,花开叶落的那一瞬间。问:“不知道姑娘吹的什么曲子?”

    令笙回道:“是我家乡口耳相传的曲,至于是什么名字倒是没有听人起过。尹公子若是喜欢,我可以见谱子默下来送给你。”

    尹千夜“哦”了一声,“那可真是多谢姑娘了。”

    令笙摆手,“举手之劳罢了,公子无需客气。明日这个时候,我在城墙上等你,你看可好?”

    尹千夜笑道:“好,明日黄昏,不见不散。”

    他顿了顿,又道:“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令笙沉吟了一会,回道:“我姓罗……”

    待令笙回到在青州的宅子时,只剩下点点的余晖仍残留在天际。白白站在门前翘首以盼,一见令笙回来,忙几步上前迎了过来。脸上的急色,已是显而易见,“姐,您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令笙将手中桂花递给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垂,笑道:“城门口的桂花来了,我瞧着开的很好。不如过几日,我们去采些回来做桂花糕吧?”

    白白虚惊了一场,一直悬着的心将将才放下来,“姐,您也真是的,都快吓死我了。”

    令笙讨好似得同白白笑着,“好了,我们快回去吧。我肚子好饿,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着,也不等白白,自顾自的往里头走去。白白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认命的跟上。回到屋里,白白寻了个细口的白瓷瓶子,兑了些清水将花插了进去。又将瓶子放在窗前。

    窗外的庭院里慢慢黯淡了下来,高高的廊下还晒了些果蜜饯儿。胖墩儿不知从哪来跑了出来,喵的一声跳到了令笙的膝盖上。麻利的找个舒坦的位置,了个大大的哈欠又睡了过去。

    令笙缕了缕它的橘毛,桌上摆放了几碟子菜,都是她还吃的。

    白白给她盛了一碗米饭,令笙着实是饿了。三下两下的,就吃了个干净。白白见怪不怪的,又给她盛了一碗。两碗米饭下肚,令笙心满意足的抚着肚子抿了口茶水,“白白,你近来做饭是越发的好吃了。”

    白白“哼”了一声,道:“可不就是,别人被流放都会瘦的跟猴子似得,偏生你还胖了几斤肉。不知道的,还当你是来着游历来了!”

    令笙知晓白白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她近来惯爱使些性子。令笙琢磨着,大约是到年岁了。唔…该给白白物色什么样的人家才好了?

    白白见她半天都不话,还以为她被自己刺的不出来话。来兴致勃勃的抬头看她的表情,谁知她竟然出了神。这下子,更生气了。

    等令笙想明白回过神来时,白白气呼呼的已经将准备晚些时候吃的宵夜点心,给吃了底朝天。令笙惨叫了一声,忙夺过盘子,却为时已晚。上头连点渣渣,都没给她剩下,“白白,你也太狠了吧?!”

    白白将嘴巴里的糕点尽数咽下,冷哼了一句,背过身子用后脑子对着令笙。

    这下子令笙简直是有苦也不出了,只得讨饶道:“好白白,我再也不敢了!明日!明日…你再给我些点心吧?”

    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白白。

    白白抬着下巴,轻飘飘的撇了她一眼,“那这可就好了啊?!”

    令笙连忙点点,像一只哈巴狗吧。可其实她的内心却是辛酸到了极点,怎么整的她像一个受气 媳妇一般?!

    白白将东西都收拾妥当,令笙儿吃饱喝足的斜依在木榻上。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胖墩儿的头顶,而另一只手捏了折话本子正津津有味的看着。

    不多时,白白走了进来,将一封信递到了她的面前,道:“这是今日下午,李绍送来的信。”

    令笙放下书,接过拆开来仔细瞧了几眼。

    这信上只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便是李绍已经将花姨一家人都安置妥当了。并拿了令笙的信却翡翠楼拜访了一下她的这位故友,虽他被人给哄了出来,可信却是被那位给留下了。

    这第二件事情,则是有关于白云岫的。

    两月前,大理寺卿沈江沅揭发吏部侍郎白骥在越州私自囤售盐铁,利用其权职暴利敛财。其行事之恶劣,引得越州百姓怨声载道。且其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圣上大怒,当场命黄巾力士除去官职,推出午门外斩首示众。又命沈江沅彻查此事中的相关人员。一时间,盛京城内人人自危。而白骥的家属,皆一律被流放千里。

    令笙推算这上辈子的事情,想来今天铁柱同她起的那个特殊的犯人,应当就是白云岫了。

    世事无常,谁又的清楚?

    白白见令笙一脸的凝重,凑到她面前心翼翼的问:“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令笙摇头,将信重新收了起来,搁在一旁的凳子上,“李绍花姨一家已经安置妥当了,要不了多久的时间他就会来到青州。”

    “还有呢?”

    令笙一噎,抵唇咳了两声,“还有…还有什么?”

    先前白白还只是怀疑,现在愈发的确定了,“姐你平日话恨不得将人堵死,可现在却停顿了片刻。而且你眼睛稍往下撇了三寸,更是不敢正面瞧我。更重要的是还用手抵唇咳嗽,这一看就是撒谎的表现!”

    令笙被白白这气势给定在了原地,一双清澈如水的双眸瞪大了直盯着白白。只觉得这丫头咋一下子变得这么的聪!明!了!莫不是吃了什么大补的东西,开窍了?

    白白一拍桌子,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彪悍的很,“快!”

    令笙现在深刻怀疑,她是不是将白白带的偏了些,怎的让她养成了这幅女土匪般的样子,“这…这…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白云岫要来青州了。”

    白白一愣,“白云岫?就是上次在流觞亭那个极为好看的白姑娘?”

    极为好看?!

    令笙甚是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就是她。”

    她以为白白还会追问下去,哪知她拍了拍手,不甚在意的道:“我还以为多大点事。”

    着就在一旁做了下来,靠在椅背上揉着肚子,想是方才给吃撑了。

    令笙道:“你这从哪学来的一惊一乍?”她可不记得自己教过她这些。

    白白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也不话,径直起身离开这间屋子。留下令笙一人,左思右想的。

    第二日,令笙起了个大早。天还尚未报晓,四周静悄悄的一片。这会儿她没了睡意,索性般了把椅子坐在庭院里耗时间。

    秋天的早露水很重,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她的衣袖便已经微微潮湿了。只不过素白的衣裳,看不出有什么别的不同。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树梢上的鸟儿开始叽叽喳喳的叫唤起来。在清静安宁的显得格外的悦耳。太阳慢慢升起,金光又一次普照这大地。

    令笙算了算时间,起身回屋换了见衣裳,便朝这青州衙门走去。

    从前这些不能触及的往事,时至今日她反倒是能平和的看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