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云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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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典狱司设置在衙门后头的一处院子里,令笙理了理昨天尚未收尾的工作,将将把文书都整理好归案,就见铁柱匆匆忙忙的从外间跑了进来。

    令笙停下手中的东西,眸色一敛,已然猜到他来的目的了。

    铁柱喘了两口气,道:“宋姑娘,那个犯人已经到正德堂了,你要去瞧瞧吗?”

    安静的屋子里啪嗒一声,令笙将木盒子盖好,率先走了出去,“走,去瞧瞧这位故人吧。”

    铁柱忙跟了上去,健康的麦色皮肤上冒出细细的汗珠,人显得极为的朝气蓬勃,“故人?宋姑娘你知道是谁?”

    令笙一笑,点头道:“嗯,昨晚我掐指一算就算出来了。”

    铁柱睁大了眼睛,如同一个好奇宝宝般盯着她,“真的?”

    令笙得意洋洋,丝毫没有张口瞎话的愧意,“那是当然,本姑娘可是素来有半仙的称号呢?”

    铁柱颇是好奇,“宋姑娘,你是如何做到的,快教教我呗?”

    令笙眨了眨眼,故作神秘的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话间,正德堂便已近在眼前了。

    所谓正德堂,白了也不过是一处刑房罢了。不过每个流放到青州的人,都要在里头过一过。

    用一个明白的词形容的话,那就是验明正身了。只是这身,不是那么好验的。

    须知像白云岫这般的女囚验身时被揩了油去拱他们嬉戏只能是事,最主要的还是那一百威杀棍。这棍子粗厚,轻则致残,重则身亡。

    许多的犯人别是等到天下大赦,刚一到这青州衙门,熬不过这一关命就交代在这了。

    你若是问王法何在?呵呵。

    这世间总有那么一两处地方表面风平浪静,而内里却是腐烂黑暗以及罪恶,这就算是圣上也束手难测。青州,便是其中之一。

    这里有无数因罪流放的犯人,也有杀人无数为非作歹的流寇,更有恐怖至极的红帮。

    ......

    将将到了门口,令笙便听见里头传来了女子恐惧的尖叫声以及男人们恶心的调笑声。

    她顿了顿,迈开步子与铁柱一同走了进去。甫一进去,一股难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在这个阴暗的房间内空无一物,惟有正堂前悬挂着一块“正身明德”的牌匾。

    讽刺的很......

    牌匾下面摆放了一张太师椅,青州衙门的典狱司长正坐在那儿,而椅子的前面围了八个身着灰色狱卒服侍的男子。

    在这些人的中间,跪着一个身穿囚服的女子。她的衣服破破烂烂,几不蔽体,一看便是被人强行撕开的。甚至于有几个人,现在手里头还拽着她的衣服。

    她身量瘦的,只见几块骨头架起,根本看不出肉来。凌乱的头发下面,露出毫无生气的惨败皮肤。

    人不人,鬼不鬼的,与当日在流觞亭中所见的那副花容月貌、遥不可及的模样相去甚远。

    那些人一看令笙走了进来,呆滞的听了动作。

    令笙拱手作揖,“大人。”

    典狱司长吴口天一见是她,方才还满是淫邪的脸上忙堆上讨好笑容,“宋姑娘,你怎么来了?还不快放开!”

    那些人这才松了手,退到一旁。

    令笙脸上看不出情绪,淡淡回道:“故人来访,特来一见。”

    “故人?”吴口天疑惑,“这里怎么会有你的故人?”

    令笙看了看那个女子,指着道:“这人就是。”

    着转过身,面对着她,“自江陵山一别后,已经过去了数月的时间。没想到我们再次相见会在这里,白姑娘...”

    甫一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白云岫纤弱的身躯微微一颤,挣扎着慢慢抬起头看着令笙。只是这曾经灵动而又对任何东西不屑一顾的眼睛,此时除了空洞再无起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似乎反应过来,动了动嘴皮子,声音干涩的吐出三个字,“宋...令...笙。”

    铁柱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白云岫,问道:“宋姑娘,你们认识?”

    然过了片刻,他又立即明白了过来,“对了,宋姑娘也是从盛京来的,难怪你们会认识。”

    就在这时,白云岫忽然哑着嗓子笑了起来。那声音就如同破了铜锣一般的难听。可她笑的浑身微微发抖,配上她这一身狼狈不堪的行头,却是让人不经生出一股恶寒来。

    离白云岫最近那个狱卒一脚踹在她肩膀上,将白云岫踹到了地上,嘴里头还骂骂咧咧的道:“笑什么笑!问你话,你就好好答!皮痒痒了不成!”

