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数万年前,缘机仙子初初接掌凡间轮回命数一职,自师父手中得到一宝,名叫谜途香。仙子接过去,巴掌大的一盒,掀开盒盖,里面盛着五十来支短短粗粗的香柱,闻上去有股异香。
“这是做什么?”
“此物名叫‘迷途’,燃之可窥未来。”师尊道,“只需取你想见的一人的气息灼烧,便可在香燃尽之前看到这人的一段未来。”
缘机哈哈一笑,未曾放在心上:“师尊多虑了,凡人寿数皆在我一窥之间,何须这等麻烦物件。”
“凡人寿数反手可得,那么神仙的呢?”
缘机听了悚然一惊,再去看师尊的面孔时不免多了几分惴惴:“这……神仙命数自有天定,私窥天道,岂非不妥?”
师尊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仙子将宝物收好,后来才得知,原来这天界也不是诸事太平、也有许多的秘密和阴影,每一寸都带着血和泪。她虽身兼要职,但法术低微、出身也不高贵,有时难免被各方拉拢、生怕站错了队波及自身,因此每当天界时局动荡,她便会燃起谜途香,将那诡谲莫测的未来探上一探。
此时,似是又到了用它的时候:这天界一共只有两位皇子,天界之主的位子早晚有一天将归属他们中的一人,两人身为兄弟,却在凡间偷偷相恋……若按法规,两人都该受罚,其中明知故犯者,更该种种惩处。可这明知故犯的人,却是天后的嫡子……如果事情闹大,天后不会坐视不理,到时背锅的会是谁?
是润玉,还是她与月老?此事还需多番考量。
何况,她也不是铁石心肠。润玉孤寂清冷,旭凤天真糊涂,这两人在凡间相恋,若能平安相守一生,她又何苦非要去棒鸳鸯呢?只是她需确定,这两人相恋,与天界未来无碍,那便不妨做个睁眼瞎,由他们去获得这短暂又珍贵的自由。
她燃起“迷途”,将一缕自二人住处取来的气息放在火上,慢慢点燃。霎时间,房中充满了遮天蔽日的白雾,什么也看不见,可也只一眨眼的功夫,白雾渐渐散去,缘机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所凡间的院落中。
这院落不算大,但也干净整洁,此时已是夜晚,一轮明月皎洁无暇的挂在半空,屋内影影绰绰,像是有人在悄悄话。
缘机此时只是无人能见的一缕青烟,但闯人房间总归是不好的,她便走到墙下,侧耳去听。一人笑道:“……如今又害羞了。”声音温和清凉,正是润玉。
另一人怒道:“没有害羞!”听他语气,倒很像是栖梧宫那位殿下,但却比旭凤低沉了几分,像是青年男子的声音。
他这定是使了法术,将自己变成大人的模样了。缘机心道。实在忍不住探进去看了一看——这屋里的两人,一个正是润玉,另一个不是长大了些的旭凤又是谁,两人身穿大红喜服,屋内燃着红色的蜡烛,床铺寝被,一应都是大红的喜庆颜色。
竟是二人的婚礼!缘机叹了口气,这迷途虽能助她窥见未来,可是具体哪段未来,却是她做不了主的。
既来之则安之,也只能静待这一只迷途烧完了。
只见那新婚夫妻坐在床边,旭凤褪了一身孩气,生得俊美非凡,和润玉坐在一处,倒真是一对璧人。
两人坐在一处,初时,紧张得谁都不敢看彼此,嘴里还要互相缠拌,谁都不肯认输,渐渐地目光落到一处,话语却渐渐歇了,谁都再不出话来,旭凤慢慢伸出手,摸了摸润玉的脸。
他笑起来:“真的,是真的。”
润玉也被他的傻话逗笑,继而去捏他的脸,道:“什么真的假的,我娶了个傻子不成?”旭凤听了便扑过来抱住他,将他扑到在床上,道:“傻子也是礼成了,你如今是傻子的相公了,来,我们圆房。”
润玉脸霎时红得比大红喜服还要红,他手忙脚乱地推着旭凤,低声道:“你先别急,先等等……”边着,喜服已经被剥去了大半,发带也乱了,旭凤将他按在床上,嘴里嘟囔道:“好了三年,又跑去西域跑商,叫我白多等一年……”越越委屈,都快哭了,可眼里不见一滴泪,手下动作也越发急切,润玉推拒无法,突然捧住他的脸,吻了上去。
呀!缘机脸红了,慌忙退出了房间,身后的洞房里,两人一吻罢了,旭凤气息迷乱地央求:“玉儿,再来,还要……”
润玉道:“还没喝合卺酒……你别拽我,凤凰,你松手!”旭凤不再话,已然是火起,接下来这二人便只剩下些杂七杂八、不成章法的嘟囔和喘息:
“玉儿,玉儿,你真好,让我好好看看……”
“不成了,凤凰我不成,太多了……你别按!呜……”
春宵一夜、柔情蜜意。缘机在院中又站了片刻,迷途香燃到底,她便离开了第一段未来。
第二支谜途香将她送到了几十日后。大雾散去,她发现自己站在璇玑宫附近的一条道上。旭凤站在她身侧,褪去了凡间的法术,仍是少年的模样,他叉腰站立,像是在等什么人。路的尽头忽而出现了一个身影,旭凤面上一喜,深吸了一口气。
“润玉!”他大喝一声,那个人影脚下一顿,马上扭头就走。旭凤大怒:“润玉!你给我站住,你为什么要跑?润玉!”
