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润玉这一声猛地将旭凤惊醒一般,后者楞在原地片刻,脸上显出一种薄怒的神情来。
“我就要!”他大声,他和润玉同吃同住一年,两人已经不似他初来乍到时陌生,润玉倔强,旭凤也是个娇生惯养的火爆脾气,两人经常拌嘴吵架。你东、我就西,已似饭后消食活动。
有一次两人去湖边踏青,天空忽然飘来一朵云下起了雨,两人都觉得没带伞是对方的问题,一言不合就开始争执,的还是幼稚至极的“怪你”“全怪你”“怪你一万次”,润玉气得极了就不话,也不动弹,站在雨里浇着,任由大雨把他淋得浑身湿透。旭凤也气得要死,本来不想管他了,一看他湿淋淋的,发丝粘在脸上一副凄凉委屈的样子,又不忍心了,只好踮起脚用手给他挡雨,一边挡一边继续嘀咕是润玉今日天晴,润玉一手拿袖子遮在他头顶,一手去捏他脸颊,手劲儿还极大:“你还不!”
恼羞成怒就动手?旭凤气得都要鼓起来了,可恨他好穿紧袖短,没有润玉那样的宽袍大袖挡雨,若是他拿开一只手,就挡不住落在润玉脸上的雨水了。他气得直跳,恨不得咬润玉几口。
他现在看得极清楚,润玉在人间根本就是个倔脾气的任性鬼,此刻他正要告白,几千年岁月的一生中也没有一个时刻像此刻这样紧张、这样重要,润玉居然又跟他唱反调!旭凤以为润玉是诚心跟他捣乱瞎闹,气得牙痒痒,心道:要不是我这样喜欢你,要不是我这样喜欢你……!
他不管不顾地开口道:“润玉,我是喜……”
“你别!”润玉道,声音急惶不安,几乎到了扭头就要走的程度,“凤凰,你……”远处花园里张灯结彩,到处挂着七夕的花灯,那是他为了安慰旭凤不能出门特意寻来的,湖边本是昏暗,也因那花灯照的明亮,他脸上的神色无法隐藏,犹如光天白日般的暴露在旭凤眼前,旭凤细细一看,不由皱起眉头。
润玉面有愠色,又带了些仓皇,似还有些不知所措和羞愤,他厉声道:“凤凰,你可是听了什么人,跟你什么不该的话?”他着将那旭凤绣了一个月,重来了了三四次才勉强能见人的荷包取出,递回给旭凤道:“这个我不能要,你拿回去。”
旭凤盯着那荷包半晌,固执的神色一点点融化,心里的勇气也一点点都散掉了,最后讷讷地道:“你刚收了的,怎么能还我。”而且还了好看、你喜欢。
他实在没想到润玉反应会是这样,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觉得心疼得厉害,眼泪都快要冒出来了,他可怜巴巴地道:“玉儿哥哥,你在什么啊……”
润玉看着他,心里亦是不安到了极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一年来旭凤和他同出同入,不少人都看在眼里,时常拿二人的关系调笑。者无意,听者有心,旭凤一团孩气,话做事都和孩童一般天真,润玉自觉虽不是他亲哥哥,但也对他有教养之责,生怕叫他走了歪路。
近几个月来,旭凤对他越发亲昵,动手动脚亲亲抱抱已是常态,有天夜里润玉醒来,发现他紧紧贴在自己身上,下身有什么东西硬邦邦地顶着自己,他当时便心里一沉,自此便有意和旭凤保持距离,可旭凤也不知是看不懂还是故意装傻,对他一切照旧。
润玉到底也只是个在情场上一知半解的青年人,更不知道该如何教导这笑他三岁的大孩子,他见旭凤不去接荷包,又开始故态萌发卖可怜,慌乱之中扭头就走,也不管荷包掉在了地上,旭凤眼睁睁看着自己送出的东西被润玉“扔”了,又伤心又生气,伤得心肝脾肺都疼,气得咬牙切齿,扑上去拦住润玉去路,把荷包擎到他面前,硬要逼人收下。
“你不许走,不许走!”他口不择言道,“你收了我的定情信物,该听我告白了!”润玉躲闪不及,被旭凤拉起手硬是把荷包塞进他手里,又被这一股大力铁钳似的铅住手,他动弹不得,只能听旭凤控诉:“你最近老躲着我,还让人把我的被子抱去西厢房!”
润玉都被他气笑了:“那也没拦着你跑回来啊!”
那是他聪明,自己又趁润玉不注意抱回去了!
旭凤又道:“你老是躲着我,我想靠着你站,你就偏不乐意!”他到这儿还觉得是自己不知道哪里又惹了润玉,润玉故意做出这些事来气他,他越想越气,“最近那个雪儿姑娘还总来找你,你总把我撇下跟她话!”他话虽大声,其实也不过是想喝奶的孩子大哭大闹一般,是一种撒娇的手段,等着润玉来哄他,没成想话赶话了,润玉怒道:“她将要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了,我不跟她话,难道跟你话?”