    令笙皱眉,定定的看着她。只见她艰难的,一点一点的爬起来。那动作,就如同一个七老八十的垂暮老人。

    过了好一会儿,她像是才缓过劲来,费力道:“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

    令笙闻言,心中没有半丝的波动。蹲下身子,与她平视。透过她那如枯草般的发丝,看见了一张苍白憔悴的脸。想来她这些日子,过得极不如意吧。

    “你想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白云岫讥笑了一声,嘲讽的看着令笙,“没有?我可不记得我和宋姑娘有多深的交情。”

    令笙淡淡一笑,站了起来。此时没有必要,与她做这些无用的争辩。“随你怎么想吧。”

    转而看向吴口天,从怀中拿出一个圆鼓鼓的钱袋子递到他面前,“大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就当请你和几位兄弟喝酒了。至于这一百的威杀棍,不如就免了吧?”

    吴口天看了看令笙,又看了眼白云岫,了然一笑。接过来,一把揣进怀里,“宋姑娘你看你,这种事你只消支铁柱来一声就是了,客气这个做什么?”

    令笙笑道:“大人笑了,那我就不扰你办公,我先回去做事了。”

    吴口天连连点头,“好好好,你去吧。”

    令笙行了一礼退了出来,步子刚刚踏出门槛,就听见白云岫扯着嗓子喊道:“我不用你可怜!!!”

    那个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不甘与绝望......

    令笙微微侧过脑袋,眼角的余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正了过来,头也不回的抬脚离开。

    什么也没,什么也没必要。

    可怜她?或许吧。然,前世她的死却与白云岫脱不了关系。

    回到令笙她自己办公的地方,整理整理手头上的工作。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样子,铁柱又兴冲冲的跑了过来,道:“宋姑娘,那个白云岫已从正德堂出来了。吴大人没人她的板子,也不许那些人再欺负她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自古不变的真理。令笙停了笔,略一颔首,“多谢你特意来告诉我。”

    铁柱嘿嘿一笑,不好意思起来,“没有没有,应当的应当的。”

    “劳烦你同他们一声,白云岫的牢房就安排在甲子三号了。”

    铁柱点头,“好勒,我这就去告诉他们。”

    不知为何,令笙只要一看到铁柱心情就会好上许多。大抵,这便是所谓的近朱则赤吧。“等会,你娘的胃病可好些了?”

    铁柱的脸上又挂他那明媚的笑容,“好多了,这还得多亏宋姑娘你送的方子。”

    “那就好,起先我还怕这方子无用呐。”

    铁柱摸了摸头脑勺,笑得极为开心,“怎么会,宋姑娘你先忙,我去通知他们去。”

    “好!”

    送走了铁柱,令笙回道书案前。呆呆的看着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一天就这样又过去了。

    她收拾了一下,拿上昨日晚间默下来的曲谱朝城墙走去。

    今日比昨天要晚了一些,等她到那时天空已经暗了下来。在昏暗的光线里,令笙瞧着城墙上站了一个人。

    那人负手而立,墨鱼的长发在风中微微起伏,黑色的长袍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在那儿,仿佛是一副精美绝伦的画卷。

    令笙尚未出声,便听见那人道:“你来了?”

    这话的颇有些歧义,那语气好似她与他是一对结交旧友般随意和熟捻。

    令笙一顿,回道:“嗯,阿笙来迟,还请尹公子见谅。”

    尹千夜回过身来,眼角略略上挑,夺人心魄之味甚重,“你叫阿笙?”

    他最后一个词微微上挑,像是有一百个勾子般让令笙心神一动,手也紧张起来。她原本并没有要透露自己性命的算,谁知嘴一误,就这么给出来了。既然如此,那索性承认算了,“不错。”

    着,将那曲谱拿出来递给他,道:“这是昨日好的东西,给...”

    尹千夜接过,翻看了一下随即收回袖中,道:“多谢罗姑娘。”

    令笙摆手,“无妨,不过是件些末事,且这也并不什么珍贵玩意。”

    “俗话千里送鸿毛,礼轻情意重。这礼对于罗姑娘来并没有什么,可对我来却是十分的难得。不如,我也送姑娘一件礼物如何?”

    令笙闻言一顿,连连摆手道:“不必了,尹公子太客气了。俗话不也的好嘛,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这话引得尹千夜哈哈大笑起来,“如此一来,我若再回赠这件事情,倒是有些轻慢罗姑娘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既然如此,不知姑娘可愿教我这个朋友?”

    令笙含笑,屈膝行了一礼,“尹公子不嫌阿笙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