那人影衣袂飘飘,白衣似雪,正是身归仙位的润玉,他听见旭凤的大喊,跑得更急了,旭凤扑上去,从背后将他一把抱住,整个儿扑倒在石子儿路面上,怒道:“跑,还跑!你要躲我到几时?”
润玉初时还手脚并用地试着挣扎,见实在争不过旭凤,只得塌下肩膀,冷着声音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不等旭凤开口,他又道:“你先放开!被人看到什么样子!”
“你在人间时可不怕被人看到。”旭凤,“还是你忘了,你跟我在山脚下马车里,我们……”
“旭凤!”润玉快气疯了,他挣扎着从旭凤怀里出来,气喘吁吁脸色绯红,他理了理衣衫,努力冷下脸道:“凡间的事你不许再提。”
旭凤跪在地上没动,抬起头看他,可怜巴巴地道:“你的意思是,你要抛弃妻子……”
胡八道!润玉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四个字,他气得发抖,想来他回归天界没有几日,旭凤天天纠缠他,每每提及凡间之事,让他又羞又愤。
也是,和自己的弟弟有了肌肤之亲,还娶了他——这怎么想也太过分了,按照润玉的性格,即使如此也不愿把事情闹大,只想着息事宁人算了,可旭凤就是不肯。
“什么妻什么子!”润玉被他磨得无法,在凡间的脾气也上来了,一时没了顾忌怒道,“我尚未娶妻!更无子嗣!”
旭凤张大嘴巴愣了半晌,理直气壮道:“我是你明媒正娶圆了房的妻子!至于‘子’……”他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只两个巴掌大的黑狗,那狗长得虎头虎脑圆咕隆咚,一身黑皮,四个爪爪和肚子上却是黄毛,眼睛上两个豆豆眉十分可爱,旭凤把狗崽举到润玉面前,道:“这不就是?”
“这是个……”润玉被他气得要笑,脸都红了,“是个鬼,这不是我儿子。”
旭凤大吃一惊,连忙把狗崽抱进怀里用双手捂住狗耳朵:“你声点,别让孩子听见了!”随后低头把狗狗抱在怀里仔细爱抚:“爹爹没有不要你哦,你最棒了!”
润玉:“……”
旭凤妆模作样地抱着狗好一顿安慰爱抚,嘴里不停地着:“没关系哦,爸爸没有生气哦,爸爸会要你的,爸爸只是忘了,不怕不怕,要是爸爸不要你了,你还有娘亲……”
润玉哭笑不得,站在一旁任由他过足了戏瘾,一个俊秀少年抱着可爱狗狗坐在地上,画面也是极招人欢喜的,他的声调不由自主地温和下来,道:“前日哮天神君家生了一窝宝宝,你是不是从他那里偷的?玩够了就给人家送回去吧。”
旭凤还在戏里,横眉竖目地道:“什么哮天神君,这就是我十月怀胎生的!”罢又捂住狗耳朵,低声对润玉道:“兄长,神犬一族以强者为尊,这东西长得也不如兄姐威风,法力也不如他们强悍,哮天神君不要了的。”他笑了笑,带着几分哀求意味,“哥——你别把它送回去,它跟我一样,弱、可怜、又无助,还没人疼。”
润玉:“……”
胡言乱语,连缘机都听不下去了,要是这凤凰还自己弱可怜无助没人疼,这天界,不,这六界就没有不弱可怜无助没人疼的了。他也好意思!缘机本以为润玉会因此直接扭头就走,没想到润玉站在那儿看了旭凤和狗崽片刻,旭凤抱着狗,贴在自己脸上,一人一狗做出十分可怜的表情,润玉看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一笑,眉间的愠色就消了,但他又不好意思承认已经不生气了,便伸出手去,旭凤傻傻去牵,润玉道:“狗给我。”
旭凤脸上的笑僵住,只好乖乖把狗放在他手心里,润玉将狗儿抱了,转身离去。旭凤急了,追在他身后道:“哥,我真的呢,你别送他回去,哥,你听我,我名字都起好了!哥,兄长,润玉,玉儿!”
润玉一味地走,他就亦步亦趋地跟,走着走着渐渐也没声了,只能委委屈屈地盯着润玉的后脑勺不话,一副沮丧的样子。
润玉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道:
“什么名字?”