旭凤一听就愣了,润玉完也自知失言——他从未想过要娶霜儿的妹妹为妻,只是岳丈坚持要一力促成,他早就回绝了,此时却又不知怎么的冒了出来,可见人在急眼了的时候得话是没有准头的。可这把没有准头的箭噗嗤一声,把旭凤扎了个透心凉。
只有最喜欢的人,才能禀明父母,定下亲事,旭凤现在已经明白了,他顿时勃然大怒,“你怎么可以喜欢她,你喜欢的是我!”在他眼里润玉这就是不老实,他一把将人扯住,不管不顾地道:“我喜……”
“凤凰!”润玉将他手摔开,“你知不知道你这话出来,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旭凤当真没想过,《爱情宝典》上得每一件事他都好好做了,会有什么后果呢?
不管是在人间还是在天界,润玉都太惯着他了,他甚至从来没想过会被拒绝的可能。从他开窍的第一天起,竹影就告诉他,两个人互相喜欢,叫两情相悦,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除非……
除非一个人栽进去了,另一个没这个意思。
除非他喜欢润玉,润玉不喜欢他……
他一想到这儿,心疼得仿佛被人撕成两半了似的,他一阵茫然,低声道:“我不知道……”
……果然还是个孩子。润玉叹了口气,拉过他来,轻声道:“凤凰,你今日可以,但连后果都不知道是什么,你确定你考虑清楚、想明白了?”
“我……!”这是偷换概念!他这一年来,虽没想过什么劳什子的“后果”,可他日日夜夜,没有一刻不在想着润玉,自然是想明白了,旭凤憋着股气点点头,润玉哭笑不得,又道:“既然你这么确定,那想必是不怕等一等了。”
哪有这样的!旭凤顿时感觉自己像个被狩猎的熊,左一步是个坑,右一步,还是个坑。他不服气,可又不出话来,润玉又叹息一声,道:“既然不怕等,那就等一等吧。三年,”不及旭凤开口,他就又道:“这话你今日,我是一个回答,等三年再,也许我是另一个回答,凤凰,你明白吗?”
旭凤就是再单纯,也能听出他的意思,今日无论他与不,润玉都不会应他心中所想了,想他一个耐不住性子的少年,足足等了一年追求一个人,认认真真照着《爱情宝典》什么都做了,一个月来又生生忍住激动的心情,却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难免觉得十分难受,难受得都快落泪了,可又只能要面子的忍住,眼里已是分明一包泪在转了。
润玉心里不忍,正不知怎么安慰,又听他问道:
“你保证吗?”
“……不保证。”润玉霎时间狠下心来道,看见旭凤这么可怜,他心里也难受得缩成一团,可这凤凰,他实在是,实在是……年纪太了。
高兴就笑,难过就哭,不开心了又吵又闹,他又懂什么呢?他了喜欢,其实润玉听了心底也很欢喜,可他又知道了“喜欢”之后要怎么样吗?润玉年岁渐长,渐渐知道心意是不能随便吐露的,一旦承诺了,就要有决心承诺一辈子——他若应了旭凤,必是要应了自己一辈子的,可旭凤还这么,就算他敢,他应得起一辈子吗?不娶妻、不生子,两个人厮守漫长的一生,若是未经好好思考,情窦初开的年纪凭着一腔热血就开口了,来日旭凤后悔,难免难堪。
其实也不是不动心,凤凰虽年幼,可贵在热烈真诚,他的心思只要有心就不难发现,有这么一个热烈真诚、灿若朝阳的人将你放在心头,谁会不动心?可年长他旭凤三岁,有着这些思绪,便只能将那些喜欢都压下去。
三年,我等你三年,若是三年后你还这么想,我们就在一起,常伴此生,若是这三年里你想明白了,不愿意了,我就绝口不提,做一对知己好友。
他这样的思量必然是此刻的旭凤理解不了的。
“……”凤凰真的要哭了,他吸吸鼻子,倔强地忍着泪道:“……就三年。”
“就三年。”
他思虑得倒也周全:“你不能赶我走。”
“我……”润玉失笑,“我几时赶你走过?”
“你这不算答应。”
“行。”润玉,“但你搬到别的卧房去。”再一起睡也太危险了,他倒不是信不过旭凤,他是信不过年长一些的自己。
“……”旭凤都快恨死他了,“行,但你不能躲着我。”
“不躲着,你也不要动不动贴我身上。”
“我怎么……”旭凤不服气,“那,那你也不能老是那样子看着我!”
“我怎样看着你?”润玉莫名其妙,旭凤道:“就是,就是……”
他支吾半天,也没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气恼地闭上嘴,转身走了,走出几步又折回来,指着润玉胸口的荷包道:“我送你的东西也不能扔了!”
完生怕润玉再和他讨价还价似的,他转身跑了,到底也没出来到底润玉怎么看他了,“那样子”到底是哪样子。
几千年后他才意识到自己那天想什么。
含情脉脉、温柔专一,仿佛有他一人就有了全世界,仿佛别无他求,仿佛平安喜乐的神情。
如果你不是那么想的,就不要那么看着我了。
与此同时,缘机仙子已回到了仙府中,那命簿上有关润玉的命数写得清楚明白,仍是那该死的一句“娶妻风氏”。
她沉思良久,终于从密室中取出一青铜锦盒开,里面盛着许多香薰,颗颗拇指般粗细长短,散发着一阵不出的奇异香气。
她盯着这锦盒又是一阵沉思,片刻之后,终于下定决心,从中取出了五枚。
神子的天机命数,寻常神仙不可窥见。
若是不横加阻拦,就随他们去,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